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局势一日日严峻起来,偏偏新年转过,终日风雪连绵,阴云压顶,总也见不得阳光破云而出。在这样阴闷逼仄的辰光里,该来的总是要来。
先是太后发现了我留在昭阳殿偏殿里的景沐,宫女来报信后我匆忙赶了过去,见太后正抱着景沐哄他睡觉。我一时有些忧虑,本来想着,当年萧晔谋反连累全家被诛时景沐才两岁,眉眼都没长开,况且康王与萧衍不睦,当年也极少带着孩子到太后跟前晃荡,年余过去了,就算太后的记性再好,也不至于还能一眼认出他。
便试探着上前轻轻唤了一声母后。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将孩子交还给宫女,意味不明地说:“走,去正殿说话。”
正殿里箧柜上摆放着新鲜的红梅,将金光玉错的殿宇装扮得绚丽秾艳,她四周环顾了一眼道:“你的兴致还挺好,让人折了这么多,难怪来时见院子里的梅花树都秃了大片。”
我笑了笑:“有花堪折直须折,不然过几日也是要谢了的。”
太后一怔,“你现在的心性真是变了不少,若换做从前,这样的局势,衍儿又是那样的情状,非得哭天抹泪不可。”
我将太后扶到绣榻上坐好,说:“陛下洪福齐天,未必能被这些小病小疾困住,而长安里的局势也未必坏到无法可解,儿臣何必哭,哭坏了身体景润便没人照看了。”太后仔细端量我的脸,“偏殿里的那个孩子……”
向孟姑使了个眼色,她乖觉地带着宫女齐齐退下。
“西岳观前几日来人为润儿祈福,说他命中显贵,盛气偏炙,需得一个长他一岁的男童养在一处,沾些贫贱气儿,才能康健顺当。”
太后扶了扶云鬓,道:“原是这样,哀家总觉得那孩子眼熟,还以为是哪家宗亲新添丁了。”
我将手指轻飘飘地搭在案几上,笑着摇头:“谁家新添了孩子不是宝贝似的搁在手心里,舍得送进来?就是儿臣为了解润儿的命理之绊,特意让人出去寻得,长相好,不像一般乡野竖子。”
太后点了点头,神情如在云雾之间,摸不清她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不过却也不在这事儿上纠结了。
“哀家瞧着芳蔼这几日心总浮着,原先以为是替靡初伤心呢,如今才发现这丫头竟与外间男子瓜葛上,偷偷跑出去与他见面。”
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但又不免要装出诧异的样子:“竟有这样的事,是哪家的贵子?”
太后面上冷了几分,哧道:“什么贵子,是翎卫羽林里的一个四品郎将,哀家派人查了查,还是从蜀中一个穷困村子里走出来的,没上过一天学,估摸着识不得几个大字。”
我耳朵仔细听着太后的话,心里却想,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她竟有心思跟我说这些。却还是得应付着:“芳蔼的眼力总不至于那么差,看中个一无是处的人。出身倒是可以先放放,毕竟能进了翎卫羽林不至于是蠢才,有陛下在,官位名禄都是迟早的事。”
太后不轻不重地问:“你往南郡派了那么些人,可有回信吗?”
自是没有的,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我开始时疑心是姜弥半路阻截了这些人,但仔细思量又觉得着实没有必要。长安城中是何种情状,凭萧衍的本事手腕恐怕早就一清二楚,何需等着我去给他报信。我派出的人只是极寻常探病的宫人,既无文韬、也无武略,何时那样干系大了,值得姜弥去费心思。
又或者,是萧衍扣下了他们……我为自己陡然生出的猜测下了一跳,他为何要这样做呢,莫非是怕什么不该让人知道的被这些人泄露了。若是这样,那他的病……见我面色难看,太后慢吟吟道:“看来是没有回信。没得着皇帝的回信你就能调动禁卫去拦截宣水军,如今两厢对峙在城郊,进退维谷,可如何收场?”
我恍然,原来这才是今天的关键。
“禁军是护防京畿的,若有外军未奉诏入京,依律拦截本是职分所在。母后可曾去问过姜相,他调遣宣水军入城,可有陛下手谕”太后面色晦暗,却也没有立时发怒,只接着问:“润儿呢?你将他接入昭阳殿,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我心中好笑,太后是老迈兼糊涂了吗?这样堂而皇之的质问我,我即便是打了什么主意,能全说给她听吗?
“勤然殿年久失修,凋敝粗陋,儿臣已命人抓紧修缮,等竣工之后会送润儿回去的。”
太后还愈再问些什么,内侍进来,低头禀报:“娘娘,赵统领求见。”
我望着太后,平心静气地说:“雪天路滑,儿臣派人送母后回宫。”太后冷诮地挑了挑唇角,“如今你这昭阳殿倒成了太极殿,外臣随意入谒,可没点避讳了。”
强压着心里的怒意,明知她是在故意刁难,可我还得好模好样地回说:“事急从权,若是避讳,这太极宫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改姓了。”
太后一噎,张了张嘴像是要反驳我,但还是没说什么,甩开臂纱,揣着怒气往外走。
这几日,祁康殿倒是热闹,太后屡屡召见萧崵又或是萧崵主动前去请安,萧衍可还没怎么着呢,就这般迫不及待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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