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三日,府中管事带回一个消息,赵晟风已经被定罪,但具体是什么并没有说,只晓得判了流徙之刑,永不得返回。
庆安侯府的柴房里,章氏正浑浑噩噩地靠在柴堆上,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忙忙抬起头,望眼欲穿,想要看是不是谢如意。
可惜,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张熟悉的脸,或者说,是像她所熟悉的人。
“大少爷。”章氏看着他的脸,很像蓼秋荷,那张比不上她年轻时的面容。
秋荷从未老去过,她生下谢疏安后,就悄无声息的死了。
在章氏的人生中,占据记忆最多的不是连氏,而是一起长大的秋荷。
所以在嫉妒心的作祟下,她偷偷假借夫人之名去厨房,更换了催产的汤药,害死了秋荷后,她做了许多时日的噩梦,又很怕被人发现。
谢疏安推开门后,就见到比之前苍老了不少的章氏,冷着脸看着她:“就是你害死了我姨娘,是不是?”
“大少爷是来寻仇的?”章氏发出沙哑的笑声,她已经许久没有喝水,头上的血色也将棉纱染成了黑块,嘶声道:“你以为夫人不高兴吗,她那么久没孩子,有了庶长子,不用她动手就去母留子,她不高兴吗?”
章氏一直以副小姐自居的,明明也是她比秋荷更讨夫人侯爷的欢心,凭什么,秋荷就能成为姨娘,而她则只能嫁给一个粗鄙的管事。
“你给我去死!”谢疏安突然狰狞了一瞬,吓得章氏往后猛地一摔,还没等她起来,一双有力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
“不、不、我要我的女儿。”章氏朝上晃悠悠的伸出手,她的喉咙里,似是咯咯作响,双目充血。
“你没机会了,见鬼去。”谢疏安对此视若无睹,双手手指越发的掐紧了她,他的心里仿佛燃烧了一团火,笑道:“说不得我心情好,让你们重新团聚呢。”
半晌后,躺在地上的妇人,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
谢疏安直起腰身,居高临下的望着章氏的尸身,打了个寒战,袖子下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杀人了。
这个事实让他游离了现实许久,不过临走前,他不忘抽出章氏的腰带,踩着一旁堆高的木柴,将她吊在了悬梁上。
伪造出了章氏上吊自尽的假象。
他收起手看着摇晃的尸体,心想,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身为侯府长子的他,绝不会做出如此行径。
走出门迎面被午后余热灼过,听着身后房门里,一下一下的木梁咯吱声时,他才霍然顿悟过来。
他不是不恨,也从未将连氏当成嫡亲母亲。
否则,他怎么会做什么,都纵着谢疏霖和谢如意,让他们以为,做什么都有人站在他们这边的。
不过是捧杀罢了,在父亲眼中,谢疏霖只是个纨绔子弟,而他则不同,他彬彬有礼,学富五车,日后谢家大房要靠的唯有自己。
他很早很早就想过,自己的姨娘,是不是死有蹊跷。
连氏对他好吗,也就那样而已,这么多年,对他所谓的慈爱,怕也不过是对秋荷有所愧疚。
他和姨娘都是她固宠的工具罢了。
谢疏霖这个没脑子的废物,也配袭承谢家的爵位,谢兰庭这个疯子,倒是很合他的心意。
谢疏安仰头嘲弄地轻笑一声,掸了掸衣袖,缓缓地朝外面走去。
他才一出门就碰见了谢宜桃,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同样是庶出,他们的地位是天差地别,谢疏安可看不上他们。
“大、大哥。”谢宜桃怕得很,怯生生的喊了一声。
谢疏安转变了神色,敛袖温和道:“宜桃,你怎么在这?”
谢宜桃翻手拿出一个毽子,轻声细语地说:“我正和弟弟在附近踢毽子,姨娘让我带他出来晒晒太阳。”
自从谢兰庭离开,谢如意身份被公之于众,她又重新获得了父亲的宠爱,连谢疏霖看见,也不曾多说什么,这到底还是他爹亲生的呢。
“好好玩。”谢疏安拍了拍她的发顶,负手离开后,谢宜桃才捂着嘴,双肩颤颤,眼睛泛起泪花。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谢疏玉从草丛里钻出来,看见姐姐正在哭。
她牵起谢疏玉的手:“快、快去告诉父亲。”
大哥杀人了,他是笑着的,好可怕!
兰庭进入三皇子府邸时,正碰见柳絮凝已然捆成了粽子,被仆妇推搡着往外走:“快走,别磨蹭。”
见到兰庭被人簇拥而来,柳絮凝猛地一怔,眼泪成串落下,恨声道:“你满意了!”
“满意,所以请走好。”兰庭瞥她一眼,泯然摇摇头,径直将她越过了过去。
柳絮凝顾不得和她置气,顽强地和仆妇做着最后的斗争:“你们这些贱婢,放开我啊!”
兰庭回首一看,原是挣扎之际,柳絮凝头上的帽子掉了下来,满头青丝尽数空,她被发落到尼姑庵,自然不可能再梳什么云鬓乌髻。
皇后亲自下的口谕,让宫里的嬷嬷为她剃发,好能静心上路。
“兰庭,快进来,”巴陵公主站在九曲回廊下,掩了掩耳朵,皱眉道:“她好吵啊。”
“殿下。”兰庭对她福身行礼,身后的柳絮凝发出最后一声尖叫后,终于安静了下来,渐渐远去。
“本宫不好去都督府,只好在三哥这里等你,让大都督送你过来了。”巴陵公主衣着飘逸,一脸的精灵古怪。
兰庭点点头,以示明白。
三皇子负手从里面走出来,一脸的厌烦:“可送走了?”
“殿下,已经扭送上马车,送去尼姑庵了。”
“这就好,”秦怀龄满意的点点头,转头看见兰庭立在一侧,忽而绽开一抹笑:“听说你的婚书有损?”
他怎么会知道,兰庭春山微锁,故作轻描淡写道:“小厮笨手笨脚,不小心而已。”
秦怀龄高深莫测地看她一眼,她平素哪会这般解释,不是在说服别人,而是自己。
“我劝你,最好信一回天命。”
兰庭侧目瞠然,俨然是被说的恼了,秦怀龄待再开口逗她,就被巴陵公主掩住了嘴巴。
“三皇兄你又在胡说八道,你不是要出去,快快请走。”巴陵公主将三皇兄向外推了推,瞧着他走远了,才拉过兰庭的视线,笑嘻嘻道:“有个好消息,嗯,但是现在不能与你说。”
兰庭都已经做好洗耳恭听状,最后听得这么一句,只叹息道:“公主也学会吊人的胃口了。”
“哪有哪有,”巴陵公主是在是按捺不住,只稍微和她透露一点风声,神神秘秘道:“只若现在说了,就算不得惊喜了。”
兰庭若有所思,巴陵公主可不希望她能猜到,忙忙岔开了话题:“瞧见方才那个了吗?”
她指的是柳絮凝。
兰庭轻答一声:“看见了,她这是被发落到庵寺吗?”处置皇族的女眷,并不会大肆宣扬。
其实柳絮凝并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但亲生母亲都吃了官司了,她能好过才怪。
巴陵公主惯是讨厌柳絮凝的,此刻见她倒霉,却也欢喜得很,支着腮道:“个中详情你却不知,是有御史弹劾这位柳侧妃,阿意曲从,陷亲不义。言彼时,她身为女儿,明知母亲犯下过错,却不劝说,反而使她陷入更大的过错中。
父皇闻此便恼了,勒令三哥,除了柳絮凝的位份,这下倒是入了三哥的意,父皇再不想催着他早早成亲的。”
原本三皇子自作主张,纳柳絮凝为侧妃一事,就令皇帝以为秦怀龄沉湎女色,颇为不满,现在是给他一个警告,倒是顺了秦怀龄的意。
他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
皇帝这才想到,秦怀龄年少气盛,催促他早早成亲,真不定是什么好事。
巴陵公主从不关心这些俗事,这次是涉及到三皇兄和兰庭了,见着这人到惨了,心头才是爽快。
她撅了噘嘴,随口道:“母后倒是很喜欢傅家的小姐,父皇没有怎么提过。”
巴陵公主现在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也是他膝下唯一一个女孩,很多话都不会避开她。
“殿下与我说这些行吗?”兰庭其实是没什么兴趣,三皇子天生就浪荡不羁的外表,内里可是恰恰相反,心思缜密的很,未来的皇子妃必然是典雅博学的名门之后。
“这有什么,你又不是旁人。”
“你打算怎么办,还有那个谢如意?”提起谢家那些人,巴陵公主有些怜惜地看着她,兰庭素来是坚韧的角色,但她想这是很难过的。
“针对她并没有什么用,我想我已经得到了答案。”兰庭的想法很简单,她不至于让谢如意偿命,毕竟一切的罪魁祸首,也不仅仅是她一个人。
“这也很好,不计较就不计较。”
巴陵公主是在甜蜜罐里长大的,她会为兰庭抱不平,也可以很宽容的面对很多事情,薛珩一度是希望,兰庭能成为这样的性情,可惜太晚了。
“咱们去老君庙瞧一瞧,今天理应人少。”
“爵位可以保留,但袭承就罢了。”皇帝说此话时,已经将大部分上疏,请求子弟袭爵的奏折,留中不发。
另外有些人,还想要袭爵?先能保住爵位再说。
一大清早,宫里就开始拟旨削爵。
于是,兰庭与巴陵公主微服去老君庙时,削爵的圣旨就到了谢家,转眼从庆安侯变成了顺安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直直的打在了谢桓的天灵盖上,最近的谢家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祸不单行,皇帝削爵的旨意,发落才到府邸不久,尚家就派人上门来退亲了。
兰庭对此,就更是不在意了。
中书令年岁已大,即将致仕,他的长子也就是礼部侍郎,尚栩的父亲,则升迁为礼部尚书。
尚家没有倒霉,依然稳稳地屹立在朝堂之上,庆安侯府与一众勋贵被拉出来,以示正听。
第一批被揪出头的这几家,谢家还算是好的,另外三家要么治罪,要么爵位全无。
这仅仅是开始而已。
兰庭与公主去老君庙,说是她陪着,实则是护送,不过是比其他人更多了一些责任。
路上,巴陵公主与她玩笑说,在她身边格外安心,兰庭回敬道,每逢殿下出行,小的总是心惊胆战。
巴陵公主听了咯咯地笑,引得兰庭也跟着发笑。
与她们的欢乐不同,庆安侯府成了伯府,谢桓长吁短叹,好一阵缓不过来。
尚家无罪,反而还升迁了,他们犹犹豫豫,耍尽了小聪明,最终却牢牢实实地走了步烂棋。
他找人四处去问了,得到的回答却都是,你老兄可要多谢大都督,要不然,像别人家一下撸到底,后面还有没有其他的罪名,还不清楚呢,你这起码陛下留了情面。
他们这些人家,要查清楚陈年旧事很艰难,所以人都先留着,等一起整肃清楚,再行治罪。
谢桓有苦说不出,他那可是扎扎实实,背叛了他们的联姻家族,才换来了薛珩朝堂上的一句嘴下留情,没有扒光了爵位。
他当初之所以与薛珩积极往来,不就是为了更上一层楼,谁知,被人家联合那个逆女拿住了把柄。
其实谢兰庭对他的指责,根本算不上什么了,这么多年在朝堂上,经历了不少风波,偏偏家人之间的,各种纠葛最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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