第57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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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若换做平常情况来说,赵祯或许会三思其话的正确与否,哪怕是生怒,也会给崔桃解释的机会。但在他看了虞县君所留书信之后,他再听到弦舞的这些话,愤怒便无法遏制了。

崔桃了解,以虞县君的文采,信上之言必然字字泣血,极具说服力,这一点从她可以说服曲太医的能耐就可以看出来。更不要说赵祯对虞县君有较深的男女感情,本来就在为她的死而感到伤心内疚。

崔桃知道赵祯不可能一字一句去公布信的内容,只问他:“可否因这封信,令官家产生了‘窝囊’的想法?读完这封信后,官家是否对太后更有怨言了?”

崔桃用怨言来形容不过是出于礼貌,准确的说是愤怒和憎恨。

赵祯又是一惊,随即整个人才仿佛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

“信很长,说她有一次在被太后刁难之后,预感自己可能有朝一日会遇意外,便先留一封信把心里话说与我。”

赵祯看向崔桃,眼睛里有失望之色,也有对崔桃的歉意,他这样解释就是为了在向崔桃道明,他为何之前会那般对她撒火。

“她信中所言句句痴心赤诚,皆为我着想,知我心里苦,也期望我会更好,我因此便更加内疚后悔。”

崔桃表示理解,共情了,便很容易有认同感,于是就潜移默化地认同了虞县君信中所暗宣扬的精神和观点。随后再加上弦舞的告状,好脾气的赵祯便也有了无法遏制的愤怒,想要站起来对抗太后了。而对抗太后的第一个举措,就是收拾她。

其实在弦舞告状之时,赵祯还想到了崔桃昨日令他调查虞县君性格缺陷的事儿来,才会更加认定了崔桃有问题。

“不看信的内容为何,只看留信此举,也是符合自尽的情况之一。”崔桃请赵祯传召曲太医,令其坦述他所知的情况。

赵祯在听曲太医叙述他被虞县君游说的情形时,眉头紧蹙,发觉到自己和曲太医情况类似了,果然虞县君很会说服人。

“她身患重疾,本就命不久矣,加之她原本就与太后不对付,昨日受太后的折辱之后,她忍无可忍。向来心气儿高的她,便在赌气之下,生出了以死复仇、挑拨官家与太后母子关系的想法,且付诸执行了。”崔桃简单总结前因后果。

“这弦乐、歌、舞、画四人,竟也有胆量配合她?”宋御史惊讶问。

“虾找虾,蟹找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崔桃用一句俗语一句雅话,解释了宋御史的疑问。

宋御史明明品级高过崔桃,此刻却不禁拱手作揖,敬谢崔桃的解释。

“确实如此,她既有说服官家、曲太医之才,说服这些宫女想来不难。”

当然前提是,这些宫女都如崔桃所言的那般,与虞县君在某些观点上看法一致,皆为虾或皆为蟹。哪怕不是虾蟹,在与虞县君日久的相处中,也在虞县君的影响下变成虾蟹了。

这时,弦乐、弦歌、弦舞和弦画被带入了垂拱殿。

赵祯凌厉的目光扫过四人,最终停留在弦舞身上,斥她们四人道出实情,为何要撒谎欺君。

四人都感受到氛围不对,但弦舞还是伏地哭泣,表示她没有撒谎。

“虞县君对你有恩,为了你跟罗都都知大吵了一架。所以你的决心最坚决,四人中便选你来给官家送信,并且诬告我。”崔桃质问道,“为何诬告?可是见我查到了虞县君暴瘦的情况,去了太医院,你怕我会揭发出虞县君的自尽真相,令虞县君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了,便先下手为强?”

弦舞听到崔桃的质问后,脸色慌乱起来。弦乐、弦歌和弦画三人也都慌张不已,表情破绽百出。

宋御史等人看得明明白白,料准了这事儿的确都符合崔桃的推敲和断定了。

四人还犹豫不肯认。看来她们确系如之前对崔桃所言的那样,做好了舍命的准备。想来虞县君的慷慨赴死,给了她们极大的影响和表率作用。精神领袖一旦主导了她们的思想,便可以令信仰者为之其赴汤蹈火。

赵祯再度斥责,指出了她们撒谎之处,却没想到换来的竟是拼死狡辩。

相较于初时的震惊,四人现在的状态恢复了不少。

“是婢子的错,婢子当时太惊讶了,没注意到地上有没有水,因为装茶的大碗就摔在地上……婢子脑子都乱了。”

“婢子其实查看过虞县君的脸,掀开头发后吓了一跳,就松开了,才匆匆跑走。”

崔桃不禁点了点头,指着刚才说话的弦画评价道:“这个解释好!”

赵祯:“……”

宋御史等人:“……”

“虞县君身子一直很好,婢子们贴身伺候着虞县君,岂会不知?她节制瘦身,不知受了多少辛苦,曲太医怎能不顾是非曲直瞎说?说不定他是受了什么人的要挟!”

弦舞又开始哐哐磕头,请赵祯明鉴。

四人的坚持狡辩,竟叫崔桃感动得有点想相信她们了。

崔桃惋惜自己在虞县君死后才认识她,若能在其生前得见,说不定她们还能交流一下彼此做精神领袖的经验。

相较之前对崔桃的撒火,赵祯这会儿脾气相对温和了。虽然他愤怒虞县君骗了他,四名宫女骗了他,但这五人敢以命为代价的‘牺牲’,还是令人不禁感到震惊和无可奈何。

虞县君的死,确系有太后欺辱她的缘故,也有着对他能够‘独立’的期盼,而这份儿期盼赵祯自己也有,也是他平日里跟虞县君相处的时候曾有意无意表达或抱怨过。

赵祯看向崔桃,此时他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进行处置和问话,可该对这四人用刑?

“这话也说得不错!人死无脉象,乍看尸身表面倒真看不出来有什么病——”

崔桃也赞美了一下弦舞刚才的狡辩,随即就请曲太医把她之前对他说过的话,跟这四位宫女讲一讲。

“你此言一出,若立功了,官家想来会因你自首和问询证供有功,减轻你的罪名。”

曲太医明白崔桃这是给他机会,对崔桃感激不已,忙对弦舞等人道:“我劝你们最好还是老实交代,有些话不能乱说,病入膏肓之人,便是身体表面看不太出情况来,剖尸细查其五脏六腑,却是什么都瞒不过。”

四宫女一听‘剖尸’二字,都瞪眼惊住了。其实不止他们,宋御史三人外加赵祯,都很惊讶。

赵祯盯着崔桃,本想问她是否真打算要去剖虞县君的尸身,便见崔桃先行礼发话了。

“请官家准许妾剖开虞县君的尸身!”崔桃不等赵祯发话,又补充一句,“若官家不同意,妾便去请求太后!”

宋御史等人:“……”

崔娘子,你牛啊!这么明晃晃拿太后威胁皇帝的话你都敢说出来!

赵祯本欲张开的嘴,忽然觉得没必要张开了。好的,他知道了,他的回应根本不重要,这虞县君的尸体剖定了,如果这四名宫女不肯老实招供的话。

弦乐、弦舞等人听了崔桃这话,自然是无法不信,请问了刘太后,那虞县君会留全尸才怪!不说的结果是死,说了也是死,但说了还可留虞县君一具全尸……四宫女该如何做下决定,心中已然清清楚楚了。

她们哭得泣不成声,随即老实地交代了虞县君因受辱后,心生决绝之意的经过。

“太后走时,婢子等人确实乖乖站在院中候命。但须臾后,婢子便趁他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进屋去探望了虞县君,却见她边哭边在坐在桌案后写信。婢子得知她有决绝之意后,便出言劝慰,却不想虞县君主意已定。

虞县君跪下来求我们,说为了大宋,为了官家的以后,她便该在这时以死推官家一把,令官家不必再因孝而心慈手软,再三忍受着太后的辖制。她哭着恳求婢子们帮帮她,希望婢子们能舍小己为国,只要帮着隐瞒她自尽寻死的情况就好。眼见着虞县君真服毒自尽了,婢子们如何能不动容……”

弦舞哭着喊道,手不停地拍着地面,痛苦又无助。

“虞县君去的时候,我们都在,眼见着她毒发,蜷缩在桌下,最后一动不动了——”弦乐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也哭得泣不成声。

接下来,出现‘漏洞’的细节都被一一交代清楚了。

虞县君毒发挣扎的时候抓着桌腿,引发了桌子的晃动了,当时桌边正好放着太后的人留下的那半大碗茶水,茶碗落地摔碎了,便洒了满地的茶水,点心和盘子也都凌乱了。她们也没有动现场,因为这样更显得毒发的情况。

四人因为眼睁睁见证了虞县君服毒和毒发的经过,自然不会怀疑虞县君是否真的死了,所以没去也不敢去证实虞县君身亡的情况。

她们随即就跪在虞县君的尸身跟前,发誓一定要助虞县君妥当了却她的遗愿。然后便强压着伤心,返回院中,像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一样,遵从太后之命,继续在那里守着。

等她们站满了太后要求的三个时辰,弦舞还特意提前唤了其它四名宫女和内侍一起作证,假装她们刚发现尸体。

但因为一切早就安排好了,进屋后,对现场的观察就没有之前那样细致,深深印在她们脑海里的虞县君的死亡现场,是虞县君挣扎毒发刚死时的情形。所以在供述的问题上,四人竟不约而同地一致,都不觉得地面上洒满了水有什么问题,也没有意识到不掀开虞县君脸上的头发是个破绽。

赵祯听完整个经过之后,眉头皱得极狠,他闭上眼,隐忍地深吸一口气,再呼出去。此时此刻的他,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太后驾到!”

刘太后匆匆赶至垂拱殿,她气势汹汹,一脸问责之态。随即看见崔桃完好无损地立在殿中,而弦乐、弦舞等丫鬟则狼狈伏地,完全是一副认罪的模样。刘太后的脸色立刻变得淡定了,她随即落座,免了崔桃等人行礼。

“说,怎么回事。”

崔桃正欲张口,刘太后立刻命道:“给崔氏赐座,也该让她歇一歇了!宋御史口才好,你来说。”

崔桃便得了个座,还别说,跑来跑去点头哈腰又站着这么久,还哭嚎了一阵子,她真有点累了。

宋御史便依命将整个经过详述给太后听,不敢有半点错误或遗漏之处,末了他实在没忍住,称赞了崔桃一句。

“……当真是巾帼之杰啊!”

“不错,比起老身当年都不差。”刘太后赞许地看了一眼崔桃。

刘太后什么人物?辣到不行的老姜,对人向来挑剔。她能把一个人跟自己比,还承认不比自己差,是绝高的赞美了。甚至对皇帝,她老人家都没这么称赞过。

当然此时的赵祯已经不及去顾及这些了,他还沉浸在复杂的受惊和悲伤之中。

“这虞氏我早瞧着有些妖邪,因见官家甚是心悦,才留了她。”刘太后道。

赵祯怔了下,看向刘太后时,他复杂的情绪中再添一层复杂。

再接下来,似乎是时候他们母子交心了。刘太后就把崔桃、宋御史等都给打发了。至于弦乐、弦舞等人,则暂且都被押了下去。

宋御史等跟崔桃道别,走的时候,他们看崔桃那眼神颇有欣赏敬意。

崔桃正琢磨着她是不是也可以走,就被罗崇勋请去了慈明殿的一间屋子里饮茶。

桌上有春藕,鹅梨饼子和各样雕花蜜煎。

崔桃不会客气的,吃得很欢快,其中蜜煎类尤以樱桃煎最好吃。崔桃吃完了之后,转眸喝口水的工夫,就见罗崇勋将更大一盘樱桃煎送到她的右手边。

这可太会伺候人了。

这位罗都都知在不嚣张玩儿殷勤的时候,还真讨喜。

崔桃礼貌道谢后,就继续吃起来。

罗都都知赔笑着对崔桃道:“先前对崔娘子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崔娘子见谅!”

“客气了。”崔桃不多说,因为她的嘴要忙着吃。

这樱桃煎是以万颗去核捣碎作糕,果肉不多便不好吃。北宋的樱桃可没有大的,都是小樱桃,所以这去核的工夫可不容易。不仅要把核除了,还的保留好挤出的果汁,不然味儿肯定不足够好。

宫里头所用的樱桃自然是精选颗粒较大且有滋味的,而且这时候已经不是樱桃的时节了,便是用糖腌渍,想来也得用到冷库储存。所以,此时此景,此味良独美。

“小人仔细想过了,崔娘子对小人的提点真对!”罗崇勋接着道,“小人自恃得了太后的宠信,便狗仗人势,太过嚣张了,该打!”

罗崇勋说着,就伸手拍自己脸一下。

崔桃吞了嘴里的樱桃煎,倒有点惊讶罗崇勋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热情了。

“罗都都知这般是为何?”

“自然是三省自身,跟崔娘子好好赔罪。”罗崇勋马上乖乖道。

“还是有点怪怪的,再透露一点,我也不会吃了你。”崔桃对罗崇勋笑一下。

“是太后——”

话刚起头,齐殿头跑来传话,说太后要回来了。

罗崇勋赶紧忙活去迎接,又好脾气地笑着嘱咐崔桃且等一会儿。

崔桃没有疑惑多久。

等她在慈明殿再见拜见刘太后的时候,崔桃就听刘太后开口便质问她当年为何要离家出走。

刘太后已经了解了崔桃一些经历,对于崔桃当年离家出走之举却有些不喜。

罗崇勋一边在旁奉茶,一边先替崔桃解释了,“小人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凭崔娘子的性情,哪怕是失忆前,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出这等失礼越矩之举。”

崔桃明白了罗崇勋的暗示,这事儿她若有妥当的理由来解释,那她今天大概就会得机会有富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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