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说了,你的东西,会叫人紧着搬来延康宫。这段时日,你就在延康宫避避风头,省的你姑母发起疯来,连你都要迁怒。”
侧殿里一片安静,李络蹲在她膝前,用手将药膏慢慢推开。沁凉一片的膏体沾到跪得淤紫一片的膝盖,冷得她打个哆嗦。
朱嫣收起膝盖,紧了紧眉心,问:“那我姑母…会怎么样?”
没了娘家庇佑的皇后姑母,那不过是一个空壳。皇帝想废就废,没有任何人会来阻拦。
也许是料到了这一下场,皇后姑母才会无所顾忌地迁怒于她——姑母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守着一个岐阳宫的空壳;前朝的势力被连根拔起,身后的朱氏、罗氏尽数离开;倚重的儿子不再得到重用,不仅在前朝被李络盖过了风头,连娶妻都没落得好处,只草草娶了个五品官的女儿。
姑母虽然还是皇后,但实力早已大不如前了,这是朱嫣没有料到的。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父亲为何肯放弃皇后姑母?按理说,姑母是父亲在这后宫里最大的权柄,只要姑母还是皇后,父亲便有更上一层的机会。
陛下是给了怎样的优厚条件,竟然让父亲愿意连姑母都放弃了?
她猜,十有八/九,是陛下答应只动姑母,而不动朱家,这才让父亲松口了。总不可能是再从朱家里出一位皇后?陛下哪有那么傻!
“皇后会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李络替她上着药,低声说,“这么多年,皇后倚仗着外家势力,在宫中做了不少阴私勾当。死在她手下的人命,不知有几条。父皇得知这些事后,很是震怒,迟早会处罚她。如今不过是开了个头。”
朱嫣听了,心底默默。
她的姑母,一生尊荣,自小出生名门,嫁人时便为皇子正妃,其后为太子妃、皇后。她这一生,并未有多少挫折。想来她根本不会料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被家族背弃。
说到底,姑母不过也只是家中的一枚棋子。倘若她的用处不大了,照样会被弃若敝履。
安静一阵子,她又问:“陛下……是如今才知悉的这些事儿么?”
李络点点头:“是我告诉父皇的。我自小在皇后手下苟延残喘,对这些事再清楚不过。”
她的心陡然一跳,有些紧张:“你对姑母的事,知道多少?”
“知道许多。”李络说,“我知道她会在妃嫔的汤膳中动手脚,也知道她谋害过不少皇子。二皇兄看起来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那也并非单单是喝酒所致,有皇后的一份功劳。”
“什、什么?!”朱嫣一震,小声道,“你说什么?二殿下他……”
“二皇兄体虚,太医们都说是常年饮酒、行乐过于频繁所致。不过,关雎宫里有皇后的人,她想要在二皇兄平时所用的补药里动手脚,实在是易如反掌。且裕贵妃那种性子,岂能防得住皇后?过去多年,父皇顾忌着她的外家,不曾多查。如今旧账翻起来,那可是真的翻不尽了。”
朱嫣听了,有些纠结,问:“你连这种事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多年前,长定宫那场让你双腿残疾的大火…其实…”
其实,她也在。
“我知道。”李络定定地说。
“你知道?”朱嫣的呼吸一凝,心跳得咚咚快起来,“你知道,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吗?”
“嗯。”
“那你……不讨厌我?”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李络奇怪道,“那场大火,是皇后宫中的宫人失手所致,和你有什么关系?那时的你,不过才七八岁。”
朱嫣张了张口,有些失望。
原来,李络只知道那场大火是因皇后之故烧起来的,而不知道当年的她也在火场边。
他是因为“知道那场大火并非朱嫣谋划”而不讨厌她,并非是因为“知道朱嫣临阵逃跑”而不讨厌她。这两者之间,可有着天壤之别——
她见到李络孤身冲向火场,非但没有帮忙,或者向他人求救,反倒偷偷地逃跑了。后来皇后姑母问起这桩事,她只说“什么都没看到”。
如果,当年,她做了不同的选择,也许李络就不必坐在轮椅上这么多年了。
李络会不会原谅这件事?
她心底有点酸涩,将这个疑问在喉舌中压了压,最终还是没敢说出口。她很心虚,怕看见李络得知此事后震惊又不解的面容。一想到李络会露出那种表情,她就觉得比死了还难受。
李络涂好了药,站起身来,将手放到面盆里洗净擦拭。见朱嫣表情古怪,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朱嫣有些失落,“我不过是在想,姑母会被废,我不意外,这是她罪有应得。可没了姑母,咱们朱家就落魄了。这后宫里,半个姓朱的妃嫔都没有了。”
李络无声地勾起了嘴角,道:“没了姑母,不是还有你?”
“我?”朱嫣指了指自己,摇头,“我是什么东西呀!哪里能和姑母过去的份量相比。且姑母若是不再做皇后,我在这宫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李络静默片刻,问:“嫣儿,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人?”
朱嫣:……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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