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时将脑中满是梦幻的旖旎遐思赶了出去,略显局促地看了看萧衍,他指了指太极殿御座右侧的屏风,我连忙捏起裙裾躲到了后面。
“臣参见陛下。”姜弥穿着藏青色便服入谒,想来并不是从凤阁而来。
萧衍抬了抬手,让魏春秋给他搬了把椅子坐。这大概是姜相所特有的待遇了,即便是一品大员觐见,往常也只有站着回话的份儿。
“陛下,臣调阅了凤阁集录,果真如您所料,先帝临终前发的那份遗诏确实有记载。”
我拨弄着裙纱的手陡然停住,凤阁,遗诏。不由得转眸向外看去,魏春秋从姜弥手中接过了一本黄锦集册,转递给了萧衍。萧衍翻得很慢,看得很仔细,他问:“外诏可在尚书台有记载?”
“没有。”
姜弥半倚靠在椅子上,沉声说:“臣查了先帝驾崩前几日的入谒记录,在召见了康王之后,连召五位文渊阁大学士和中书内舍人,至于谈话内容,在仪注上竟毫无记载。臣觉得,此事蹊跷得很,因此拿了中书内舍人来审问。”
萧衍抬头:“拿了谁?”
姜弥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朝着萧衍揖礼:“事出从权,未得陛下诏令,望陛下恕罪。臣拿了虞青书,此人是吴越侯的高徒,与之关系极为紧密,吴越侯近来被京中时疫一事困住了,臣才有机会……”
“舅舅。”萧衍将奏折合上,打断了姜弥后面的话,只说:“这件事今日先议到这里,改日再说。”他低首思忖了片刻,慢慢地说:“将虞青书放了,好生安抚,若是吴越侯找上门来,不要与他起冲突。”
姜弥站在原地未动,犹豫了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说:“臣请陛下赎罪,虞青书耐不住酷刑,已死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摸着屏风上绛檀木,姜弥是多迫切要追查到遗诏的下落,竟将一个中书舍人无诏而活活拷打至死。萧衍的脸色不大好看了,他许久未言,却听姜弥阴声怪气地说:“有些话,没有证据臣本不想说得太明白,但这份遗诏若真是先帝瞒过陛下和臣而立,那么总得有个托付的人。臣思来想去这个人非吴越侯莫属。”
萧衍皱眉:“可遗诏既是父皇薨逝前所立,那么应有机会交给吴越侯才是,朕若记得没错,父皇在临终前并未见过吴越侯……”他慢慢息了声,视线似有若无地往屏风上瞟了瞟,我明知他看不见我还是僵直了身体,手心里沁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姜弥将话接了过去:“吴越侯虽未觐见,但皇后可是在先帝寝殿里待了许久,他们说了什么,这又有谁知道。再者先帝向来待几位公主不甚亲厚,却在临终前要见她们,臣问过端綦公主,先帝只跟她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临终前的时间如此宝贵,先帝却浪费在了自己不在意的人身上。是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突然召见当时的太子妃的殊异之举。”
殿里的熏龙烧得太旺,烘的我浑身是汗,锦缎衣裙紧贴在了身上,缠黏得我极其难受。萧衍的沉默如同一匹密不透风的黑色幕布,兜头罩了下来,心中越发不安,他在想什么……姜弥恍若未觉,仍絮絮地说着:“臣查过陛下登位后昭阳殿的起居注,皇后娘娘在正月十六召见过吴越侯,紧闭大门,摒退众人,可是说了好久的话。究竟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人说的?”
“舅舅。”萧衍第二次打断了他,只沉闷地说:“朕说了这件事改日再谈,今天你先回去。至于那位中书舍人,你且得好好善后,若是吴越侯找上了朕,朕总得给他个说法。”
他不想说,是因为我在屏风后面吗?
若是这样,那么他是真得怀疑上我了。我千方百计想查明白遗诏背后的秘密,可是却未曾想先被人抓住了把柄。老奸巨猾的姜弥,睿智的萧衍,我本不该那么低估他们。
姜弥大概察觉到了萧衍的诡异,终于缄默了不再言语。他敛袖为礼,道:“那么臣告退。”
待他走了,萧衍让魏春秋也退下,偌大的殿里只剩下了我和萧衍两个人。一个在屏风外,一个屏风后。
我犹豫着转出来,脑子里过了数道弯,终于装得若无其事。萧衍只低了头,并没有看我,侧颜俊美而沉静,仿佛在想什么,又仿佛在躲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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