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侯卧病在榻,本来好全的一点风寒,被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吓,硬生生又憋了回去,直至萧弋舟跪在床边侍奉汤药时,侍女将他的手托起来,捧给萧侯。
萧侯痛心疾首地盯着跪在床边的萧弋舟,他的双目生得像极了她母亲,炯炯灿然,此时如一团赤焰被冷水扑灭了,只零余一丝灰烬,毫无光泽神采,双眼已盲。
“你……你……这孽障!”萧侯喝不下去汤药,虎虎的一拳头砸在萧弋舟脑门上,他不防,几乎被砸倒下来,萧侯见了,更痛恨难当,“身上还有几成力气?”
他抿着薄唇,并不说话。
从来如此,从来如此!但凡是为了那小公主受的委屈,他从来不在老子跟前抱怨一句!
“我已派人千里迢迢去追杀那狼心狗肺的女人,一旦杀了,剜了她双眼来下酒!”
萧弋舟蹙了眉峰,沉声说道:“父亲。”
“本来是我有眼无珠,活该一辈子目盲,儿子认。”
“她下落不明,或许,早早也死在火场中了。”
“你还要替她包庇!”萧侯的胸膛狠狠地起伏,怒气上涌,“她有什么好,值得我儿一次又一次,把脸皮踩在脚底下,眼巴巴凑过去让人家打耳光!她若是对你有一分一毫的真心,眼下就应该在这里!不是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萧弋舟沉默了。
萧侯撒完气,似乎才想起来萧弋舟中毒一事,“身子骨怎样了?我听……下人说,府上来了位名医,是苏先生亲传弟子,带来良方能医你之毒,速速去问你母亲要人去。”
萧弋舟躬身下拜,“父侯保重。”
他起身朝屋外去了,西绥数十年前,还地广人稀,这侯府规模便空前之大,前后数进,堪比行宫,萧弋舟如今目不能视物,仅凭萧煜指点,才迈入母亲的琅嬛轩。
在门槛处,他生生顿了住,手扶住开了两扇的木门,微微一推,发出吱呀之音。
嬴夫人起身疾步去,一把将儿子抱住,心肝肉地嚎哭起来,双臂紧紧搂着萧弋舟的胳膊,将人箍得几乎喘不匀气来,萧弋舟微微愣住,漆黑的眼眸无一丝光泽,扫过屋内一切。
当他的目光落在嬴妲身上时,她忽然身体一弹,惊恐起来。
所幸他只是匆匆一眼掠过了,仿佛什么都没映在眼底,抬手将母亲的臂弯拍了拍,“儿子回来了。母亲勿再忧心。”
“你的眼睛……”
萧弋舟敛唇,神情有些僵硬。
嬴夫人将儿子手臂牵过,将他搀扶过来,“素文,让庖屋里人候着,过些时辰再布菜。”
婢女应声去了。
萧弋舟被母亲扶到偏厅坐下,母亲的屋子他自幼进出戏耍憨玩,再不能更熟悉了,轻车熟路地摸到黄花梨木髹漆案几上一盏半凉半温的茶拿起,嬴妲一怔,那是她用过的!
他修长的指扣住茶,蹙了下眉,呷了一口。
所有的动作都变得非常迟钝,带着一丝刺探和小心。嬴妲胸口钻心地疼痛起来。
茶盏落下,他抬起眼,道:“父亲说,母亲请了神医来为我拔毒。他人来了么?”
嬴夫人的脸色也僵硬了少许,回头将呆呆杵在远处的嬴妲望了眼,于萧弋舟手背轻点了下,“你瞧不见,她在这屋里呢。”
嬴妲闻言走了过来。
萧弋舟眉峰拧着,侧耳道:“是个女人?”
嬴妲惊吓地步子滞住了。
嬴夫人艰难笑道:“怎知是女人?”
萧弋舟道:“听脚步声。”
不过走了两三步而已,嬴妲已经在极力压抑自己了,这几日都以药草泡汤浴身,衣衫也用檀香熏过,唯恐在萧弋舟跟前露出马脚。嬴夫人说得对,以萧弋舟这种倔强而骄傲、强悍又自负的性格,恐怕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一个欺骗他的女人。
她只想先医治好他的病,不动声色地替他将毒拔出体外,别的事,过错与责任,等他好起来,她愿意一力承担。
嬴妲对嬴夫人比划了数下,嬴夫人颔首,对萧弋舟道:“药煎了一贴了,等会送来,这位大夫最会针灸之术,正好温泉可以助气血活散疏通,大夫看了,说利于除毒,等会你到后头去宽衣,让她为你施针。”
嬴妲僵着四肢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萧弋舟,他闻言,慢慢地回过头,下颌似朝她点了下。
他脸色漠然,“这位大夫,怎不出声?”
嬴夫人又回头望了眼嬴妲,嬴妲的双眼肿得如两粒核桃,通红的又湿润了,连连摇头,渴求似的望着嬴夫人,她又只好扯了个谎:“她不会发声的,再者虽说医者不避,她好歹是个女子,与你裸身相对的,若还要说话,岂不尴尬。你莫问多的,速去。回来母亲为你亲手做碗蛋羹。”
萧弋舟被母亲的婢女推入了泛紫的纱幔之内,嬴妲腼腆,热雾还未熏到脸颊上,双颊便彤云密布,蹑手蹑脚地跟了进去,这时婢女们都弓腰退去,殷勤将浴室门拢上。
这一眼热汤泉取的是活水,也不知晓侯爷请的工匠用了怎样的巧思,构造出这样夺天之功的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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