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暘醺醺然的声音传出来:“免了,那不是吴越侯府家的车舆吗,怎么停在这儿了?”
禁卫道:“芳蔼公主也在车上,说是要到您府上小住几日。”
沈槐额上冒出几滴汗珠,暗自拨过佩剑,拽紧了我的手腕。
萧暘纳罕:“哦?妹妹要到我府上住几日?”踏阶下车舆的声音传来,萧暘晃晃悠悠地过来,一身的刺鼻酒气,掀开车幔,笑道:“沈侯爷,芳蔼,你们唱的是哪一……”他陡然住口,见鬼似的盯着我的脸,半天说不出话。
“殿下,您怎么了?”禁卫愈加狐疑地探头看他,萧暘闻言,狠抿了抿唇,像是一下子被惊醒了酒,眼睛透亮,一面的谨慎,立马把车幔放下来,回身道:“是……芳蔼与本王说好了,要去府中跟王妃作伴,你快些把宫门打开,别误了出宫的时辰。”
禁卫虽有疑虑,可还是徇令大开顺贞门,放我们两辆车舆出去。
甬道狭长,两边有烛光映照,静谧无声,唯有车轮辘轳而过,将两侧漆红的宫墙不停甩于身后。
沈槐一直捏着剑鞘,总也不肯放松警惕,透过车幔缝隙紧觑着外面。
这样提心吊胆了一阵,总算走出了太极宫,到了外城街衢上。几乎甫一离开禁卫的视线,萧暘便从车舆上跳了下来,钻到我们的车里,拧着眉问:“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我看着萧暘,深为他所担忧,见了我的神色,萧暘不安地问:“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怎么一副将我害了的表情?”
他身后,那新婚燕尔的端王妃已挑了车幔往这边看,我忙把萧暘扯进来,将幔帐落下。
沈槐道:“臣今日与皇后有事外出,明日定将其送回。”
“你少蒙我。”萧暘摆了摆衣袖,“你这车舆走的方向是吴越侯府吗?分明是往城外去,是不是打算天一亮城门打开就出城。”
我心想还真是一点都不傻,遂有些不安地透过车幔看了看跟在车前做小厮装扮的意清和怀淑,萧暘和芳蔼是完全不一样的,可不能叫他把他们两个认出来。
沈槐轻咳了一声,正要说什么,被萧暘制止,“你别说话,让沈孝钰跟我说,你这是又折腾什么,身体好了?”
在萧暘鄙薄的眼神下,沈槐视若无睹的顽强开口:“娘娘病得厉害,宫中太医已束手无策,臣想带她去外地医治。”
萧暘好笑道:“你有名医就往宫里举荐啊,皇兄知道了必然大加封赏,这么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沈槐意味深长地看他:“怕是不好向陛下举荐……”迎着萧暘的疑虑,他道:“殿下可听说过怀淑殿下尚在人间的传闻,这死人尚且能回生,娘娘的这些病症自然不在话下。”
我默不作声地看了沈槐一眼,心想他还真是兵行险着。
果然,萧暘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说……”
“我是娘娘的叔父,怎会害她呢?害了她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萧暘垂眸消化了半天,蓦然抬头看我:“孝钰,我这算不算是帮你出逃了,明儿皇兄追究起来,我是不是死定了?”
我心有不忍,可想到事情走到这一步,断然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便试探着说:“你是端亲王,又有太后和姜弥护着,大约不会有事?”
萧暘几乎要哭了出来,愁眉苦脸地看我:“那你走,好好治病,若是能见着大哥,替我向他问声好,这么多年了,我也挺想他的。”
我心中断然没想到萧暘是一个如此重情义的人,几乎热泪盈眶,但在沈槐的提醒下只得匆匆与他告别,趁着夜色风黑,宵禁在即,立时往城门赶。
车舆行至半路,换了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意清和怀淑上来,而沈槐下了去,我万分吃惊,他竟要再回吴越侯府。
“为何不回?”他漫不经心道:“我如今是吴越侯,又是凤阁侍中,若是不明不白走了,姜弥岂不要高兴死了。”
我急道:“你就为了跟姜弥赌气,要置自己于水火中?”
他换了一副凛正神色,“谁说是赌气,我跟姜弥可有许多账要算呢。”
我一愣,狐疑地看他,莫非他都知道?但怀淑截断了我们的谈话,冲我道:“沈槐自有应对,你不必担心,我们需得快些,早先与城门的守城官打点好了,他会偷偷打开西角门将我们放出去,若是再不出去,万一衍儿醒了,察觉到这一切,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遂犹豫不舍地与叔父告别,跟着他们走了。
弦月高悬,莹辉宛如素练披洒而下,铺了一地的银霜。出了城门后,长安城的墉楼在身后渐行渐远,宛如浩瀚夜幕中一颗星矢,渺小微弱,光芒越来越暗淡,直到再也看不见。
怀淑歪头看我,清幽地问:“小玉儿,你如今心中是何感觉?”
我愣怔片刻,竟轻舒地笑了:“心中不舍,牵念,愧疚,可亦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来,许多事情终归是要迈出一步的,在这宫墙困囿下,许多事情想不通,做不到,可又逃不开,竟渐渐忘了外面还有一片广阔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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