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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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兄陡然见杀虎口大清守军四处搜捕自己,以为自己身份暴露,为了不落在清军手中,牵连郡王府及族人,便一头扎进杀虎口附近险峻群山中。最终,堂堂世子,落得个为野兽分食,尸骨无存的下场。”

往事不堪,难为他还能说得这般云淡风轻。

“我知道,这不是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真相。哼——你当真以为,我这些年没杀你,是因为有人护你,为你掩盖踪迹,我寻不得?”

班第屈腿撑住胳膊肘,面露讥诮,“时隔九年,你提及这些,莫不是想从我这处,讨份清白?”

“清白于我有何重要。我只是兴之所至,突然想瞧瞧,你可有放下。”

莫日根背倚青石,洒然一抖猩红僧袍,笑得混不在意,完全不似在人前那般端着佛家悲悯。

“再有,我今日来,其实也算不上是寻你。先前,与公主于庙中初识时,我在白垩塔往生上师真身前,曾送了她一卦四字作为你二人的新婚贺礼。前几日我再上白垩塔时,却发现这卦象,全盘乱了。”

班第原本撑在腿上的胳膊,不自觉放了下去,背脊挺拔,以一种生硬的姿势,死死瞪向莫日根。

记得老七多尔济幼时,曾不止一次对他说,觉得四哥莫日根这人神神叨叨,似能掐会算,邪门古怪得很。他每每严厉呵斥,骂多尔济满口胡诌。

实则,不然。

多尔济所言,确属实情。

他骂多尔济,只是怕他童言无忌,戳破秘密。

漠西蒙古西藏信奉的佛教,一直有达/赖喇嘛传世的说法。

上一代达/赖圆寂后,其弟子会依照佛陀与达/赖留下的神旨,寻到达/赖的转世灵童,奉为新达/赖。

是以,又叫达/赖传世。

当年,莫日根与脱里这对双生子降世时,上一代达/赖正好圆寂。

其弟子寻到科尔沁王帐,要奉灵童回圣寺为达/赖喇嘛。

若是普通牧民,家中出了转世灵童,那自然是无上荣光。

可科尔沁郡王府不同。

郡王府在漠南科尔沁本就权势煊赫,地位不逊旗主。若再出个在漠西西藏政治与宗教地位都超凡的达/赖喇嘛,这等同把漠南与漠西联系在一起。

以清室对蒙古的防备,若真有了此般联系,皇帝怕是会整日不错眼的盯着郡王府,盯着科尔沁,盯着整个漠南。

而且,当时莫日根与脱里是生得一般模样的双生子,灵童只可能是其中一个。

若真放任其中之一被带走奉为达/赖喇嘛,那另一个,势必活不成。

——总不能,留一个与达/赖喇嘛样貌相似的人在外。若日后,这人利用这幅相貌为害,定会祸累达/赖。

当时,多罗郡王兄弟两为保全科尔沁,也为保全双生子,也不知如何暗地里打发了那些前来寻灵童的僧侣。

那些僧侣连双生子的面都未见到,自然也没明确指出双生子之中,到底哪个才是所谓的转世灵童。

可有些事,大概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随着莫日根长大,他分明从未受戒,随僧侣喇嘛学过诵经坐禅,却无师自通。甚至,还会了卜卦超度等得道喇嘛才会的本事。

班第只比双生子小一岁,双生子养在老台吉夫妻膝下,他养在多罗郡王王帐内。但两厢,也算得上是自小一处长大的。

莫日根的异常逃不过他的眼,自然更逃不过比他们年长六岁,且心思缜密的长兄达来之眼。

莫日根有异,算是郡王府几个小兄弟中,打小便心照不宣的秘密。

这也是后来,长兄为何那般信任莫日根的推演卜卦,一门心思朝西去,想找法子入关寻心上人的缘由。

长兄已故去多年,班第对莫日根的恨意,也经由岁月逐渐揭开的真相与现实,慢慢演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否则,他也不至于让莫日根多活这些年。

如今,乍然听闻莫日根的来意,班第藏在最深处的暴戾恨意,又冒了头。

猛地暴起,双目绯红,拽过莫日根的领子,恶狠狠道,“谁许你乱给她卜卦的!”

“关心则乱,莫以怒气掩盖恐惧,伤身。”莫日根毫无惧色与班第对视,淡然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初,我给公主卜的那一卦四字?以及,她的命盘为何乱了?”

班第灰眸震了震,扯莫日根的手,先是握紧,后又缓缓松开,垂在身侧,攥成拳。

“说。”

莫日根抚平领口,恢复了几分悲悯神色,从容道,“白垩塔上,我赠公主‘早去早回’四字。”

班第闭目,不让莫日根看见自己眼中的震荡。

算起来,容温是在来归化城之前,见到莫日根的。

莫日根让她‘早去早回’,他却告诉容温,‘那达慕见’。

是以,容温尽数把莫日根的卦象抛诸脑后。一直等在归化城,等到了那达慕,也等来了无数麻烦与危险。

班第心绪起伏,激出几声猛咳,索性以手抵在唇边,哑声追问,“那你今日……”

“今日。”莫日根淡淡一笑,在口中慢慢咀嚼这两字,“今日我来得晚了,未在宜卜时间,见到公主面相。只方才你背她进去时,窥得几分。她右手覆着白纱,可是伤到了掌心?”

“是。”班第艰涩,容温那手,是那日被魏昇掳走时伤到的,尚未痊愈。

“难怪。”莫日根轻叹,“我道为何命盘全乱,原来是掌纹乱了,可惜!”

——手相又称万相之首,其中重要,不言而喻。

班第盯着靴尖,怔怔地问,“可惜什么?”

“富贵命散。”莫日根道,“今日我没瞧见她面相,也说不完全,只得两句。”

“半生樊笼,半生孤寡。”

莫日根此言一出,班第终是听不下去了,黑沉一张俊脸,猛然起身,脚下不经意踉跄一步,险些平地跌倒,他却仍走得头都不回。

莫日根望着他仓皇的背影,微不可察的摇摇头,提了几分音量,“这卦,卜她亦卜你。你且记住,莫要行差踏错了。”

该放下时,便得学会放下。

班第犹如行尸走肉般,满目僵滞,一路往内院大步而去。

到门前时,听得里面传来女子细细碎碎的交谈声。

烛光把年轻姑娘纤细的剪影印在窗扇上,班第盯着那剪影,堪堪停住脚步。良久,再次拐出内院月亮门。

过了大概一刻钟左右,才重新回到内院。

“回来了。”容温洗了个澡,瞌睡虫也跑了。披散一头半干的乌发,笑着走出两步,去迎到门边的班第,“正好,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你进去洗一洗,出来吃饭。”

“好。”班第沉声答道,下意识避开她晶亮澄澈的小鹿眼,垂眸往净室踏去,“你饿了就先吃。”

“不急。”容温顺手拉住他,站在屏风前,笑眯眯道,“我帮你卸甲。”

平时班第都拒绝不了笑颜如花的她,更何况是方才还听了莫日根那番话,闷声叮嘱,“你小心些,别弄绷了右手伤口。”

“知道知道。”容温还是第一次帮人卸甲,动作生疏,班第便站在哪里任由她慢吞吞的摆弄,围着自己打转。

目光,一直追在她身上。

撇去身份不说,她也是极好的姑娘。

善良,宽和,勇敢,还有许多优点,可这样的姑娘,下半生极有可能是——孤寡与樊笼。

孤——无子。

寡——丧夫。

莫怪莫日根说,这卦卜的她,亦卜的他。

“好了。”容温费了不小的劲儿,才替班第把甲胄卸下,结果抬头一看,发现他正出神,难怪方才问他那系扣怎么解,他也不应声。

容温戳了戳只着单衣的班第,“你是不是累了?为何魂不守舍的?”

“无事。”班第回神,顺手搂着容温腰间小转了一圈儿,逗她笑起来后,这才若无其事道,“我只是在想郡王他们的援兵何时到。”

容温对这些排兵布阵不感兴趣,催着他进去洗澡。

扶雪不在屋内,她便自己动手去找了个木桶来,准备替他把刚卸下来的甲胄装好,递出去清洗。

容温随意拿起上甲,忽见从里面掉出一块牛皮布来。

是蒙古舆图。

容温起初没在意,他行军打仗,身上有舆图再正常不过。

直到她顺手把那舆图放在一旁高几上,借着烛火明光,看清了上面的批注。

容温面色倏然煞白,反反复复把那舆图看了几遍,下意识朝净室方向一望。抖着手,把舆图放回原处。连那只木桶,也一并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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