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渊的命令,手底下的人自然是一点不敢违背地立刻执行,前有王德禄去请御医,后有即将去调查事情经过的下人。
温映寒知道董仁他们根本没走多远,这不过是前后脚发生的事,他们不过刚走出宫门,沈凌渊便进来了。事情的发展叫宫里所有的人都始料未及。
温映寒仍拉着他的手没松开,沈凌渊垂下视线望见了她那双琥珀色眸子里的无措,他薄唇微微动了动:“自己说,还是等朕查”
今日这事若是彻查了便要闹大了,到时候六宫上下将会人尽皆知,她先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沈凌渊抬眸越过温映寒望向她身后的宫女,“你说。”
芸夏即刻跪了下来,但温映寒不开口,她也不敢多说一言。
温映寒听见膝盖磕在地板上的声音,她轻轻阖了阖眼,站起来低低地福下了身子,“是臣妾自作主张想治好失忆之症,皇上息怒,都是臣妾的错。与下人们无关。”
沈凌渊眸光一深,这时候了她心里想着的还是只有她身边的下人,好像信任他们都比信任他来得多一些。若是今日这个宫女没跪下,她便打算一辈子不跟他开口说实话了吗
漆黑的凤眸宛如蕴着寒气的深潭,他声音低沉平缓:“是不是朕先前太纵着你了,让皇后觉得,可以欺君”
沈凌渊第一次同她说这样的重话,但凡是她跟他商量的事,他未必不肯应允。
到底是没那么信任。
温映寒一怔。拘着礼数,视线所及只能望见他绣着金龙纹路的衣边,到了唇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是了,他是君。
近来,她总是不自觉地忽略了他们之间的那道界限。
她的确应该清醒些的。可是为何心里会如此的难过
“臣妾违背皇上先前的意思,是臣妾有错在先,臣妾甘愿受罚,只求皇上别再追究其他人的罪责。”
沈凌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起来。”
温映寒未动,抬眸望上他深黑色的视线,那里无波无澜,凤眸间看不出一点情绪的变幻。
“朕的话你现在也不肯听了别让朕说第二遍。”
温映寒摇了摇头,缓缓平身。
沈凌渊敛眸从她身侧走过,坐在主位之上,“传御医。”
门口候着的小太监大气也不敢喘忙不迭地追着王德禄赶了出去。
张御医很快就被王德禄找来了,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内殿,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诊箱被放在圆桌之上,诊脉的帕子轻轻搭好,寝殿之中静默无声。
其实不用他把脉,温映寒也知道,自己的脉象现在不会有多好。
沈凌渊沉声道:“如何了”
张御医跪了下来,“禀皇上,施针之法太过刚烈伤身,实属剑走偏锋,通过刺激是兴许能对恢复记忆起效,但伤身也是必然。好在皇后娘娘是以一月为期施针,身子尽快调理过来便无大碍了。”
他拱了拱手继续道:“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奔波疲累,身子尚未松缓过来,这个时候施针稍有些心急,加之没有休息好,才会出现刚刚的状况,待微臣开一副汤药,服下便无事了。”
沈凌渊望向一旁抿唇不语的温映寒,朝御医开口道:“嗯,你先下去。”
王德禄低头上前轻挥了拂尘领着张御医先去偏殿开药方,沈凌渊望着殿中剩下的这几个温映寒身边的宫女,沉声道:“你们也都先下去。”
众人垂首应了句“是”,屈膝退到了殿外。屋中只剩了皇上和皇后两人。
沈凌渊长指轻叩在身侧的桌案上,微微捻了捻,许久,他放缓了语气:“先前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但往后不要再召那个民间的大夫入宫了。”
温映寒视线一直停留在赤金香炉上袅袅升起的细烟上,听到这句话眸光微微一怔,随即望向坐在主位上的沈凌渊。
“虽然臣妾有错在先,但那民间的大夫确实对臣妾恢复记忆起到了莫大的帮助,凡事都是有利弊两面,皇上只听了张御医说不好的一面,便全然将一切都否定了,是药尚且有三分毒,臣妾愿意承担这一点微不足道的风险。”
沈凌渊凤眸微沉,“微不足道那你打算瞒朕多久今日若不是朕到你宫里来,皇后是不是又打算用喝汤药的幌子遮掩过去了。恢复的记忆,你可曾有对朕说过半个字”
“所以臣妾认错了,臣妾是不该自作主张。但不说,是因为臣妾回忆起来的不多,只想起来了一些自己落水前的画面,所以才没有声张。”
沈凌渊眉心微微一蹙,她哪里有半点意识到自己的错处。
“这就是你所谓的有效了吗”
温映寒紧攥了手指,“上一次施针后,臣妾便梦到了当时的千荷池的场景,不是施针有效是什么”
“一个月的时间,两次施针,想起来的只有一些画面,还是在梦中见到的。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千荷池的场景你在雷雨夜的时候便想起来过。”
温映寒望着他,朱唇轻轻动了动,许久未语。
她沉了沉,缓缓开口道:“臣妾这一次看到了更真切的画面,就仿佛真的置身其中,为此臣妾后来又去过一次千荷池,梦中看到的是可以和千荷池的景象完全重合的,不仅如此,臣妾还梦见”
“你还去了千荷池”
温映寒轻抚上自己的眉心,她阖了阖眼睛,“臣妾不想同皇上争吵。”
沈凌渊薄唇紧抿,“那便不要再召那个大夫入宫。以前的事既已发生了,朕也不再追究。”
赤金香炉里的香料已经燃尽了,袅袅的细烟逐渐消散在空气里,微光透过纸窗洒在温映寒身上,她抬眸望向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只有他逆着光线的身影。
“皇上这般阻拦,是不想我回忆起来什么吗”
话一出口,温映寒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可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沈凌渊凤眸一暗,漆黑的眸子里透着深寒,“温映寒,有些事你不说,朕未必不知,寿宴上的事,船上的事。再加上这次的施针和千荷池。原本你同我商量我未必不会应允,但即便如此,你想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给了你自由。”
“朕阻止过你什么”
他话语间第一次如此郑重而未用“朕”来自称。
原来那些事他早就知道。温映寒哑然。
门口处传来了细微的声响,王德禄站在外面手拿拂尘欲言又止。
沈凌渊望向他,“进来。”
王德禄朝沈凌渊和温映寒各行了一礼,他垂了垂首,“皇上,范大人有要事求见您看”
沈凌渊回眸望了一眼坐在圆桌旁的温映寒,“罢了。”
他起身走向珠帘外,“传他在御书房等候。”
王德禄回头看了一眼皇后娘娘,心里也是万分的揪心,可是主子们间的事,他实在是无可奈何。
他俯了俯身子,“是,奴才即刻去办。”
清风徐徐穿过林叶之间,寝殿内沉静,夏夜微晚。
林萦殿中的宫人都知道,皇后娘娘的心情不好。晚膳未用一口,自己独自倚在软榻上,禀退了内殿中所有的下人。
这林萦殿是当初来承和行宫前,皇上拟定赐给皇后独居的宫殿,修筑时取名自“山林环绕”之意,是最为清凉惬意的一处居所,周围布景取意于自然山水,雅致之余不失富丽堂皇的尊贵。
说是独居,可实际上第一日到这承和行宫来,皇上便留宿在了这里,第二日晚上亦然。
黑漆楠木桌上的烛台燃到了尽头,被清风晃了一下,蓦地熄灭了。寝殿中的光线微微有些黯淡。芸夏拿了一个新的烛台进来,几度欲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劝。
温映寒抬眸注意到了芸夏的欲言又止,她轻叹了一口气,温声开口道:“就放在外间。我今日有些乏了,想早些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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