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观火势太大,根本来不及救急,楼阁轰然坍塌,最后淹没在火海中,等被扑灭时侍卫们进去抢救,抬出来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骨,大拇指骨上的扳指和残存的龙纹袍角,彰显着此人的身份。
看着眼前的变故,百官震惊不已,哭喊着跪在了地上,山呼万岁,贵妃也伏在那尸身上痛哭起来,肝肠寸断。
鲁嬷嬷在一旁宽慰着:“娘娘,人死不能复生,您得节哀啊。”
这会儿官员们也缓过神来,纷纷对着贵妃和太子下跪行礼:“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驾崩,还请您扶持太子尽早登基,以安天下。”
贵妃望着那可怖的尸骨,心情十分沉重,她到底还是杀了他,她不想的,她不想这样的。
可如果不这样,或许最后死的那个人就是她了。
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她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匍匐在地的百官和家眷,声音因为方才的痛哭此时显得有些嘶哑:“众卿家,陛下不幸崩逝,本宫悲痛万分,恨不能随他去了。然诚如卿家所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自幼被立为储君,这时候理应主持大局,安抚天下。”
“母妃……”太子上前抓住了贾贵妃的臂弯。
贵妃拍拍他的手,犀利的眸子望着前方:“传召,陛下不幸身亡,驾鹤西去,太子承召登基,择日举行登基大典。着宫中百官入灵堂为陛下守灵,其家眷统统送回府中。”
贵妃此言一出,侍卫们领命护送官员家眷离开,其余人皆匍匐着对太子高呼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丞眉梢微动,对着身旁的神策大将军沈敬随低声道:“这时候遣家眷回家只怕有诈,你偷偷带兵去跟着,如果家眷安然回家也便罢了,如果被幽禁,一定要想法子解救出来。”
沈敬随应声悄悄离去。
贵妃目光又扫向宁毅,大喝一声:“来人,将宁毅抓起来,即刻斩首!”
此言一出,百官大震,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上面的贵妃,不明所以。
贵妃怒道:“太子将神策营交给你,宫中禁军由你掌管,青云观却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陛下崩逝,你也难辞其咎!本宫赐大将军斩首,大将军可觉得冤枉?”
苏丞本不想此时与她杠,不料这个女人下手倒狠,他站起来嗤笑道:“贵妃娘娘此言诧异,青云观可是娘娘管辖之地,宁大将军不敢擅专,怎敢把神策军调去这里?如今陛下崩逝,贵妃把罪责推在大将军身上,只怕有失公允。”
贾贵妃眯了眯眼,看向苏丞,勾唇冷笑:“大都督不是素来和大将军不睦吗,今儿个怎的替他说话,倒让本宫看不明白了。”
“臣说的是个理字,莫非娘娘以为,臣和大将军是为了一己私怨而枉顾国家社稷之人吗,此等做法,又与奸邪小人何异?”
苏丞说着,目光直视贵妃,“贵妃说青云观失火罪在大将军,臣倒是想问,陛下在青云观多年,为何独独召见娘娘,而不肯见旁人?而陛下待在青云观,当真是炼丹吗?陛下多年不出青云观,除了贵妃娘娘外文武百官再无人见过,如今青云观失火,陛下驾崩,娘娘不该给百官一个交代?”
贾贵妃面含薄怒:“苏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丞道:“青云观附近为防走水,就近存了不少水源,寻常起火足够浇灭。可今日附近储存的水却根本灭不了火,火势何等浩大,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在场之人,除了贵妃娘娘以外,这些年谁也未曾见过陛下,如今陛下说没就没了,焉知不是贵妃娘娘你自己动的手脚,只为让你的儿子上位?”
苏丞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说起来,大家十几年都没见过陛下,如今天子走的这般突然,实在让人心上起疑。
太子气得面红耳赤,指着苏丞骂道:“苏丞,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公然冤枉贵妃,你有几个脑袋够砍?何况,孤本来就是太子,早晚继承大统,何来篡位一说?说起来,孤倒是也很好奇,大都督和大将军既然是师徒,你的武艺韬略皆为宁毅所授,又为何隐瞒众人,做出你们二人不睦的假象来。莫非,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百官又是一番议论,对这样的消息震惊不已。
太子喝道:“来人,苏丞和宁毅欺上瞒下,罪不容恕,将此二人抓起来!”
立刻有侍卫带刀而上,朝着宁毅和苏丞而来。
“我看谁敢!”宁毅大喝一声,神策军冲进来,手执长矛上前,将青云观外面的人团团围住。
“宁毅,你想造反吗?”贾贵妃盯着他,眸中含怒。
“想造反的怕是贵妃娘娘,若非娘娘知道秦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尚在人世,害怕威胁到你儿子的地位,会有今日的这出大戏吗?”
宁毅说着,对周围百官道,“各位同僚,我和大都督苏丞的确是师徒,苏丞乃秦皇后嫡子,我们的二殿下,当年险些被此妖妃所害,有幸得太后所救,养在平南侯府,得以逃生。如今妖妃知晓二皇子身份,企图再次加害,甚至胆敢弑君,简直是我大衍的败类!”
百官大惊,不可思议看向苏丞。
贵妃也面色惨白,她虽然怀疑过苏丞的身份,但仍旧心存疑虑,没想到他还真是那贱人的儿子!好啊,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原来是想找她报仇的。
“大将军红口白牙的扯谎,也该拿出点证据来,谁人不知秦皇后难产,一尸两命,又何来是本宫所害?我看,是你和苏丞二人心怀不轨,企图谋反才是真的!”贵妃说着,喊道,“哥哥何在,还不将此二人拿下!”
此言一出,立时又有无数军队从四面八方冲过来,将团团包围,看上去足有上万人,为首的是太师贾道,高举大刀策马而来,对着将士大喊一声“杀!”将士们纷纷向这边冲过来,与神策军展开厮杀,苏丞和宁毅也陷入打斗中。
百官们吓得抱头逃窜,宫人们也叫喊着到处奔走,一时间乱作一团。
太子和贵妃在一旁站着,望着不断倒在地上的将士,母子两个心惊肉跳,面上却只能佯装平静。他们二人为今只能默默祈祷着能够赢了这一仗,只要胜了,将宁毅和苏丞这两个叛贼绳之以法,太子就能顺利登位,这天下便彻底是她们母子的了。
事到如今,青云观的火都放了,贵妃是彻底豁出去了,她牺牲所有来成全儿子的帝业,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宫人搀扶着劝她退回落霞殿,她却握紧了拳头站在那儿没动,目光落在那厮杀的战场上,眼眶一点点变得猩红。
苏丞的卫机营此时被困在外面,单凭宁毅的神策军与贾道的军队相抗,二者旗鼓相当,一时难分胜负。情况紧急,苏丞觉得不能一直这么杀下去,最后死去的都是大衍的将士。
他瞥眼看到台阶上站着的贵妃和太子,又扫过匆匆赶来的二十多名舞女,下令道:“擒贵妃和魏彦!”
这二十名舞女是清风苑的,苏丞培养的死士,今晚以献舞为名安排入了宫,此刻听到苏丞的命令,个个身手矫健,飞奔着直逼向贵妃和太子。有侍卫见此欲保护二人,然哪里是死士的对手,不多时便被全部撂倒,贵妃和太子二人双双落入舞女手上。
一舞女抬手掐住贵妃的脖颈,对着混乱的战场喊道:“住手,否则我便杀了她!”
贾道看到妹妹落入敌手,一时情急,抬手让停,周遭陷入安静,向那边看去。
贵妃脖颈被掐着,顿时觉得呼吸不畅,面红耳赤,却强忍着瞪向苏丞:“事到如今,你和宁毅还不承认自己谋反?你的这些舞女身手如此敏捷,分明便是心有不轨!你别以为宁毅说你是二皇子,你就是皇家血脉了,空口说白话谁不会,然世人不会信的。这世间,陛下唯一的儿子,是我儿魏彦!苏丞,你想谋朝篡位吗?”
苏丞不屑地看向她:“我是不是谋朝篡位,贵妃马上就知道了。”
便在此时,一道宫门处再次涌入了无数将士,除此之外,还有明黄色的御辇被抬进来,紧接着是太监尖细的嗓音:“圣上驾到!”
看着御辇向这边驶来,周遭安静异常,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呆呆地看着。
贵妃攥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嵌着肉,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面色惨白。
帐幔被掀开,轿辇内走出一位身着玄色龙袍,两鬓花白的男人,峰眉刚毅,鼻若悬胆,气度尊贵,矜雅不凡。
一些老臣们看见后顿时热泪盈眶,上前匍匐行礼:“陛下!”
有些人入仕晚,并未曾目睹圣上龙颜,可事到如今也就全明白了,跟着跪下高呼万岁。
宁毅收回长剑,上前单膝跪地,苏丞在他身后站着,攥紧了手里的剑柄,鲜艳刺目的血顺着剑身正在往下淌。他的脸上溅有热血,鼻端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一张脸阴鸷的有些摄人。
皇帝目光落在他身上,双唇翕动着,欲言又止。
御辇的后面还跟了一顶轿子,随之由宫人搀扶着走出来的,是太后。苏丞将看向皇帝的目光收回,继而去看太后,亲自上前相迎,主动挽上了太后的胳膊,低喊一声:“皇祖母……”
太后眼眶含泪,满目疼惜,取出帕子慈爱地帮他擦拭脸上的血迹,又握住了孙儿的手:“好孩子。”
所有人都沉浸在陛下突然出现的震惊当中,却有一声大叫破空而出,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啊——”
循声而望,平南侯不知何时绕到了贾道的身后,手指长剑捅在了他的脊背上,因为力道极大,剑头从贾道的前胸冒出,殷红的血顺着身体淌了出来。
贾道强撑着身子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青筋暴起的平南侯,一张嘴,血顿时翻涌而出。
平南侯死死盯着他,眸中是浓烈的恨:“如果当年你不送你妹妹入宫,帮她博宠,绮岚不会死……”
看贾道倒在了自己脚下,平南侯抬头看向了对面金尊玉贵的男人。他这辈子最想杀的人,是他。可惜他不能,这个男人何等尊贵,他不敢拿苏家百余条人命,去为自己一个人的私怨陪葬。
手中的剑缓缓滑落,他身子一软,整个人跌跪着倒下来,背后早已是殷红一片。就在方才,他给了贾道致命一击的同时,有士卒也给了他一剑。可是他不后悔,能够亲自手刃贾道,为绮岚报仇,他此生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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