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街市上都有卖什么的?”宋珩问。
成湘愣了愣。
他平日里哪有功夫来逛这街市啊?上回过中秋节,还是他十一岁,还未跟着齐王入伍的时候。他对这些实在一窍不通……和齐王一样。
齐春锦忙细声道:“我知道呀。”
她说罢,扭头去瞧了瞧云安,又瞧了瞧岳郗……云安胆子也很小的,见了齐王比她的胆子还小呢;岳郗是不爱到人多处去挤的……罢了。齐春锦浅浅吁了一口气。爹爹教她能者多劳……
齐春锦将脑袋扭回来,道:“殿下要买东西?我领殿下去。”
宋珩自然想同她在一处,可见她方才将亲手做的花灯给了自己,如今又这样乖觉,心下反倒越加舍不得她受累了。
这街市上人来人往,挤得厉害。
光暗处恐怕走丢了不说,还要挤出一身大汗来。
他怎么舍得?
宋珩压下心头的醋意,道:“无妨,我自行去。”
说罢,他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个下属无意间与他提起的——“成湘,京中有个金华楼是不是?”
成湘叫他这样一说,也想起来了。
这金华楼的名气大,达官贵人最爱的去处。
成湘忙点头道:“不错,坐在里头,可将街上的盛景都揽入眼中,还可见河岸沿线上盏盏花灯盛放的场面……一样也不错过。”
宋珩又问齐春锦:“我赠你的那块玉可带着?”
齐春锦摇了摇头。
宋珩面色有一瞬的晦暗。
齐春锦打量了他一眼,齐王好像是……有一丝的不快?齐春锦想也不想就道:“太贵重的宝贝,我都留箱子里一块儿扣着了,扣得紧紧的,碰不碎,别人也拿不走。”
宋珩微怔。
是这样么?
原来在她心中,那是极珍贵的宝物?
齐春锦若是能听见宋珩的心声,此时一定也会在心头道,可不是么,娘说那东西可贵重得很,碰碎了,卖掉一个齐春锦也买不起。
多可怕呐。
宋珩掩去眼底的光,淡淡道:“这等配饰之物,本就是拿来佩戴的。何须珍藏起来?碰碎了,弄丢了也无妨。再取一个新的就是了。”
他道:“下回戴着。”
齐春锦讪讪应了。
后头成湘却是震惊得眼珠子都快脱出来了。
那块玉说得轻一些,乃是齐王殿下的身份象征。玉珩,珩。
可说得重一些,那物可是由先太.祖亲赐!更代表了殿下昔日所受的无上荣宠啊!
殿下将它都带在身边不知多少年了,从未有过磕碰。怎么到了齐三姑娘这里,就成了,碰碎弄丢都无妨再换一个新的就是了呢?
且不说成湘如何恍恍惚惚,这厢宋珩摸了摸腰间,发觉没了什么信物。
他在京中积威甚重,这张脸便是最好的信物。
何况他唯一常佩戴的信物,也都赠给齐春锦了。
宋珩头也不回道:“成湘。”
“是!”
“你身上可有腰牌?”
“有……”成湘想也不想就取下来递了上前。
宋珩接过腰牌,放在了齐春锦的掌心,又将身后的所有护卫都留给了她,只带了个成湘,道:“去金华楼等我。”
齐春锦愣愣地攥紧那块腰牌,点了头。
宋珩实在忍不住又抬起手来,摸了下她的头。
这个动作看上去出奇地又轻又柔,瞧着有些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安抚。但很快,大袖之下,他的手滑到了她的脖颈处。他修长有力的指节,穿.插过黑发,亲昵而隐.秘地贴住了那处滑腻的肌肤,轻轻摩挲了下,随即就收了手。
这一下便变作了情人间的爱抚。
只是旁人并看不真切,自然也就不显得这样的动作唐突。
齐春锦站在那里。
明明四下都是人,可喧闹拥挤之中,齐王摸过她脖子的那一刹,却好像两人之间的阻隔一下消失了,被拉近到了极亲密的地步。
她悄悄喘了口气,觉得脸红脖子热。
不过一会儿工夫,却好像过去了许久。
然后她才听见齐王道:“好了,去。”
宋珩转身离去。
成湘在后面都忍不住感叹,喜欢这样一个小姑娘,可真不容易。
什么温柔叮嘱、亲密触碰,都跟长辈似的……
成湘哪儿知道,这会儿宋珩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攥紧了指尖。那指尖隐入袖底,便将那暗藏涌动的我情意也都暂且隐下去了。
宋珩只觉接下来步子都轻快了几分,又哪里会觉得有什么不容易?
此时,云安才伸长了脖子,小声问:“齐王叔为什么要将成将军的腰牌给锦儿啊?”
嬷嬷失笑道:“自然是给齐姑娘一个护身符,免得那不长眼的冲撞了齐姑娘。”
齐春锦恍然大悟。
原来是为这个……
那……那齐王送她那块玉,也是为这个么?
云安却不解道:“可我有咱们府上的腰牌呀,岳世子也有……还要多的作什么?”
嬷嬷心说咱们就是再多几个加起来,也不抵齐王府的贵重啊!
久未开口的岳郗,这才出了声,他问:“要去吗?”
“去金华楼吗?”齐春锦不舍地望了望四周,这里她还没逛够,金华楼她也想去。她还没去过呢。她道:“咱们再走一圈儿,就过去……”
岳郗应了声,捏了捏袖中的钱袋子。
便是再走十五圈也走得的。
云安郡主独自一人的时候,胆子便只有猫儿大小。如今么,她觉得加上了锦儿的,少说也有两只猫儿的大小罢。
当下也不觉畏惧,硬与齐春锦挤在一处,就这样接着逛了。
岳郗便默不作声跟在后头。
齐王府中的护卫们你看我我看你,也只得跟上去,反正一切都听这位齐三姑娘的。
齐春锦倒也还惦记着,宋珩叫她去金华楼等的事,她零零碎碎从小摊子上买了些小玩意儿,这才在岳郗的带领下往金华楼去了。
昔日云安也没去过这样的地方,只岳郗去过。
他们方才走近,便听得一阵吵嚷。
原来是有人偏要上楼,而那楼里的小厮偏不让上楼,口中道:“说了没有座了,便是没有座了,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对方怒声道:“我自是听得懂人话的,可尔等方才分明是在犬吠!”
于是双方怒骂更甚,你推我搡,眼瞧着就要动手。
齐春锦看得心有余悸,转头道:“咱们走罢?”
岳郗张张嘴就要说,何必走呢,你想去不是么。想去便有法子。
云安郡主也想说,锦儿想去那就去啊!咱们与他们怎么相同呢?
云安郡主再如何性情怯弱,却也知晓她皇亲国戚的身份,拿出去可以吓住不少人了。
最后却还是宋珩的护卫先开了口,那护卫道:“姑娘且放心往前去,那些人求着齐王府上的人去,都未必求得到呢?今日姑娘前去,是金华楼蓬荜生辉,哪里敢拦?”
岳郗闻言多看了那护卫一眼。
唯独云安心底捉摸不透,锦儿怎么算是齐王府的人呢?唔,要论亲近的话,我与锦儿更亲近啊。怎么不是我们府里的人呢?
这厢齐春锦摇头,道:“他说无座了。”
护卫失笑:“惯用伎俩了,只是瞧来的人身份轻才说了这样的托词罢了。若是贵人来了,岂会满座?私底下不知留了多少雅间呢。”
原来如此!
齐春锦听得微微瞪大了眼。
这京里的人还爱这样撒谎!
他们这才走得更近了。
那几个小厮与人推搡,正在气头上,乍听脚步声,头也不回便道:“无座无座!都走罢……挤在这里做什么?当心挤着贵人了!”
金华楼上。
一扇窗开了半扇。
小侯爷按住了周旭的肩:“你急什么?她身边跟着云安郡主,还有旁边那个……嘶,有些眼熟,想不起来,但看穿着打扮也不是什么寻常人。你此刻去接她进来,得不到半分青睐。因为这些小事,光她身边的人就能替她办了。”
周旭抿唇不语。
他只望着齐春锦的方向。
也不知是否太久没见的缘故,再见时竟是觉得齐三姑娘又生得更美了一些。
她立在那月色下,无数花灯的光将她拥簇起来,更显得羸弱动人。
那思念一下落在了实处,凝成一串。
周旭发觉,自己心头对她的喜欢似乎更多了些,本能想要与她说更多话,想要见她转过头来,对自己露出一点笑容……
却不止他一人在看齐春锦。
楼上,凤阳郡主等人坐在一处,袁若霞冷嗤道:“这个齐三,当真是傍上了云安郡主,便得意起来了,竟然这样驱使云安郡主,还要郡主带她来金华楼?凤阳郡主,您当与云安郡主仔细说一说这个齐三的祸心……”
凤阳郡主没应答。
她心道,花灯晃眼。可她还是总觉得,有几个跟在那齐三姑娘身后,身着黑色衣衫,几乎隐入夜色中的男子……像是摄政王的护卫。
可她知她说出来,旁人恐怕也不会信,何况这等事也不敢随意开口了,也只能闭嘴了。
此时楼下又响起了一个声音:“方才那帮穷酸秀才不必理会,可这个不同啊……于公子,你瞧,你瞧,她生得多么漂亮。于公子,你英雄救美的机会来啊。这个不胜过你父亲妾室和她那几个丫头千万倍?你让小厮放她进来……”
齐春锦茫然指了指自己:“他说我么?”
云安气得皱起了眉:“是啊,他唐突锦儿!”
岳郗也攥紧了指骨,悄然解了腰间软剑剑鞘的扣。他方才跟着父亲学了没几日。但也幸而学了几日。
而此时一干护卫也已经将手按在了刀柄上,煞气毕现。
却说那于公子。
他方才过了小厮那道门,往前走了没几步,听见同伴的声音,不由转过了头。
什么样的美人儿呢?
这转头一瞧——
于公子当场三魂去了六魄。
“你怎么了?怎么……”怎么像是傻住了?同伴将声音往下咽了咽。
楼上,肖晴嘻笑一声:“那不是于昌文吗?他最见不得美人了。咱们几个也就罢了。家世都是他不敢轻易招惹的。齐三就不同了……”
凤阳郡主心道不好,皱眉抿唇,想着该怎么喝止呢……她是不想与于昌文起冲突的,谁叫他是太后那边的人呢……太后这人最是敏感多心,她若与于昌文冲突,只怕太后要疑心他们家对皇上不敬不忠了……
那半开的窗后,周旭也牢牢抓住了窗框。
于昌文若是敢动,他就跳下去,一脚踹于昌文的后心……
而与小厮起争执的那拨人里,有个始终未曾开口的,身着白衣,长发披散而未束,形容落拓的男子,他推了推跟前的人,道:“后头去。”
那人面容羞愧道:“这等小事怎能叫您来?”
男子却未应他的话,也未看那趾高气昂的小厮,他只盯住了那于公子。
一时间,连于公子都不知晓,自己身上被投注了多少目光。
而这其中有幸灾乐祸的,却更多是要揍他的,和已经按住刀柄要宰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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