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夜里,窗外除却风声是没有动静的,连人也不出来走动,那只碍事的猫自打萧煜带着人将它赶走以后也再没来过,屋脊上静谧得唯独风穿过瓦砾留下如吹着笛的声音。
萧弋舟仍是难以合眼入眠。
他在战场上无往不利,料敌于先,隐隐是靠了某种直觉,这种直觉让他常洞悉先机,譬如他现在便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他起身下榻去,这一夜再没回来。
嬴妲醒来时,身畔空空如也,伸手摸过去一片冰冷,人已经走了许久了,她怅然呼了口气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看窗外模糊亮起来的天色,暧昧自薄衫与窗纸之间交映。
冬天人易犯懒,尤其是嬴妲,心神松懈下来时,常常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能起身,她在被窝里又捂了会,听到门外响起婢女的脚步声,才依依不舍离开暖烘烘的被窝,穿戴好厚重笨拙的衣裳,将头发随意挽了起身。
她凭着昨日的记忆,去庖厨准备食材,烟绿依旧手把手教她,今日第一道的粥煮老了,水熬干了不能吃,烟绿也耐着性子教她第二遍。
一忙又过了午,萧弋舟从前院过拱门走到庖厨,见她和烟绿俩人蹲在炉子旁,嬴妲摇着小扇煽火,唤了她一声。
嬴妲支起小脸,一张俏丽白皙的脸蛋熏得烟灰道道,仅仅一双水眸,还像琉璃珠似的明澈剔透,呆呆望着他,萧弋舟莞尔。
见他抬脚要踏进来,嬴妲忙起身飞奔过来,将萧弋舟推了出去。
“不行不行!君子远庖厨!”
萧弋舟被推了出去,一点不怒,盯着她被烟灰沾满的脸,拇指将她眼皮下一截灰痕掸去,指腹摩挲过的地方唤醒了些微痒意,她赧然往后缩了缩脖颈。
“弋舟你等会,我就熬好了。”
萧弋舟不言语,抬手将她脸蛋捏了下,“嗯”一声便走了,威严得很。
等他消失在木门后,嬴妲长松口气,一扭头正好撞见烟绿猛然凑近的大脸,骇了一跳,险些跌出去,烟绿将她虚扶一把,嬴妲才勉力抓住门框,平复下来。
烟绿笑吟吟朝外伸长了脖子张望一眼,萧弋舟已转过檐廊折角,到了书房去了。
她伸指在嬴妲眼皮底下点一点,促狭道:“好啊,弋舟?嗯?”
嬴妲倏地脸红,抵着头绞着手指回去了,将炉子上煨着的粥的盖儿一揭开,一股浓厚的蕈菇与肉的香气混杂着米粒糊味冲鼻扑来,嬴妲的双眼被烟熏得睁不开,但鼻子嗅了一口,便一口断定:“又熬坏了。”
熬坏了的粥入了嬴妲自己的肚子,算是忙活俩时辰一事无成,填自己空空如也的肚腹的。
烟绿走回来笑着在炉子旁坐下来,“你来来回回不停地煽火,是不对的。”
嬴妲怔了怔,“你方才没这样说。”
烟绿耸肩,不疾不徐地微笑道:“我是为着烤火啊。”
嬴妲不知当说什么,沉默地垂下眼睑,闷头继续准备食材,烟绿怕她恼了,发誓不再闹了,帮着她剁肉切蘑菇,俩人又忙活了半个时辰,终于炖好了第一碗能入嘴的粥。
砂锅端出来,浓汤香郁,撒上葱花,配上些许小料,鲜美可口,烟绿便在她肩膀上按了下,“煮粥的手艺我可传授与你啦,以后一人在家至少也饿不着。自然了,我们软软以后当了主母,也不用掌勺的。”
嬴妲愈发脸红,不安起来。
萧弋舟在书房读书,总神思不属,不时便朝窗外看上一眼,转眼天都快黑了,竟还不见人。
门被一前一后叩了两声,萧弋舟垂下眼,飞快地从上往下扫完了一列字,嬴妲推门进来,她脸上灰迹都擦干净了,露出素里泛红、细腻若脂的肌肤,她端着红木盘而来,将东西摆在他书桌的空处,舀了一碗米粥出来,又煨了小会,米煮熟透了,肉与菇搭配得妙,有股鲜香之气,萧弋舟信手端起小碗,正要喝。
嬴妲忽然一惊,手臂动了下。
他皱眉抬起眼,见她这动作似乎是个要阻止他的,“怎了?”
嬴妲小声道:“……烫的。”
他这一口牛嚼牡丹似的,岂不将嘴都烫出一层皮来。
萧弋舟低下头吹了一口,便又喝到了肚里,确实烫,“放会儿,剩下的等会再喝。”
见她还不走,萧弋舟复又抬眼,嬴妲小心翼翼地对他对视上,他笑了声,“不错,已经算是有进步了。”
嬴妲勉强挤出一分笑来。
“还不满意?”
萧弋舟沉凝着面孔,端起碗又喝了一口。肉粥入口即化般,又鲜又软,同她的人给他一般感觉,萧弋舟咬了一嘴,虽然烫嘴,但还是囫囵着咽下去了。
嬴妲凝睛看着他脖颈下凸出的喉结,滚动数下便吞咽了,她茫茫然地将自己雪颈玉肤也抚了抚,却是平滑如缎,她呆头呆脑的,萧弋舟俶尔一笑,“摸什么,你能有那东西?”
嬴妲摇了摇头。
“弋舟,你……”
“嗯?”
“你醒过来时,你莫怪我……”
她最后的声音湮没在一片兵戈相交的忙乱铿锵之音中,萧弋舟耸眉一诧,反应迅捷地起身,将嬴妲推到身后,低低说了一声,“将我予你的金刀带着,藏好了,不许出门。”
他将随身不离的佩剑一把抓起,便疾步往外走去,门被重重摔上。嬴妲怔愣着,下意识地蹲下摸了摸靴子间的金刀。
怎么回事?
入冬来天色暗的早,这时节,积雪未消,日头已落山,昏昏黯淡的院落亮起了数十火把。
萧煜与濮阳达等人与前院之外围攻来的敌人争持不下,见主心骨携剑而出,纷纷回头迎上来,“世子。”
“咱们在城郊留着的人手被拿下了!”
“驿馆也被陈湛的六百骑兵包围,他们带着弓弩前来的!”
周清护着东方先生在身后,也向萧弋舟禀报道:“这是官海潮的府兵。”
严阵以列的将萧弋舟布置在驿舍的围裹起来的,大略一数足有上百人,这还不算埋伏于外的弓弩手,驿馆院墙虽年久失修,但高墙上皆有碎石粗针,以此来防盗的,有弓箭在手的,也不敢轻易埋伏墙头。
萧弋舟的脸色沉凝如渊,岿然按剑,目光在院门及内庭后逡巡一遍,冷然道:“是陈湛下的旨,要取我之命?”
话音甫落,门外传来哈哈大笑声音,萧弋舟凝目盯着轩敞大门,官海潮着流金紫黼黻纹官服负手招摇阔步走入,右手捋了把短须。
“世子,官某准备的这个惊喜,您还满意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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