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大人,你又何必与这小儿纠缠。”
庞太师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了慕容修一眼:
“慕容修,你既已出城受降,就不要再摆那套天子的架子,还是快快交出宝玺,立下禅位诏书。老夫念你年少不懂事,定会手下留情,赏您一个‘遵命侯’做一做!”
一语刚落,四下的叛军就响起一片嘲讽的哈哈大笑。慕容修强忍着这巨大的羞辱和嘲笑,攥紧了手中的宝玺户簿,道:
“让朕禅位不难,只需你们答应朕一个条件。”
“呵,你现在四面楚歌,还有何资格谈条件?!”章翦冷冷道。
“我有无资格,轮不到一条狗来决定。”慕容修嗤笑一声,仰头对庞太师道:
“逆贼庞峥,你围城数日而不攻,不就是想逼朕把皇位禅让给你?可若是朕不亲自写下禅位诏书,你即使得了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天底下谁不服你,都有堂堂正正的理由替我来讨伐你,你的皇位,还能坐得稳当吗?!”
“好你个黄口小儿,还敢出言威胁,你就不怕死么?”章翦怒道。
“怕死?怕死我早就逃了,何苦随满城百姓在此困顿数日?”
慕容修冷冷道:“盛安数万百姓的眼睛看着,朕虽有德行有亏,深负天下,但到底还是真龙天子。尔等逆贼若敢杀我,便是弑君。你们就不怕被天下唾骂,遗臭万年么?!”
“你——!”章翦气结,回头求救般地看向庞太师。
庞太师面露不悦之色。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小皇帝了。看来他登基初始所行的一系列为国为民的举措不是灵光乍现,这个小皇帝还是有两下子。若不是他后来为情所迷,专情晏将军而乱了心智,他应该会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皇帝。
只可惜……
“也罢。老夫又岂是那刻薄之人。慕容修,你有什么条件,不妨一说。”
“朕要你们保证,入城之后,立即开仓赈粮,接济百姓。绝不许趁火打劫,奸杀抢掠。”
“什么?”庞太师惊讶地看着慕容修。这个小皇帝,不是能为了一人而牺牲上千百姓的性命么?他怎么了?
慕容修淡淡一笑:
“至于朕……朕深愧天下,无颜苟活,立下诏书后便自行了断,只求你们勿伤百姓一人。”
庞太师和章翦又惊又疑地看着慕容修,沉吟片刻,庞太师终于道:“罢了,我答应你便是——快快将诏书写了,我好昭告天下。”
两个士兵跑上前来,以背作案,扑开一道黄帛。可慕容修却似乎看透了什么,只冷冷一笑,并不肯上前。
“慕容修,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庞太师不耐烦道:“出尔反尔,不是天子做派!”
“朕是怕你们出尔反尔。”
慕容修忽然举起厚厚一摞盛安城户簿,面无惧色,用自己最大的声音面向所有百姓喊道:
“口头答应如何算数?盛安城共百姓三十一万四千九百八十一户,我要你庞峥当着他们的面,在这户簿的白纸黑字上写下保证,绝不伤害他们一人!否则,我即刻血溅三尺撞死在你们的刀剑上,看你们头顶弑君篡位的名声,如何坐稳这天下!”
一言既出,四下瞬间安静。半晌,队伍里的百姓们才反应过来慕容修的用意,不觉泪流满面,纷纷跪下连连磕头,口呼万岁,哀嚎遍野,颇为壮观。
庞太师微微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慕容修。
他知道,慕容修八成已经看出他手下军队的人员混杂。的确,为了短时间内集结大量军队,尽快夺取皇权,他不但暗中勾结数支地方驻军,还私下联系了北嵘的军队。
他付出的代价也是高昂的——除了割让土地,允诺官侯,他还答应了一个极为残暴的要求——他默许事成之后,这些垂涎盛安城已久的虎狼之师可尽情在盛安城内纵情享乐三日,烧杀奸掠,百无禁忌。
他本以为胡乱答应慕容修的要求,日后无凭无据,即使屠了盛安城,黑锅也可以想办法扣在这些北嵘人身上。可是现在慕容修扯着嗓子,逼他当着数万人的面立下字据,他日后又该如何反悔呢?盛安城但凡出了一点岔子,都会算到他的头上,赖都赖不掉。
该死!
庞太师暗骂一句,飞速在心中反复权衡了几遍,决心还是大局为重,以后再想别的办法犒赏军队。他于是便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淡笑:
“好,我写下便是。”说完接过笔,在那摞厚厚的户簿侧面刷刷刷飞快地写下了进城之后的保证,又在慕容修拿出的红泥上一蘸,摁下一个鲜红的手印。
慕容修在一旁静静看完,这才觉得心终于落定。他仰头大笑几声,披散的长发和衣袂逆着风和光高高飞扬起来,宛若千片万片黑羽白羽在雪地飞舞。笑声止了,再抬起头,脸颊已是两行清泪。
慕容王朝三百八十四年,终于还是断送在他的手里。他愧对天下,愧对列祖列宗,愧对为了他的皇位而被逼殉葬的母亲,亦愧对那曾忠他,护他,敬他的长清哥哥。
慕容修手指剧烈颤抖着,缓缓提笔,以血为墨,郑重地写下退位诏书。写完,他再也不去看任何人的表情,只默默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哥哥,我这就去黄泉路上为你赔罪。
寒光乍现,直刺胸口。
“锵!”
一声铁器相击的脆响,竟生生打飞了慕容修手里的匕首。慕容修猝不及防,踉跄一步,只见一支长箭嗖地扎在他侧方的雪地上。
正是这支长箭撞开了他的刀尖。
是谁?!
章翦见状大惊,正要寻找这箭的方向,可刚迈出一步,破空之声迎面而来,只听“咻”地一声,章翦大睁着眼睛,还来不及哼出一声,就仰面摔倒在地,满脸是血地挣扎了多下,终是不再动弹了。
他的喉咙,竟然被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利箭由前向后射了一个对穿。
慕容修目瞪口呆地抬起头向远方看去。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在远处的山坡上,从西至东,竟如泄洪般突涌出一大片黑潮,皆是身披玄甲,手握利刃的骑兵。万马长嘶,金戈铁马,烟尘滚滚,数万骑兵纷纷纵马而下,黑色的战甲连成黑色的旋风,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随着山呼海啸的呐喊,从山坡俯冲而下。
“杀!!!!!”
墨绿镶金的燕军大旗迎风招展,骑兵们趁着夜色,像无数嗜血的猛兽般,毫不犹豫地扑向了猝不及防的叛军队伍。惨叫声顿时响起,血肉与血肉撞击,惨叫声震散漫天黑鸦,鲜血渗透盔甲,演化为血色的汹涌大海。在锐不可当的黑骑前,庞太师手下这临时组建的军队开始溃败。
这是……玄甲军?!
庞太师脸色突变,不由攥紧了缰绳,心中一沉。
不,不可能!玄甲军又称晏家军,向来由晏长清统领。可他亲眼开棺材见过,晏长清的确自刎而死啊!
……可是,晏家三代皆战死沙场,只剩老弱病儒。晏长清一死。天下又有哪个将领能号令这由几代晏家人培植起来的军队呢?
庞太师心头莫名冒出一股寒气。无论对方是不是玄甲军,他手下的军队都绝不是这批训练有素的黑骑的对手。情势不利,走位上计,他也来不及再做筹谋,只想着赶紧从倒毙的章翦手中拿了诏书宝玺,夺了皇位才是正事。
可是谁曾想,就在庞太师从马上弯腰伸手,指尖即将碰上那诏书的一刻,又一道银光裹着风声呼啸而来,咻地一声,一支长箭又狠又准地射穿了他的手背!
啊!!!!
庞太师一声惨叫跌下马来,他身边的护卫吓了一跳,纷纷拔刀相护,然而黑骑们已至眼前,毫不犹豫抽刀便砍,刀尖仿佛带风一般,动作更是训练有素,干脆利落。护卫们虽然也是庞太师挑选的精锐,但庞太师被射下马已经让他们慌了神,这下又遭突袭被重重包围,他们更是没了底气,反抗颇为吃力。
耳畔惨叫声连连响起,庞太师又气又惊,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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