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小弦切切,既而大弦嘈嘈,随着一曲琵琶铿锵而起,十数名身着百蝶慕花裙的舞姬,手持白雪羽扇遮掩面目,裙下碎步,飘云般轻移至勾阑。
待那清脆的铜丝琴插入曲中,舞姬们徐徐将羽扇轻移,露出一张张桃腮带笑的娇媚容颜。
随着那琴声渐急,宽阔的广袖开合间,隐隐露出身后遮挡着的另一抹春色。待最外围身材高挑的舞姬们踏着琴声外散之际,方显出中间着水红散花裙的十数名舞姬。
而这些舞姬们很快便随着琴音旋风般疾转,边转边往外散去,渐渐露出中间如花蕾般的一抹朱艳。
最中间着薄罗妆花曳地裙的姑娘,原本伏着身子,之后便渐渐舒展,如个花妖般灵动鲜活,石榴红的裙摆逶迤于地,高高举起的一只如玉素手柔若无骨。
半只嵌满红宝石的银丝面具恰到好处的只遮了眼眶,使得在场大人们无一识出她的真实身份。而她在面具下露出的那双似水烟眸,却透着三两分胆怯。
苏妁的现身近乎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唯独除了谢首辅。
回京的路上谢正卿便收到了锦衣卫的急报,苏家十几口人在他离京的第三日便被下了狱!故而回京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通政司治下的大牢,怎料苏妁已然被放。
如今锦衣卫已分散至京城各处寻找苏姑娘,而至今几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未有任何有用的消息传回。
谢正卿冷着一双幽暗的眸子端起眼前酒杯,一旁的庆怀王见状忙端杯欲陪,谢正卿却根本未有在意,顾自仰头一饮而尽。
没寻得对饮的机会,王爷被下了面子却也无法再扔下那杯,只得将错就错的负气将之饮下。
放下酒杯,王爷抬头看看勾阑之上,突然那股子憋火沉下,一抹诡笑浮于嘴边。有了今天这个安排,先前谢正卿的那点失礼他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苏妁也时不时往主位这边窥探,王爷她见过了,那么今日坐在王爷上位的定是谢首辅无疑。只是那人总低着头不肯看她一眼,加之勾阑四角各有一盏大烛塔,晃得她两眼也看不分明。
不过她感觉得出,那个人对她和她的舞,皆没半点儿兴趣。
想到接下来便要去到他身边,她额间那朵凤纹莲心花钿不由得蹙了蹙,带了几分纠结。
他看她,她慌。他不看她,她更慌……
笙音渐起,苏妁在羽扇的遮掩下幻化出一支鸢尾,众人惊叹之际,她踏着玉砌的台阶,垂眸往主位走去。
身子软如云絮,足下步步生莲,裙裾飘飞,玉袖生风。她往白玉石地面上柔雅一跪,玉臂轻舒,那支鸢尾便献到了当朝首辅的眼前。
等了片刻见他不接,苏妁才缓缓抬起眼帘,怯生生的望向谢正卿。这一望,似受了一股子巨大的冲力般!她身子往后歪去。
若不是两只手本能的撑在背后,怕是这一歪便要狼狈的躺倒在地了。
谢正卿眸色清冷,带着不屑一顾的倨傲。
外界皆传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先入为主的觉得他该面目狰狞,甚至该有三头六臂。故而每个初见他之人,皆会为他清隽如玉的容颜惊住。
眼前这个卑贱的舞姬,想来亦是如此。
“滚。”他削薄的嘴唇轻启,淡淡一个字却似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
苏妁浑身抖着,艰难的翻转过身子往回爬了两步才敢站起身,之后便浑浑噩棣月噩的回了勾阑里,迈台阶时还被绊了一跤,险些又要跌倒。
睨着她的颤颤巍巍的背影,谢正卿不由得眉头微蹙。方才他思绪万千,眼盯在她身上心却没在,待她转身爬走了,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张半遮的脸竟有几分相熟。
新荔似白腻的肌肤,和那面具下露出的一双剪水烟眸,当然最为熟悉的还是那饱满如桃瓣的嘴唇。不论施上何种口脂,皆是被他占有过的味道。
他眸色清冷依旧,只是那两汪平静无波的幽泉之下,却有炙烈的火苗蹿动。似是只需稍待些时候,那两股子炽热便可成了风气,将潭水焚尽,将天地吞噬,让炙火滚抚她的每寸肌肤……
好在四周的巨大烛塔照得苏妁两眼昏花,才难看清台下。不然就凭着下面坐的那个人,她便再也无法跳下去了。
他……不是礼部尚书张茂么?怎么突然竟成了当朝首辅!
上辈子便是他,一道旨意定了苏家三十六口人的生死!可这辈子他又似个恩人般的,一连几次施恩于她,帮她收集一本又一本的《鹊华辞》。
想到此,苏妁蓦地恍然!若他便是谢正卿,那岂不是一早就知道了爹爹文中对他的诟谇!那么苏家如今下了狱,便是因着他?
难怪明明十册书都偷了回来,却还是落了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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