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几个字再度消声,不是贺指挥使没说,而是对面又放话了。
“放弃抵抗,留尔等一命,否则就按倭寇处置了!”
“大人你瞧瞧,军心已散!就算这次输了,只要咱们还能突围,不愁大仇不能报!”刘千户哭道。
“军心已散?”贺指挥使茫然地看向四周,郭巨卫的人大多都是惶惶不安,又或是满脸茫然。
输了?
五艘战船,郭巨卫半数力量,他以为会像捏死蚂蚁那样,捏死定海的人,没想到反倒是他被人打残了。
输了等于死。
这个死字,终于让贺指挥使脑海清醒了过来,就好像一盆凉水从头浇下。他感觉自己嘴很干,嗓子也哑了:“去把定海的俘虏弄上来,这次能不能回去,就看这一遭了。”
刘千户先是一愣,旋即眼中亮了起来,连滚带爬跑去张罗了。
不多时,定海的一众俘虏,均被带了上来。
本来按照贺维的性格,这些人是一个都不会放过,可惜方才定海的战船出现,暂时打断了这一切。
幸亏被打断了!到了此时此地,刘千户竟有一种感激涕零感。
这些俘虏受伤都不轻,也就只剩了半条命,此时被推搡到船头上,东倒西歪地倒了一片。他们脸上黑黑红红的,黑的是灰,红的是血,每个人都是衣衫褴褛。
对面船上的人当即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这些人。
方才的得意和喜悦,突然不翼而飞了,都是紧紧地抿着唇。
其实这趟来,所有人都是抱了必死之心。不过薛大人说了,谁战死了,定海县管他全家老小一辈子。
薛大人虽是贪财了点儿,但从来说到做到。都会怕,可事到临头反而不怕了,都知道在挣一线生机。
会打仗难免会流血,之前因为赶着回援,所有人都顾不得去伤怀死掉的人。可如今,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兄弟、同僚甚至友人,以这种方式出现,出现得让人猝不及防。
对面打着旗语:“放我们走。”
言下之意很明显,以人换人。
耿千户目眦欲裂地骂道:“贺维,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一起骂的还有很多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看向薛庭儴,嘴唇发干的等待他的回答。
薛庭儴对身边人说了句话,很快船就动了,向那边靠近。
郭巨卫的人并没有阻止,事实上到了此时此地,他们做什么都是无用功。唯一的生路,就在定海的这些俘虏身上。
“放我们走,我们就把这些人还给你们,否则鱼死网破!”
见船行到差不多离这里五十米的地方,郭巨卫的人一面让定海的船停下,一面喊道。
定海的船停了下来。
薛庭儴目色暗沉,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翻滚着:“我若是说不呢!”
贺指挥使一个大步上前,推开正在喊话的兵卒,扬声道:“除非你想看着你的手下死。”
薛庭儴的眼睛看着他,先是怔忪,而后笑了起来:“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他们不是我的手下,正确应该是说他们是耿千户的手下。”
刘千户在一旁插言:“难道耿千户手下,就不是你们的人?方才我见薛知县好像挺悲天怜悯,关爱手下,怎么方才说我们指挥使是一张脸,如今又换了一张脸。”他说得义愤填膺,好像薛庭儴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闻言,薛庭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才又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脸,我的脸很好,就在我脸上。”
他收回自己的手,似乎失去耐心:“少跟我扯些有的没有的,我就不信我落在你们手里,你们就能让人用几个人就把我换走,都一把大岁数了,怎生都如此天真!”
这唾骂来得猝不及防,但话糙理不糙。若是今日双方处境互换,贺指挥使才不会为了几个属下,就放掉自己恨不得除之后快之人。
也因此,对面本来准备好的说辞,竟是骂不出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薛庭儴突然又说话了:“不想跟你们这些蠢人说话,说多了降低老爷我的智商。耿千户,那是你手下,今天你是主将,怎么决定还是由你来。”
这一幕让人所有人的回不过来神,包括耿千户。
这人是怎么了,难道打算甩锅?
除了无耻地甩锅,不做他想!
威风被他耍了,现在面临这种不管不顾注定失了人心,管了顾了一腔辛苦付之东流的为难场面,他十分滑头的把这个锅扔给了耿千户。
耿千户若是识大局,不管那些俘虏,失掉人心的是他。不识大局——以耿千户的性子,也不可能不识大局。
可这会儿没人顾得去骂薛庭儴,目光都焦距在耿千户身上。
耿千户面容十分复杂,依稀还残留了些猝不及防的错愕。
“我……”
“大人,别管我们了,我们都是伤了残了的,即使回去,以后也派不上大作用。”俘虏中,突然有个人道。
“是啊,大人,不怕死的兄弟们已经死了,我们这些都是怕死的。可就算是怕死,没道理让今日牺牲的人都白牺牲了,所以别管我们了。”
“大人,别管我们了……”
郭巨卫的人没料到这些俘虏会这么说,错愕之后就有人失控地冲上去对他们拳打脚踢。没人躲,都是满脸死灰,毫不在乎。
这一幕让定海卫的人看得目眦欲裂,有人咆哮:“你们这些王八蛋,老子等下要将你们挫骨扬灰。”
“杀了这些王八蛋!”
“挫骨扬灰那也得等我把他们都杀了再说!”对面有人还击道。
场上一时乱得不可开交,两方隔着船互相对骂着。
耿千户的脸上闪过愧疚、惆怅等等表情,最终这一切化为一抹狠绝与势要报仇的决心。
他抬起手,场上突然变得很安静,一切都在千钧一发。
不远处的谢三,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这时,突然有人说话了。
“行了行了,搞什么生死离别,好像本官多么不近人情。要让本官放掉你们也行,拿银子来赎。”
却是薛庭儴走上前来,而后面两句话他是对郭巨的人说的。
他一副卖菜小贩似的喊价道:“卒子五百,小旗一千,总旗两千。总旗以上拿火器和战船换,一个百户换五门佛朗机炮,千户拿红夷大炮或者战船来换。至于指挥使嘛,这个可不能便宜了,我要五艘战船。”
“你怎么不去抢!”刘千户诧异道。
这一次反倒是贺指挥使十分冷静,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薛庭儴,道:“跟他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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