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他这副装模作样的姿态着实欠揍,让人立时想把‘不去’二字糊在他的脸上。我深吸了口气,决心以大局为重,问他:“什么时候?”
他点着手指数算了一番,说:“这个月十六。”
我欢欣雀跃地从坐榻上扑棱起来,瞬时觉得什么‘霍顿’、‘姜紫苏’都可以抛到一边了,心里盘算着我的男装放在了太极宫没带过来,得跟意初去借一身,但这样一来那小子非得吆喝得满城皆知,于是苦恼地摇了摇头,只有出去后另买了,这又要浪费不少时间。
“对了”,萧衍叫住我,宁肃地嘱咐:“方才我与霍顿的谈话,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我停了脚步,奋力按捺下自己喜悦的情绪,又略略思索了一番,觉得还是得提醒他一两句:“这个霍顿从突厥而来,也并不知道他的人品底细,这样贸然相信他,会不会……”
殿里蜡烛内芯烧得噼里啪啦响,一时烛火摇曳,投映到他的脸上,勾勒出青濯柔和的下颌线条。他笑了笑,幽深而通透,“当一个人行至穷途末路时,想得该是如何生存,而不是如何骗人。所以霍顿可以相信,起码暂且他是可以相信得。”
我心下略加思索,觉得以萧衍那七窍玲珑、滴水不漏的心智,等闲也是算计不了他得。就算这次姜弥在高士衡的事情上将了他一军,那也是因为有营救怀淑在前,遗留下了把柄。
但我突然又意识到,他似乎并不在我面前避讳自己的秘密。他与霍顿结盟本是隐秘中的隐秘,是给自己日后埋下的一道暗道,即便两人相对时也将话说得含糊其辞,他却可以在我面前光明正大地点出自己的想法。难道过去我认为他总是瞒着我一些事情,皆是因为那些事情是跟怀淑有关吗?
我为自己突然而至的顿悟感到五味陈杂,半是玩笑地问他:“什么都跟我说了,就不怕我出卖你吗?”
萧衍望着我,眸光里糅杂着数算不清的情绪,犹如望进了沉酽夜色里的星空,他慢慢地说:“如果有一天连你也要来算计我、欺骗我,那么我艰辛谋算,苦心经营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涌动着的深情,温脉却浑厚,仿佛一条永远也流之不尽的河。心里不自觉地恸了一下,觉得似有什么流淌而出,逐渐蔓延成席卷一切的惊涛怒浪,几乎要将整个人都吞没。这让我有些害怕,仿佛已处在劈山立刃的峭壁上,下端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可偏偏这深渊散发着蛊惑人心的奇异魅力,正诱惑着我往下跳。
我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会没有意思?这浮延万里的江山,让多少人甘之洒热血,称孤道寡的诱惑经年不减。”
他面上的暗烛光晕依然翩落成影,却以一种言语无法描述的情状而迅速黯淡,我偏开头,不忍看那星光飞矢沉入墨海的凄凉。
心里叹道,可是我害怕。我们做一对相互信任相敬如宾的夫妻不好吗,我将对你的心结解开了,连最后的一丝怨怼相对都不会有,将来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永远都不会去碰触那个字。
因为一旦我说出了那个字,所有的一切都会跟以往不同。我的感情决绝而炙热,容不得一丝的瑕疵与背叛。我再也无法劝说自己像个旁观者一样去看待出现在你身边的女人,我会彻底地把我们逼入进退维谷的境域,断绝了所有的后路。到那个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爱着的这个人其实是一个与世俗相悖的疯子,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到了那时,我们可能连现在的情状都无法维持了,真真正正地变成一对永远无法分离的怨偶。
他如此得风华绝世、俊美无双,连我都觉得,这样的人天生属于千里繁花似锦,不该被谁所独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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