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间,康王已满斟了酒又起身,对着箫衍拜了拜,道:“晔还要再敬太子殿下一杯,听说殿下扫平了逆贼党首海陵东阁在长安的巢穴,真是雷霆手段令晔佩服。”
我眼皮跳了跳,想起我和莫九鸢无意间闯入的在长安东盛巷的那间静斋,号称海陵东阁的产业。不动声色地侧头看向箫衍,他面上浮掠起一丝温润而谦和的笑意,抬起酒鼎用宽大的袍袖挡住眼底那一抹闪过的阴冷,一饮而尽。
“皇兄言重了,不过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康王萧晔是嘉佑皇帝的次子,长箫衍一岁。可惜他的生母出身卑微,是尚衣局的浣衣女,偶得当时为太子的嘉佑皇帝垂幸,生下了萧晔。可惜却是个福薄命浅得,早逝,连那看上去微薄至极的婕妤之位还是当时的尹皇后求了嘉佑皇帝看在萧晔的面子上追封得。
萧衍放下酒鼎,嘴巴不自觉地砸了一下,偷看了我一眼。
内侍照例进来为每桌添酒,添到我们这一桌时我轻捂住酒壶盖子,道:“本宫方才已令人添过了。”
萧衍唇角微勾,涟起一抹俏美的笑。
齐王萧晠起身,面带笑意却偏又做出一副惶惑样子道:“两位皇兄都是慎贤淑成的国之栋梁,可为父皇分忧。唯有小弟,偏生成个庸才,进京三年有余却是碌碌无为,倒不如求了父皇放儿臣回封地省得在长安丢人现眼了。”
惹得嘉佑皇帝大笑,指着他道:“朕瞧你别的不行,贫嘴倒是一顶十得,怕是回了封地再听不见你贫嘴朕要觉得闷了。”
堂下众人皆捂嘴笑起来。
在一片笑声中,萧晠大拜:“父皇这样说儿臣就放心了,人道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儿臣这一张嘴皮子若能给父皇解解闷,那也算他生得值了。”
众人的笑声更盛了几分。
我心想,同是兄弟,这个齐王萧晠可比他那个哥哥萧晔招人喜欢多了。
说笑了一阵儿,礼官奉上鼓乐,琴瑟奏曲,编鼓相和,水袖罗裙的舞姬翩跹而入,在殿内迎乐而舞。
歌舞助兴下,众人显得随意了不少,连那个一直端着不苟言笑的康王都能在饮酒置箸的间隙跟自己的王妃说笑几句。
康王妃的腹部略微鼓了起来,人看上去也珠圆玉润得,气色好得跟凝脂里含着桃花似得,细腻而红润。
我在一片鼓乐声色中压低了声音问萧衍:“康王口中的海陵东阁巢穴可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静斋?”
萧衍本捏起一块茯苓糕,闻言又放了回去,将手抚在酒鼎凸起的纹路上,轻颔首道:“左监门卫去查封时人已逃走了大半,只剩下些无关紧要的小喽啰。”
我侧头:“可是泄露了风声?”
萧衍沉默了片刻,谨慎斟酌着说:“或许是与朝臣有所勾连。”
我一怔,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年的尹氏鼎盛时那般风光,就算大厦倾覆会没几个钉子剩下来吗?一直传言海陵东阁是当年尹太尉麾下赤乌军的残部所创,因此做尽了与朝廷为难的事。若真是如此,勾连朝臣或许显得颇为顺理成章了。
难怪康王方才阴阳怪气得,原来是在讽刺萧衍筹谋不当,在眼皮底下放走了心腹大患。
鼓乐行至尾曲,婉转悠扬的音律回旋而下,在温脉低徊中渐渐止息。舞姬甩袖收步,齐整地朝着堂上扶摇跪拜,步履轻翩地婀娜退下。
弦止乐停,大殿之上静谧如初,唯有康王那厮抚着心口靠在案桌上低声抽泣。
我觉得自己额上一道穴本能地跳了跳,心说这又是要演哪出戏。萧衍凉水一般无波无澜的视线幽然落到康王身上,赶在皇帝开口之前,淡漠地问:“皇兄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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