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闭上眼睛笑了,“你怎么会懂,我曾殷切地期望过母亲能爱我,我以为只要随了她的心愿念好了书她就会爱我,可我慢慢发现,在她的眼里我永远都只是一个帮她平地登高的工具,我的喜怒哀乐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功课,只有父皇喜不喜欢我。还有我的兄弟们,我们表面上兄友弟恭,互相谦让,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真到了动真格的时候,谁也不会让谁,并且恨不得掐死对方,只剩下自己。”许是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卸去了往日的伪装,将心事一股脑地全倾诉了出来。
孝钰看着他发白的唇角,微微嗡动着,突然明白了,他是跟怀淑跟这宫里任何一个人都不同的。怀淑向来温润如玉,谦和躬逊,他待人如春风和煦,从来不会因为旁人的无礼而恼怒。那是因为在他的心里,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来迁就他,来爱护他。他所施与人的从未想过要人施与他。寻常百姓家的情怀一早就被他摒弃在外,不奢望,不渴求,所以才不在乎,才能滴水不漏,永远周到。
就像萧晔,他会跟兄弟争抢点心,争抢父皇的宠爱,争抢着一切鸡毛蒜皮的东西,是因为他亦早就明白了,生在了帝王家,亲情便是天边高悬的孤月,永远可望而不可即,既然情得不到,那就去抢一切情以外的东西。
可萧衍是不同的,他的心是柔软而敏感,他渴求这世间的真情挚爱,他亦有心机,有城府,但在他内心深处划出了一方天地,将他所渴求的情安安稳稳地放在了里面,不染尘世污垢,精心地保护起来。每失望一分,那方天地便晦暗一分,直到最后将他自己折磨的心伤哀痛,难过不已,可还要用冷冽寒凉的外表去掩饰。
他身边有那么多亲人,可却没有一个发现,他那张平静沉默的面容之下,心已经伤痕累累。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可现在却清透至极,能准确地读懂萧衍的内心,或许,是因为在骨子里他们是一类人。孝钰为这个顿悟而惊讶不已,两个性格千差万别,甚至没有一处相似地方的人,在骨子里其实是一类人。都渴望真情至性的爱,都习惯了用各种面具去隐藏自己的本心,她故意在平时装的那般洒脱,但其实,内心贪婪得很,要身边人爱自己,且这爱决不能掺杂半分杂念。
“衍儿”,她盯着双眸紧闭的萧衍,不知他还能不能听到:“你若想要别人来爱你,那你就要咬牙活着,不管活得多艰难,多痛苦,都要好好地活下去,还要活得比谁都好。你活成了一盏明灯,活成了天上璀璨耀眼的太阳,到时候谁也不能忽视你,谁也不能再来践踏你的心。可若你就这样死了,过不了多久你所在乎的人就会把你忘了,他们可能还会去爱别人,把你苦苦渴求的东西给了别人,你甘心吗?”
萧衍紧皱着眉宇,似是陷入了梦魇,身体微微颤抖,手心里的凉意更甚。
魏春秋和小郎将推开殿门,魏春秋弯着老腰在殿中央支起药炉,将药盅里倒上水烧起来。小郎将则将圃篓里的黑炭逐一添在殿里的火炉里,炭火烧得荜拨乱响,不一会儿殿里的温度便高了起来。孝钰将棉袍脱下扔到一边,将药包里的药倒入煮沸了的水里,看着药盖被热气顶的微微颤动,一股苦涩的药味儿随着月移西斜而冒出来。
小郎将守在窗前,指着外面的月亮奇道:“这样大的雨,竟有这么亮的月亮,看来乌云散尽,雨快停了。”
孝钰抹了抹额间沁出的汗,不禁笑道:“小郎将,你这话说得真好,冲你这句话,寻叶行苑里的差你就当不了多久了,等晋王醒过来,我一定让他给你找个好差事。”
小郎将指了指躺在床榻上睡得不甚安稳的萧衍,“那若是……”被孝钰杏眼一瞪,生生止了回去,虔诚地拜了拜九天神灵,呢喃道:“晋王殿下一定会醒过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殿里的火炉被小郎将烧得极旺盛,三人在里面很快连单衣都穿不住了,孝钰的玉色襦裙上沾了一片汗,湿漉漉地粘黏在身上,连发丝都湿透了。她顾不上擦汗,将煮好的药倒在碗里,魏春秋扶起萧衍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孝钰一勺一勺地喂他吃药,待好容易喂完了这一碗药,三人皆舒了一口气,好像这真是灵丹妙药,能起死回生一样。
她摸了摸萧衍的手,皱眉道:“怎么还是凉的,小郎将你还得再添些木炭,非得给他把手暖透了不可。”
“啊,还加呀。”小郎将咂舌:“我都快热死了,你看阿翁也热得够呛。”
孝钰将一方浸透了凉水的锦帕搁在萧衍额头上,回头道:“你只管加,等加够了你和阿翁就回去休息,留我在这里照顾晋王。”
魏春秋辗转流连于萧衍病榻旁,忧虑道:“老奴哪里睡得着?”
孝钰将捂热了的锦帕翻了过来,说:“你得回去休息,若是晋王明天还不醒,你就要来替我,他身边需要一个清醒精神头足的人时刻伺候着,咱们一个都不能倒。”
魏春秋这才三步一回头地去歇息了。
等他们两人走了,孝钰在床榻前守了一会儿,看着萧衍浓密的睫毛上挂着几滴汗珠,安静乖顺地合眼而卧。她极少见他这样人畜无害的模样,雪瓷般的肌肤上被炉火烘出红晕,宛若极柔淡的朱砂画上了一抹艳影,五官毫无瑕疵,这样端巧秀丽地长在脸上,在热得够呛的殿里竟让孝钰生出错觉,好像随时会化了一样。她这样守着他,心竟平静了许多,心间有一个声音笃定地说着,这样的人,绝不会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的。
她低声说:“萧衍,我从小就知道你活得很累,每天夜里人家都睡了你还要偷偷用功。白天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到处找地方睡觉,生怕被人家看出什么。你说你非得给自己添那么多心事,你娘和舅舅给你拿来那么多书,你不会不看啊,你就是不看他们还能摁着你的脑袋非逼你看?这宫里统共这么些人,哪一个比你聪明,比你长得好看?你从一生下来就得天独厚,安心吃老本就是了,非得想不开。”
她絮叨了一会儿,觉得心里更舒坦了,慢慢趴在萧衍身上打了个哈欠:“我这样彻夜不归,我爹娘肯定急坏了,我若是能把你救活就算回去挨顿打也值了,你可千万得争气些,别辜负了我……”
萧衍这一觉睡得极混乱。他似是游移到了一片阔水长河边,里面污水黑沉,飘着些许晶莹剔透的魂灵,他恍然大悟,原是是奈河边了。倒不见鬼差,只有那漫天不透光的黑暗和四处呜咽飞舞的孤魂野鬼。他心想,若是这样死了,大约也不剩什么遗憾,他并没有可以牵挂的人,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人需要他,他死了,随时都能找到替代他的人。
奈河便长满了形状狰狞的衰草,上面凝着一颗露珠,白皙莹润与这阴沉的地府极不相称。萧衍看着那朵饱满的露珠,脑子里浮现出一条街道,那里阳光和煦,人烟鼎盛,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儿眨巴着亮晶晶的双眼在等他。
她的脸颊微鼓,笑时会露出可爱的小贝齿,追在他身后,没脸没皮地叫:“衍儿,衍儿……”
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面的心没由来得一恸,依稀是眷恋不舍。这个尘世这么残酷黑暗,世间的争斗那么狰狞可怖,她是那样的美好纯澈,以后的路能走得安稳吗?会不会有人用尽全身心地去爱她,去保护她,在她难过落泪时将她拥入怀中,在她孤独无措时替她绸缪风雨,在她迷茫胆怯时给她指明路径。
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得扭曲,那奈河像被人扭成了麻花,那些迎风生长的衰草被人连根拔起,那些漂浮的魂灵像是泡沫一样被人捏碎了,耳边响起一个絮絮叨叨的声音,她一边说一边在他周围放火,将他烧得浑身灼热,像是要羽化升仙了似得。
萧衍睁开眼时,外面天光大好,有温暖澄澈的阳光顺着窗墉照射进来,他揉了揉惺忪顺眼,觉得身上沉甸甸的,低头一看,见沈孝钰趴在他身上睡得正熟。
她穿着单薄的襦裙,发髻松散,唇边还有口水。萧衍忍俊不禁地笑了,欠身将她的棉袍拖过来盖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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