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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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原是风平浪静的,可后半夜却陡然雷声大作,下起了雨。窗外雨声如密集的鼓点哗啦啦的砸下来,在晨光微熹里渐成滂沱,携风浇灌入野,躺在床榻上往窗外看去,只觉天地间一片飘摇的水雾。我们刚和衣而卧了没多时,魏春秋便弓着身子进来,在幔帐外道:“陛下,该上朝了。”

萧衍抱着我慵懒地打了个瞌睡,眼没睁,酣气浓重地说:“今日免朝,让他们都散了。”

魏春秋为难道:“您可从来没免过朝,大臣们可都是冒着雨来的,这……”

萧衍把头往我颈间挪了挪,似是在找寻一个更舒服的睡姿,从善如流地说:“那你就吩咐御膳房,给他们一人备一份早膳,吃了再走。”

魏春秋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只听萧衍凉了声音:“朕今日就是要歇一歇,你赶紧出去,没朕的吩咐谁都不准到朕的寝殿里聒噪。”

魏春秋只得蔫蔫地退了出去。

我在他的怀中乖顺地躺着,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陷入梦寐中。可他咬了咬我的耳垂,“孝钰,我知道你醒着。”

我咽下口水,才觉得喉咙发涩,有一股浓重血腥气往上泛,被我强行按压了下去。我不想说话,便只当没听见。

他沉默了片刻,将手探到我胸前,“若是你再不说话,那就再来一次……”我飞快地抓住他不安分的手,闭着眼睛道:“衍,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待一会儿不好吗?”

窗外雨落霖霖,伴着狂风怒吼,呼啸而过。愈发衬出殿内静谧安然。

萧衍任由我抓着他的手,往我身边靠了靠,将我们之间仅剩的一点缝隙填满,怅惘道:“还记得小时候吗,你话总是那么多,而我总是嫌弃你,对你爱答不理的。其实,我嘴上说着嫌弃,但心里很喜欢听你说话。你和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你那么纯净,明媚又快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好像有星星。”

我弯唇笑了笑,有些感怀过去,“现在也有些不可思议,那时的精力怎会那么充沛,好像永远都不累似的。”

他抚过我的鬓角发丝,问:“那你现在呢,觉得累了吗?”

累了吗?我翻动身体枕在他的胳膊上,与他四目相对,直看入他的眼底,那里沉淀着一泓幽暗平静。“是呀,我有些累了……衍,我时常想,我不是一个好皇后,甚至也不是一个好妻子,不能为你分忧,不能与你并肩作战,我觉得我根本就配不上你……”

他倾身吻住了我,这样的吻缠绵厮磨,像是亘古长流的天水净波一般,温柔缱绻得让人以为可以长久留存,永不止歇。

“孝钰,这个世上除了你没有人能与我相配。”他的手还抚着我的头,气息不稳,却语带坚定地说。

他真得不在意了吗?那些发生过的事真的可以当做没发生吗?或许,我应该趁着他待我温存的时候提出将高离的事情好好地查一下,可……那意味着要再将伤疤翻出来,再一次给对方看自己狰狞丑陋的一面。好不容易有了这片刻的安静美好,何必再去破坏。

他是我的夫君,我应该让他快乐才是,不该屡屡激怒他,惹他生气到要把我关起来。

沈孝钰,就算你天生驽钝,可吃了这么多苦头,总该有所觉悟了。

于是,我亦揽住了他,伏在他肩头气息清浅地说:“衍,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这样的一句话却换来了他长久的沉默。窗外雨势渐弱,淅淅沥沥地顺着飞檐滑下来,如断了线的珠子,透出冰澈清莹的光。

我们大约巳时起身,萧衍先我一步坐起来,弯身将散落塌边的披帛罗带都捡了起来,耐心地顺着纹理捋顺折好,放在塌边的矮凳上。他回眸看我,似是带了一点不好意思,温声道:“我让宫女去昭阳殿给你取一件新的衣衫过来。”

点了点头,也坐起了身。头一离开枕席便觉一阵晕眩,喉间那苦苦压抑着的血腥气又往上泛,扶靠着床沿一时没忍住,呕出一口血来。

温热的血顺着下巴流下去,滴落在浣白的绸锦榻面上,宛如开出了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萧衍慌忙来扶我,“孝钰……”我捂住胸口,只觉那里疼得要被生生劈碎了一样,眼前金星四落,仿佛带着流光浅朔的尾翼,再也撑不住,倒在了萧衍的怀里。

其实我并未全失去意识,耳边声音繁杂,一会儿是萧衍让叫太医,一会儿是太医禀报病情的声音,期间夹杂着脚步纷叠,如一团乱麻飞絮混杂缠绕在一起。萧衍将我扶起来,把药碗放到我嘴边,柔声道:“孝钰,先把药喝了。”

药如墨汁般粘稠且苦涩,喝下去舌根都开始发麻。我迷蒙着双眼,嘤咛着问他:“衍,我这是怎么了,这样难受,胸口好痛。”

萧衍搂着我,轻声说:“没事,你只是病了,喝些药就会好。这几日都不必回昭阳殿了,就在我这里住下,我已让宫女将你的妆箧衣物都取过来。”

“可这不合礼制,言官会上本的。”

“并没有人敢拿这等小事来叨扰我,放心。”

过后几日我便真的住在了太极殿,萧衍辰时上朝,午时便归,其余时候我们都是在一块的。他坐在榻上批阅奏折,我便枕在他膝上遥看窗外光景,山抹微云,天连衰草,不时有宫女旖旎而过,珠钿翠盖,挽影簪髻,绫罗犹如朝霞新裁,衬着宫苑墙柳妩媚多姿。

实在闲的无聊,有时我会趁萧衍去上朝时替他整理书柜案几,手抚过那些屉柜暗盒,让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

那夜来找他时故意停了许多天的药,便是为了能借病留在他身边。那方盛放遗诏的银盒一定就在他的寝殿里,事关大局,他不会放心让别人保管或者放在离他远的地方的。

可惜,多日翻找了许多遍总是没有头绪。

而且,我的身体愈加虚弱,有时活动不了几步便气喘吁吁,心悸难耐。太医的药一天三遍的喝,但似乎在我的身上已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与萧衍同床共枕的数夜,他便发现我夜间难以入眠。随后召太医商量了许久,给我开了助眠的药。开始喝时我有些担忧地问他:“秦院令说了,这药喝下去是会依赖上的,将来不喝都不成了。”

萧衍替我将散落在肩头的发丝拢到身后,叹道:“可你眼下需得静心休养,先将病养好了,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办法。”

这药果真管用,入寝前饮下一盅,第二日足可以睡到萧衍上朝回来。他穿戴着冕冠朝服将我从床榻上拖起来,皱眉道:“便是让你睡,也不能什么都不顾了。你得吃饭,还得喝药,错过了时辰会减弱药性的。”

我穿着软缎寝衣迷迷糊糊地起身,便见魏春秋站到了幔帐后,道:“陛下,太后来了,凤驾已到太极殿外了。”

犹如兜头浇下一盆凉水,瞬时清醒。萧衍将我摁到妆台前,嘱咐道:“赶紧梳妆,我先去外面拖着,整理好了快些出来。”

宫女立即上来为我披外裳,挽发髻,等一切收拾妥当,我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去了前殿,见内侍正上新一轮的茶,我端袖揖礼:“参见母后。”

太后看了一眼萧衍,露出些微调侃,低声问:“和好了?”萧衍轻薄的唇角微勾,似清雪消融,宁澈平缓地笑了笑,并没答话。

当下了然,太后含笑着让我坐,道:“哀家今日来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靡初婚事在即,这孩子也算是在哀家跟前长大的,也算乖巧可人,哀家想去顾府贺一声喜,皇帝国事繁忙不便前去,不如让皇后跟着。”

我没有应,也没有不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萧衍。

他漫声道:“皇后病着,太医嘱咐了静养,还是别让她去了。”

太后倒没强求,只是将目光凝在我身上,“瞧你的脸色,年纪轻轻的不知道爱惜身体,如何为萧氏开枝散叶?这润儿出生都快一年了,也该再有动静了。”

润儿出生都快一年了,可我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再生……若是注定骨肉分离,那我宁愿不生。或许是见我失落,萧衍急忙把话题转开了,“母后,您若是去给靡初道贺,把芳蔼也带上,顾长青身边端得是青年才俊,趁这个时机也好瞧瞧有没有入眼的。”

一提起女儿,太后便顾不得别的了,忙道:“哀家也是这个意思……”她略作停顿,仔细觑看了萧衍的脸色,斟酌着说:“不过哀家还操心旸儿,他也老大不小了,他母亲早逝,又正赶上你父皇的丧期,这才耽搁下来。但眼见你父皇已走了两年了,也是时候替暘儿择取正妃,先将人选定下来,等三年丧期一过就让他们成亲。”

萧衍面容清冷,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道:“有母后操心便是。”

太后却道:“暘儿今年都二十一了,还只是个郡王,他的两位兄长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是亲王了,皇帝,你看是不是能趁着给他择选王妃的时机提一提旸儿的王衔?”

萧衍抬头,声音无波无澜:“母后,为萧暘择选王妃是家事,但提王衔却是朝政。”意思很明确,后宫不得干政。

太后的脸色沉了沉,便没有再说什么。

将她送走后,我问萧衍:“母后虽然有些私心,但说的也不无道理,萧暘现如今还是郡王,确实有些委屈他了。”

萧衍紧盯着我把药喝完了,才撩了撩青桐瑞脑兽香炉飘出来的烟雾,散漫地说:“他与姜相过从甚密,我不得不防。提王衔看上去简单,但升了亲王以后就得有亲王的卫队,封地,亲兵,他若是心怀异志,我岂不是养虎为患?”

我本不愿在朝政上多嘴,但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说:“我们都是一块儿长大的,萧暘那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野心的……”

萧衍轻挑唇,眸光微空似是在思索什么,露出几分讥诮:“再没有野心也经不起撩拨诱惑,舅舅善于此道,萧暘也未必经得起。”

我将头转回来,垂眸盯着那沾了药渍的白瓷碗看,不再言语。

萧衍坐到我身侧,抚着我的肩膀,暗缕麟龙的玄衣锦袖顺着滑落在我襟前,温声道:“孝钰,我不让你去靡初的喜宴,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我未加思索,立即摇头:“不会,衍也是为了我的身体着想。”

他凝睇着我,眸中若柔波晃动耀着温润的光,唇角提起一抹笑,“你现在怎么这样乖,这样听话。”

我将头枕在他的臂弯间,眨动着双眼看他:“听话不好吗?”

萧衍微微愣怔,含笑着轻点了点我的鼻翼,“好,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给你派个任务。每日闲暇时将字练一练……”

“练字?”我奇道:“我的字写得不好看吗?”

萧衍摇头:“不是练你自己的字,而是要照着我的字来练,要写的跟我一样,即便是最亲近的朝臣也分辨不出。”

我又眨了眨眼,萧衍眼中飞掠过一抹狡黠,有些恶作剧的调皮:“等你练好了,我就告诉你要用来干什么。”

接下来几日,我被萧衍诓的日日埋头苦练,笔耕不辍,直至最后写出来的字与他有了九成像,他才勉强地点头让我通过。

而后……萧衍每日下朝回来,便直接脱了靴子到南窗下的榻上躺着,让我给他念奏折,然后再根据他说得用朱笔批示。

我正,念道:“淮西郡公范瑛请增拨军费十万两。南郡匪患,李应晖之流势大,欲攻占州郡,劫掠粮仓,祸害百姓,为应战事之紧,故请增拨。”萧衍躺在榻上,翘着腿闭着眼,一脸的悠闲惬意,要不是他立即回应了,我还以为他晒着太阳睡着了呢。

“准予户部减半增拨。”

我奇道:“你不是一直想拉拢范瑛吗?眼下他与姜弥正因为姜子怡的事情而生龃龉,正是拉拢他的大好时机,为什么还要减半增拨?”

萧衍闭着眼,散漫道:“范瑛与姜弥多年交情,是不是会因为一个姜子怡就此疏远我也拿不准。若是姜弥依旧信任他,那么这道减半增拨的折子发到凤阁,他就会驳回,乞求我全额增拨,那么到时候我心里也就有数了。若是姜弥不管,任由这道折子发到尚书台,范瑛那边亦熟悉凤阁奏事流程,他心里就会知道姜弥靠不住了,范瑛是个人精,一旦察觉姜弥待他不如从前,必定心中有数他是落了姜弥的猜忌,有极大可能会主动来投靠我,到时候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将他收归己用。所谓减半增拨,不过投石问路,五万两足够他抵御匪患了,若是敢让李应晖攻陷了州郡,他的向上人头首先不保。”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着范瑛的折子,突然想起了嬿好,也不知她嫁给范栩后生活如何,怎么也不给我来信……萧衍见我沉默,从矮几上摸了一块桂花糖扔嘴里,问:“想什么呢?”

我笑道:“我在想,陛下英明。”

萧衍俊秀瑰美的面容微漾起一抹笑,故作深沉地说:“少拍马屁,多做事,下一折。”

我立马展开下一方奏折开始念:“礼部侍郎崔仰日上书,陛下……”我往后扫了一眼,略显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继续念:“后宫空悬,子息稀薄,实非社稷之福。宜……”

“好了。”萧衍打断了我的话,温声道:“我已严词拒绝了选妃之请,朝臣都会看眼色,便没有再提的了。这个崔仰日是刚从地方上提拔上来的学究,为人迂腐的很,喜欢以圣人言标榜,朕还不好申斥他,搞不好就落个听不进谏言的昏君名声。这样…”他眉宇飞俏,风姿倾华,慢吟吟地笑道:“朕闻爱卿家中唯有一妻,体恤卿闺中寂寞,特赐媵妾六名,皆姿容上佳之宫女,望卿明朕意,继以朝政国事为己效…”

我眨眼看他,青濯的面上促狭流转:“你是六宫之主,选六个貌美泼辣的宫女给他送家里去,他的原配夫人可是出了名的凶悍,且看这位崔大人如何应对。”

“这样好吗?”我竭力忍住内心翻涌的激动,装作温静娴良地问他。

萧衍闭着眼言简意赅道:“他活该。”

过了几日前朝传来消息,崔仰日连告了三天假,萧衍再三派人去探望,并赐了许多滋养补品。崔仰日在这种无声的催促中终于来上朝了,乍一亮相,惊骇众人,这脸上跟让花猫抓了似得,好几道伤痕都快结痂了。

传出些流言,那六名宫女仗着圣上所赐,很是桀骜不驯。偏他的正房夫人在家中作威作福惯了,也是个泼辣凶悍的人物,两厢敌对,谁也不让谁,便拉着崔大人评理。他左右为难,支支吾吾的时候,两边耐不住性子打了起来,崔大人便跟着糟了些池鱼之殃。

一时间,众人皆引为笑柄。

萧衍上朝回来,将垂旒冕冠拆下,大笑道:“下朝后,那崔仰日非缠着我,求我收回那六名宫女,不然他这日子真过不去了。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上请求选妃的折子……”他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到他腿上,深情切意地问:“孝钰,我说这法子高不高明?”

我在他怀里歪头看他,心悦诚服地说:“高明。”

萧衍眼中情丝黏稠,凑在我耳畔柔声问:“那晚上是不是应该犒劳我?”

我绯红了脸颊,对着手指低声道:“可是我的身体……实在经不起……”萧衍满怀期翼,星星熠熠地看我:“我一定温柔。”

转了转眼珠,思忖道:“那……我有个要求。”

他立刻道:“你尽管提。”

“我……我想看看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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