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卑劣(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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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桓倒噎了一口气,闷在胸腔里,没好好谈过?到底是谁不想好好谈,前几次还嫌气得他不够大吗。

他暗骂晦气,哼了一声,谢兰庭每次来就没好事:“你又要干什么?”

现在已经成了伯府,谢桓很久没出去应酬了,倒是谢兰庭被封为县主后,很多人家来试探他们。

“我一直很奇怪,就凭谢家现在这些不成器的家伙,为何能在豪勋贵族中占据一席之地。”

“你是看不起谁!”谢兰庭目光透出一种淡漠,这让谢桓很不舒服,但出于对自己血脉的缘故,他这样劝了劝自己,忍耐了下来。

实则是上次连氏那一耳光,让他对谢兰庭很是忌惮。

“这倒是没有,女儿就是奇怪,三代降爵,到了父亲,不正是该降了爵位吗,怎么您还是侯爵之位?”兰庭笔直的坐着,鲜少的洗耳恭听姿态。

谢桓目露骄傲之色:“我们谢家可是以武晋爵,实打实的军功。”

“军功,据我所知,这些年最出名的,除了现在的大都督,就是叛将陆崖。”兰庭语气很清淡,仿佛真的是和他专程来聊天的一样。

而这两个人,她都是熟识的。

陆崖的武艺超群,这朝中很多军武出身的武臣,是在他的麾下受过教的,若是没有站错废太子。

那么,现在的大都督,应该是他才对。

事实上,皇帝也不太可能容忍这一点,毕竟功高盖主。

所以当初,皇帝才会任由薛珩斩杀陆崖,没有留他一命。

“他算什么,我率大军凯旋之际,你口中的大都督,还不知在哪做火头军要饭呢。”谢桓不屑一顾道。

饶是他有心防范,但涉及自己过去的荣光历史,也不能避免的露出了傲慢的神色。

“父亲参与过的战役,不都是在祖父旗下任职吗?”兰庭依旧轻轻一笑,激起了谢桓的怒意,她佯装安抚道:“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父亲,毕竟咱们这种出身的家族,都是蒙受祖辈荫庇的,没什么可耻的。”

谢桓怎么可能任由她三言两语,抹除了自己的功绩。

“涉澜江之战,你这黄毛丫头也该听说过,是谁的功劳才是。”

她闭了闭眼睛,漾起了淡淡的微笑,继续以平静的口吻继续道:“女儿彼时跟着大都督,不知在哪做火头军要饭呢,却是不知道的。”

她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平淡地问道:“父亲,难道您是要说,涉澜江之战,是您主征的吗?”

“这是当然!”谢桓至今提起,仍面有荣光:“我时任帅职,只是你不在谢家长大,自然不知道。”

“所以,突然下令闭城的也是您啦?”兰庭不尊敬的口吻,谢桓已经习惯了,他万万没想到,就是涉澜江一战,让他们一度差点丧命。

谢桓终于恢复了头脑:“你怎么知道闭城之事?”

“被关在城外的人,现在,就坐在您面前,她为何不知道?”

兰庭差点被人拖走杀掉,薛珩原本是有机会逃掉的,可他还是救下了她。

薛珩才是去冲锋陷阵的将士,她的父亲却夺了薛珩的功勋,兰庭咬紧了牙关,她怎么敢忘记。

“父亲,您好得意啊,您可知,多少人死在涉澜江一役。”

谢桓悚然一惊,吞了吞口水,强辩道:“大局为重,你不懂,难道你还要为此来埋怨为父吗,你今日吃的用的,皆是因此而来的。”

兰庭置若罔闻,笑得又冷又渗人:“大局,是吗,父亲,您的功勋,来的真有那么清白吗,当年率兵突袭敌军大帐的人,根本就是另一个人,涉澜江的大军凯旋,与您可有半分关系?”

“胡说!”他猛地站了起来,重重的一拍桌案,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胡说什么,怨恨家人也不必如此胡乱污蔑,孽障,简直就是个孽障!”

兰庭眼眶中隐隐含泪,冷笑不止:“我当然不是怨恨您,我是来告诉您,报应不会不来的。”

她至死都想不到,涉澜江要他们命的人,不是敌军,不是天灾,而是她的父亲。

卑劣又懦弱的父亲,她曾经那么多次看着别人的父亲,设想过自己的父亲,该是个什么样子。

也许他只是个市井间的平头百姓,做一些小生意,或者背朝黄土面朝天,每日为了生计而辛劳,他总该是个温和的好人,手上是干干净净的,做人是无愧于天地的男子汉。

无论是薛珩,还是陆崖,亦或者他的其他同袍们,他们都是忠勇又坦荡的,

然而呢,那么多的士兵,他们被自己信任的、期盼来的将领,下令关闭在城门外,任由他们变成了一具具的尸体,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染红了涉澜江。

甚至有人至死,还抱着才救回来的孩子,一箭穿心,死不瞑目,如同尘埃一样的百姓,明明是在等待着拯救他们的人。

过去了这么久,兰庭以为,自己不会再轻易为此流泪了。

可是她错了,无论过去多久,哪怕很多细节已经模糊不清,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生天。

只要想起那些人和那座城池,你依旧无法抑制,这种无边无际的悲恸。

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是她的父亲,她身上流着这样人的血。

所谓的豪族勋贵,果真是尸位素餐,不可饶恕!

“父亲不说的话,我会查个明白。”兰庭纵然恨不得生啖其肉,还是按捺下了杀心,沉声问道:“我问您,四锦里的薛家,您记得吗?”

“你是说,现在的大都督府,还是那个抄家灭门的薛家?”谢桓果然记得很清楚。

兰庭格外冷淡平和:“这两个,没什么区别。”

“什么?”谢桓倏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于兰庭的说辞,震惊不已。

怔忪过后,冰冷的笑意从谢桓的面上弥散开:“你的意思是说,十多年前的薛家和薛珩有关?”

兰庭吐字清晰且坚冷:“是啊,父亲,薛家案缺不了您的手笔?”

这就是她所发现的,另一个真相,薛家冤案,乃是庆安侯府领头促成的。

那一刻,兰庭彻底领会,什么叫冷到了骨头里,油然而生的巨大恐惧,将她迎头吞没。

“太好了,”谢桓突兀地发出一阵嘲弄笑声,他抬起手支着头,近乎乐不可支道:“不妨与你说明白,你所言不错,薛家案,我们也沾手了,那些信都被你拿走了,你这么聪明,即使为父写的再隐晦,想必你也看明白了。”

兰庭瞠然切齿道:“我自然看的明白,信就在薛家,他想必也看的明白。”

他是谁,自是薛珩了。

“我看你这丫头是疯了,为了别人查自家,”谢桓口中这么骂她,却没有生气,反而抬起手,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努了努嘴:“你去说啊,你去告诉薛珩,我就不信,你敢和他说。”

谢桓似乎是笃定了,她毫无疑问的会选择包庇谢家。

兰庭眉生厌怒:“你威胁我?”

“威胁你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除非你愿意和薛珩反目成仇,”谢桓毫不退让的盯着她,嗤笑一声:“从你出生,你就注定和谢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没得选。”

“再查下去,也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只会失去一切。”

谢桓说到最后,甚至昂起了头颅,傲然又自负,对于拉人上贼船的行径,他已经很是娴熟。

他甚至隐隐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在谢兰庭这个女儿面前,却总是不得不退让,他当然感到无比的屈辱。

如今,能够将失去的尊严,亲手一一拿回来,不得不说太舒适了。

兰庭的声音转而低哑:“为什么这么做,薛家和你有仇吗?”

“当然没有,但是,你得知道我们这些家族,好多早就不行了,要想起复,就得做点大动静,才能得以重用啊。”

许是憋了很多年,谢桓一五一十地与兰庭说明白了,他甚至带着浓烈的炫耀意味,这对外不什么光彩事,但是对于谢家来说,又是大大的好事一桩。

这才是真正的谢家,良知与自己的利益相比,太过一文不值。

“好女儿,千万别被人知道,要不然,咱们谁都跑不掉。”谢桓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渐渐充盈了笑意:“爹啊,可是盼着你,坐上大都督夫人的位置呢。”

若是早说,薛珩是薛家的遗孤,他怎么还会被谢兰庭威胁,但往好处想,除掉一个赵晟风,也是好的。

否则,他还一直不知道,这个畜生,居然胆敢觊觎连玉澜。

她甚至果真有些庆幸,自己来质问了谢桓,否则,她将这些径直与薛珩讲了之后,会是什么后果。

她也不是什么无私的好人,兰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如鲠在喉。

“死了那么多人,父亲一点愧疚之心都无吗,午夜梦回,也没有见过他们的冤魂吗?”

谢桓长声而笑:“冤魂,他们不曾见过我,我也不曾见过他们,杀了他们的也不是我,何来噩梦。”

兰庭咬紧了牙关,攥紧了红木椅子的坚硬的扶手,微微压着头颈,竭力克制住自己扭曲的神情。

谢桓越想越得意,谢兰庭简直就是自己送上门的。

把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还不是谁的把柄呢。

她身为他的亲生女儿,也绝对不可能置身事外。

“都过去了你知道吗,多少年的事了,你瞧瞧未来,爹虽然斩断了臂膀,元气大伤,可咱们谢家只要有你、有大都督,好日子还在后面。

你呢,大都督和公主那么喜欢你,连三皇子不也曾对你青眼有加,过和你母亲一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不好吗?”

仅仅是因为连氏的偏袒,谢兰庭就可以如此不甘,面对一定会失去薛珩的决定,他相信这个聪慧的女儿,一定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你还年轻,又才受封了县主,比你的哥哥们,前途还要好。”谢桓俨然一副慈父心肠,他循循善诱道:

“你想想,要是薛珩知道了,他恐怕不仅会仇恨我们,连你也会被迁怒。

没准还会更甚于此,他会不会杀了你啊,他的秉性,你比我们还要熟悉,你敢让他知道,自己救了仇人的女儿吗?”

薛珩,字火泽,嫉恶如仇,性情坚忍,他不会因为任何缘故,而放过他的仇人。

大扇的窗户半掩着,密密匝匝的枝叶遮蔽了天光,书房里显得格外晦暗压抑,一切一切的光明被隔绝掉了,卑劣而自私的念头,慢慢萌发生长。

“你该庆幸,你会来找为父谈谈,否则,你也不知道告诉了薛珩,你会面临什么。”谢桓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变得意外温润起来。

“你才该想想自己的下场!”兰庭骤然抬起脸,咬牙切齿道。

她可以说是,继承了谢家人最清绝的眉眼,脸骨却又取了连氏的精致秀巧,光影落在她的侧脸上,冷漠又孤傲。

谢桓忽而心间涌出一阵惋惜,谢兰庭若是男儿身,定然是一辈少年英才。

“你啊,要是个男孩,父亲也不必如此殚精竭虑了。”

男孩?谢家的男孩,可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

兰庭背后悬空,唇角挑起,冷声道:“父亲,您不觉得很羞愧吗,初代庆安侯谢彬的后裔,竟然是您这副样子,可耻可鄙。”

“对了,咱们谢家的祖先,也是开国功臣呐,兰庭,你身上流着的血,可不比任何人差啊。”

谢桓抬起手,重重的点了点谢兰庭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又沉重:“你啊,难道想要毁掉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吗?”

“已经败落至此,毁掉又如何?”兰庭语声微有凉意,拂手展平衣袖,扬眉对峙。

谢桓齿关“咯咯”作响,自是不可服气,声粗音重:“你怎么就知道,没人能够重新光耀谢氏门楣?”

“就凭谢疏霖,”兰庭说到这个名字时,脊背骤然松懈下来,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昂起下颌,手指轻轻掠过扶手,喉间涌出讥诮:“还是谢疏安,又或者,已经离心的二房、三房?”

这些分出去的旁系,他们早就不把自己当成谢家人了,不过是借着谢氏的名头,汲汲营营的求生求活罢了。

谢彬的后代,谢彬的荣耀,在他们眼中,自然该由嫡系传承下去,时不时能沾点光就好了。

“是,谢家这一代不行,下一代,下下代,总会有出挑的。”谢桓叹了口气,缓缓踱步,复又回身俯视着兰庭,神情逐渐轻松释然起来,毫不避讳地坦然道:

“谢家现在有了你,不就又有了希望吗,兰庭,你日后就会明白,家族的荣辱有多重要,你则会这个家族的大功臣。”

看着谢桓喜不自禁的转过身去,兰庭一声冷笑自喉间迸出,习惯性调动了下手指,却摸了个空荡荡。

她的峨眉刺,离身太久了,已经不像她了。

谢桓没有发现她的动作,也无视了她的冷笑,依旧在侃侃而谈:“我们做不到没关系,延续下去,谢家啊,不能断,否则,你和父亲都是谢家的罪人。”

兰庭安静地坐在原位,单薄的脊背僵直着,一呼一吸间,尽是浓稠的凝滞的不安,她快要被压的窒息了,一块大石头压在心上去不掉。

“你但凡有点脑子,就知道该怎么做。”谢桓兴奋异常,不住地高声道:“谢氏小姐,阳衡县主,大都督夫人,都是我的女儿,是你啊兰庭,谢兰庭!”

这畅快的声音,回荡在书房,放肆又开怀,他仿佛看到了来日,又恢复鼎盛的谢家。

兰庭扪心难安,收紧了下意识痉挛的手指,缓缓地地垂下头颅去,神情格外的狰狞起来,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掐出四道月痕。

在没确定真伪之前,她选择杀掉赵晟风,就已经做出了抉择,她不想让别人听到这个秘密。

她以为,自己在谢家人面前无坚不摧,更加不会败于不忍。

没想到,却如此可悲的,竟然屈服于自己无端的恐惧,失去火泽的恐惧。

到了晚上,月光稀薄,乌云浓重,凉意朝四下渐渐蔓延。

“今天看她,倒是急匆匆的,这是去书房和您说了什么?”连氏服侍谢桓宽衣,他们夫妻关系渐渐缓和。

赵晟风被流徙之后,她很久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谢家丢了大脸,现在又开始讨好谢桓。

“这个不孝女,她居然说,我会有报应的。”这么不成体统的话,也就谢兰庭说得出来,谢桓回来细细一回忆,虽然这次没有吃亏,还是被气的够呛。

“这孩子不懂这些。”连氏没当一回事,听见谢兰庭不是去告状自己探望如意,就松了一口气,没有特别关心,随口敷衍道:“她一个丫头片子,什么都是想当然的。”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谢兰庭的用处,可比她不争气的儿子强多了。

是否因为,唯有谢兰庭不是她教养出来的,谢桓盯着连氏姿态柔顺地为他脱去官靴,陡然生出了几分嫌弃来。

谢桓才坐在床上,猛然想起了什么,眼睛微亮,骤然站起身来:“新的婚书准备好了吗,给她送过去,让她好好瞧瞧。”

倘若谢兰庭脑子还是好用的,她会明白,什么才是对她好的。

曾经,有无数人在他面前懊恼痛苦,甚至以头抢地,磕到头破血流,比如涉澜江一战里,那些关闭城门的部将。

最后,面临偌大功勋的诱惑,还不是掉了两滴眼泪,就耀武扬威的,跟随他进京受赏。

“哈哈哈哈哈……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真以为得了那些人的区区欢心,就能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还不是,照旧要屈服这些私欲啊。”

能够让人却步不前的,从来不是那些明面上的东西,而是她所贪图的、在乎的,然而,每一件又和利益有所牵扯。

他不信,谢兰庭能够舍弃那些荣华富贵,能够舍得将大都督夫人这个位置平白让人。

不舍得、舍不得、舍得不?

“当然是不能舍得了。”谢桓面上如释重负,很得意又很畅快。

于是,他这一晚睡了很好的觉,前所未有的舒心。

作者有话要说:兰庭:粑粑,最后一个好觉,好好睡

谢桓:艹

连氏:破罐子破摔

啊,撒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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