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春末,天气已然和暖,将军府上迎来了一位春风般和煦的少年郎。
然这道春风,却吹得头月才从沙场回府安心休养的老将军苏嵃有些头疼。
他看着端坐在一旁的清雅少年道:“成相都叫阿斐来了,何良一事本官自是想应下,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老将军话锋一转,“处决何良的人不是本官,而是小女苏阆,要拿回何良首级,得说通了她才行。”
前些日子大陈与北狄打了一仗,他本着磨炼小辈的心思,把自己的一双儿女也带上了战场,原本一切顺利,战事临终时,却出了状况。
战前军中新安进了个兵士,唤作何良,才当上什长不久,就被苏阆发现他杀了陈中无辜百姓,充当敌军首级邀功,苏阆又惊又怒,当时就着人把这小子军法处置了,大刀砍掉脑袋挂在营前悬门示众三十日,可还没到月满,战事结束,苏家军班师回朝,部下尤其实在,把何良的尸首也带了回来。
尸身通知他家人抬了回去,脑袋在军营前继续吊着。
这个何良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相爷成洵的远房表亲,且当初还是被成相一手安排进苏家军里头,此人因成相的缘故,入伍那些天尾巴差点没翘到天上去,可才经一仗便闹了个这般下场。
天气渐热,尸身易腐,人却因为没了脑袋凑不齐全无法下葬,这叫什么事儿!
何良死无全尸,他娘找到成相家里又哭又闹,嚎的惊天地泣鬼神,成相是守礼之人,德高望重,虽则何良是罪有应得,但也不好吹胡子瞪眼,把刚失了儿子的娘赶出去,想来人已经伏.诛,不过就是把脑袋早要回来几天好入土,也不算什么仗势枉法,遂让儿子成斐前往将军府通融。
成斐坐在下首,听苏嵃这般说,遂起身温然道:“苏伯说的是,只是不知苏姑娘现在何处,可方便见晚生?”
苏嵃旋即唤来一旁小厮:“你来,带成公子去寻小姐。”
成斐转身随小厮离开,老将军起身绕到屏风后,却皱起了眉,方才还在这儿偷听的二小子去哪儿了?
...
当值头午,院中晨光洒的澄澈透亮,清风和暖,正是海棠花开的好时节。
成斐停住了步子,小厮头脑伶俐,将手遥遥一指,无声退下了,远处蓁蓁茂然一颗海棠树,花叶簇满,渺若烟霞。
成斐眼睛微眯,踱步走了过去。
树下有长枝划破清风,沿着姑娘的手划出道道利弧,被风卷落的花瓣上下成旋,好生翻滚。
姑娘不绾闺中女儿发,身姿英气迫人,明是舞剑身法,手中擒的却是一条花枝。
枝尖的破风声愈来愈近,成斐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才想开口唤她,背对着他的女子却突然旋过身,携着凉风,手中树枝挽着凌厉风花,径直冲他袭来。
成斐身形一顿,手中骨扇堪堪迎上,扇子与她手中长枝相撞生鸣,女子眉眼清泠,衣角生风,动作愈来愈快,不消片刻一招挑落他扇子,接在手中,成斐不敌,步子向后滑去,不察脊背正撞上身后海棠,嘭的一声闷响,被迫上前的苏阆顺势拷住了肩膀,树因受到撼动枝叶摇晃,二人只隔了半臂距离,身形停驻间,院中吹过一阵凉风。
苏阆握着树枝的手压着成斐身侧树干,似点了胭脂的雪白花瓣簌簌落到两人肩上。她抬眼与他对视,眸子漆黑,似有些入神,须臾,轻折起唇角,嗤了一声:“原是个白面小生。”
成斐欠身,后背却挨着海棠,毫无退路,只好微微含笑道:“在下不才,只虚长苏姑娘两岁,承蒙姑娘唤这一声小生了。”
苏阆清凌凌的眼睛瞧着他,须臾,撤开半步站定,凉道:“公子,何事?”
成斐直起了身子,温润眸色中带了些许歉然:“本不想叨扰姑娘,然令尊言说此事应交由姑娘做主,在下便来了。”他继续道,“月前表兄何良违犯军律而伏法,苏家军将遗体运回,其母不胜感激,可表兄首级仍在军营,是以无法下葬,近来天气渐热,尸身不宜滞存,在下此来,是想烦请姑娘通融则个,容我赎回表兄首级,在入土前给他一个体面。”
苏阆看着他,忽而笑了:“何良,公子表兄?真不像。”
成斐垂目,面上神色淡淡的:“是,远房表兄。”
苏阆敲了敲手中树枝:“盗军欺民,他两样皆犯了不消说,公子可知被他杀了的那个猎户,还有一个病入膏肓的妻子和不满七岁的儿子,且前些日子才被野豺咬伤,那厮便趁火打劫害了人命,还将尸体抛下山崖毁尸灭迹,带累其家人.妻死子孤?公子为他求体面,那一家人的体面又到何处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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