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谢家别苑的正厅里,一片寂静。
江月心双手压膝,面无表情地坐着。她目不斜视,直勾勾盯着对面墙上一副抹红泼绿的将军像;嘴巴抿为一线,一副半字也不肯多吐的模样。
“江小姐,我与宁儿千辛万苦赶来不破关城。你便是再粗枝大叶,也要稍微把自己收拾得体面点儿?”
正厅的上首,坐着一名年近四旬的贵妇。她翘着小指,慢悠悠抚着手中茶盏,挑起的眉头透着几分不痛快。此时此刻,她眯着眼打量江月心的穿着,口中似品评一件货物似的喋喋不休着。
“瞧瞧你穿的这一身,又哪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正经人家的姑娘,谁又会穿着男装行军打仗的?”贵妇啧了一声,一副难为模样,扭过头去,“宁儿与你有婚约,特地来不破关城探望你,你竟然穿成这副模样就来了!”
江月心有些头疼。
诚然,她这副打扮,确实一点儿都不大家闺秀——窄袖劲袍,长靴系匕;腰佩玉剑、手缠护甲。长发和男子一样束为一股,以发冠固定,露出一张略带英气的脸来。
“谢夫人,月心今日正逢轮值;得知谢夫人与谢公子到访,便立刻请辞前来。匆忙之间,实在来不及收整……”江月心硬着头皮解释道。
谢夫人身旁立着的那位仪表翩翩的贵公子,便是从小与江月心订了娃娃亲的谢大公子,谢宁。
谢江两家定亲时,谢家还是小门小户。只不过,星移月转,十几年过去了,谢家走了大运,飞黄腾达,如今谢家人个个皆是大官,谢夫人便有些瞧不上江月心了。
——江家就是个小门户的武官之家,江月心一介女儿身,竟然还喜欢舞刀弄枪,实在是不像话!
但谢宁好歹是读过书的,知道“退婚”这事儿不妥,容易给自己招来非议,因此也勉强忍了。
“江姑娘,你身为女子,又怎能做那些巡逻、护卫之流的活计?”谢宁微皱了眉,声音中有一丝不悦,“从前江大人留你在不破关城生活,我还道只是让你住着罢了。未料到,竟让你与那些下等人混在一处。”
顿了顿,谢宁颔首,冷声道:“若你还要嫁入我谢家,日后便要好好学学规矩,有点儿女子模样。我不求你通达礼训,至少要少踏出房门。”
“啊?”江月心迟疑了一下,道,“谢公子,你这话是当真的?”
“当真。”谢宁冷笑一声,“我可不想娶一个泼妇过门。”
谢夫人搁下茶盏,摇摇头,道:“到底是乡野边疆长大的野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坐没坐相、站没站姿,嘴巴也不讨喜。要我说,照着江家的门第,你能给宁儿做个妾便已是走了大运了。”
江月心面无表情。
她攥了下拳,不发一言,起身便走。转身抬脚的动作一气呵成,丝毫停留都没有,转眼间便大马金刀地走出了数尺外。
“江月心,你闹什么脾气!”谢宁喝道,“你这般不知礼数,信不信我退了这桩婚事?”
谢宁虽喊得高声,可江月心却头也不回。谢宁无法,又不想落了脸面,便小步追跑到了门口,继续高声喝道:“江月心,没了谢家的这桩婚事,你看整个天恭国谁敢娶你?”
门口是热热闹闹的街市,谢宁高声一喊,立时便有一群路人侧目望来,凑起热闹。
“那个正在牵马的,不是江小郎将吗?”
“这人又是谁?是江小郎将的夫君?”
“能娶到小郎将这样的厉害女子,捧着哄还来不及,竟还闹着退婚!”
路人议论纷纷,讨论之辞令谢宁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江月心翻身上了马,一正衣襟,挑眉居高临下地望向站在门口的谢宁,道:“谢公子,你若是当真懂规矩,便该知道请人上门做客前,须得下封帖子问问时辰年月,免得撞了什么公差行程;而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让本郎将丢下差事,来陪你母子二人吃喝玩乐。”
谢宁被刺了一下,面色涨红。
江月心这样的粗野女子,竟还敢说他不懂规矩,岂有此理!
“你可别太过分!”谢宁几步追了出来,用手指着马上的江月心,仰头大喊道,“你信不信我立刻便退了这桩婚事?”
“你退啊。”江月心勒紧缰绳,慢悠悠道,“亏得我爹还在我面前把你夸得天花乱坠,说你是个惊才绝艳、温柔翩翩的好儿郎。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说罢,她不再理会谢宁恼怒的面色,骑着马走了。
这是祯明元年的春末,亦是不破关城最为热闹繁华的时候。
所谓“不破”,便是字面意思——百攻而难破。不破关立于天恭国与大燕国的交界处,易守难攻,百年来抵挡了无数次外族进犯,乃是天恭国的要冲。百姓为图方便,便呼之为“北关”。
不破关身后,便是一座关城重镇。自十二年前天恭国战败大燕国后,这小小关城生活安泰、日益繁华,呈现出一派熙熙攘攘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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