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却迟了。
这一次,猎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它仿佛再也不能逃脱它天生作为猎物的命运了。
李玄度那只受过伤的手缠着一圈用作保护的绷带,紧紧地握着一支带着坚硬的尖锐簇头的长矛,在公鹿跳起现身的那一刻,他从马背上腾空跃起,身影如鹞,落地之后,正要朝着奔逃的公鹿扑去,以结束这场持续了半夜的追逐,突然这时,他感到身边仿佛刮过一股带着腥臭的风。
他身影一顿,慢慢地回头。
月光之下,就在距离他不远的数步之外,不知哪里竟钻出一只棕熊。
熊赫然而立,至少有一人半的高度,身体硕大,犹如小山,浑身更是毛发竖立,形状恐怖,双掌高举,作扑状,未等他回头,便朝他猛地扑来。
李玄度朝着侧旁滚地,避开了这一扑。
棕熊的胸膛里发出一道充满了威严和恐吓的低吼,继续追来。
李玄度从地上一跃而起,奔到近旁一株树下,迅速地上了树。
大风阵阵,灌木后的公鹿早已趁机逃走,马惊慌地在附近徘徊,玉雕在树顶之上,振翅回旋,发出尖锐的唳声。
棕熊咆哮着追到树下,摇撼着树干,簌簌声中,枯枝折断,落叶纷纷,附近栖息着的夜鸟被惊动,纷纷逃离。
这畜生力大无比,片刻之后,几有半人粗的树木竟开始连根摇晃。
李玄度拔出藏在身上的匕首,看准了,从树顶纵身一跃而下,落地之后,未等棕熊回身,挥匕从后刺入了熊的脖颈,未料这畜生的皮毛竟坚硬如铁,一刺并未到底,匕尖滑了一下,力道便被消去,匕身只入一半,卡住了,进不去,一时也拔不出来。
棕熊受伤狂怒,嗷声中狠狠一掌拍来。李玄度被迫撒手,绕树游走。
这时那只名叫金眼奴的玉雕从树顶上猛地俯冲而下,扑向棕熊,锐利的尖喙啄入熊的一只眼睛,一下便将熊目摘了出来。
棕熊愈发狂怒,再次拍掌,玉雕躲避不及,一侧翅膀被扇到,扑落在地。它振翅想要高飞,奈何羽翅受伤,飞了几步,又摇摇晃晃,栽了下来。
瞎了一目的棕熊将怒气转而发向金眼奴,追上去要撕扯它。
金眼奴是李玄度少年时最喜欢的一只猎鹰,这些年被他早年的一个鹰奴养着。
他的匕首还插在棕熊的脖颈之上,身边再无可用之兵。
他掉头奔回去数丈,抓起了方才掉落在地的长矛,用尽全力,暴喝一声,挥臂将手中的矛奋力地射了出去。
月光之下,那矛带着破坚摧刚的巨大力道,犹如一道闪电,朝着那只正攻击金眼奴的棕熊的后心直奔而去,飞到近前。
伴着一道“噗”的沉闷的锐物入肉之声,棕熊厉声嗥叫,小山般的身影迟缓了下来。
那支锐矛,竟刺透了棕熊,从后心直透前胸,深深插入。
长长的矛杆,此刻还在微微震颤。
片刻之后,这畜生终于倒了下去,庞大的身躯压倒了近旁的大片灌木。
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李玄度立在原地,浑身热汗滚滚。
金眼奴受伤,还在那畜生身边的地上扑腾着翅膀。
李玄度心疼,抹了把汗水,急忙快步走去,正要抱起它检查伤势,突然感到不对,猛地转头,看见地上那只方已被插透了心脏的畜生竟还没死透,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地朝他扑来。
月光之下,这畜生双目睁得犹如铜铃,大张巨口,利齿间的涎水滴滴答答,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李玄度抱着金眼奴,虽也滚地躲避,但还是迟了一步。
他感到左臂一麻,低头,见臂侧已被锋利的熊爪抓到了,衣袖碎裂成片,血从衣下汩汩而出。
金眼奴方才也是受伤不轻。
李玄度瞬间暴怒,将金眼奴放下,绕到那还摇摇晃晃地朝着自己追来的畜生的身后,从它已经瞎了的一侧无声无息地纵身一跃,攀上这畜生的后背,一把拔出那柄插在它颈侧的匕首,手腕翻转,再次挥匕。
匕首捅进了棕熊的另只眼眶里,没根而入。
他咬着牙,面容狰狞,发力一搅,伴着一股污血,这畜生惨叫一声,往后仰去,再次倒地,痉挛了片刻,这次终于死透了。
李玄度已是追逐了半夜的鹿,早就又饿又渴,再这一番恶斗,也是筋疲力尽,被压在了它的身下,等终于聚了些力气回来,奋力将这恶臭的畜生给推开,自己依然仰躺在地,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
良久,待那激烈跳动的心脏缓缓平复,他也感到左侧的手臂依然在流血,便翻身坐起,撕下一片内袍的衣襟,用牙齿咬着一头,裹扎住伤口,止血后,拔出匕首,剖开那畜生的胸膛,挖出尚带余温的熊心,将这一团血肉丢给金眼奴,待它吃饱之后,抱起来,小心地替它抚平乱羽,打了个唿哨。
他的坐骑终于跑了回来。他带着金眼奴,翻身上了马背,凭着记忆沿着来时的路,纵马而归。
天快亮的时候,他看到头上飞着几只猎鹰,知道是韩荣昌他们,应该就在附近,便摸出鹿哨吹了几下,静静等在原地。
片刻之后,韩荣昌和于阗王子以及侍卫们的身影从前方的一处山坡后现身,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林中后半夜起雾,韩荣昌他们后来也迷了路,在附近胡乱过了一夜,担心他的下落,此刻终于遇见,十分兴奋。到了近前,看清他满身血污的模样,吃惊发问。当获悉他是为追麋鹿遇到了棕熊,死里逃生,又是后怕,又是佩服。
韩荣昌将一只水囊递给他,说里头是昨夜割开鹿颈得到的鹿血,还正新鲜。
李玄度正口渴难耐,接过,仰脖饮血。
带着腥味的鹿血沿喉而下,瞬间冲入了五脏六腑。他终于饮饱,抹了把沾着汗和残血的脸,和众人循着来路回往围场。
快到行宫的时候,日头已至顶上。
李玄度感到周围和前几日有些不同,沿途除了必要的守卫,不知何故,竟不大见得到人。
昨夜一夜未眠,又失了血,他感到有些乏了,臂伤也是隐隐作痛,正想和韩荣昌尉迟胜德等人道别,先回住的地方休整一番,却见骆保迎面匆匆跑了过来,口中大声喊道:“殿下!殿下!可找着你了!王妃在毬场击鞠!”
李玄度一怔,催马上前,问详情。
骆保将情况说了一遍,又道:“奴婢一直在找殿下,殿下你去了哪里……”
李玄度眉头微皱,望了眼毬场的方向,一言不发,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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