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伸手往那处一指:“看见那顶轿子没有?从咱们回来,那轿子便在那里,我看了这么久,那轿子偏偏一点动静都没有。方才我问过,夫人同林姑娘尚未回来,那也不是贾府的轿子,轿子外候着的人似也不曾见过。”
“西园这地方也不是什么权贵聚集的住所,两条街外便有百姓居处。可这都中的人,谁不知道这里住着曾经的大将军?从来也没人敢在外头这样明目张胆盯梢的。”
“钱英,你去看看,那里头究竟坐着什么人。”
钱英顺着林涧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西北街角处有一顶不起眼的轿子停在那里。那轿子也不像是达官贵人的轿子,确实看不出是什么人所用的。
且那轿子也未停在西园门前,那地方离着府前还有一段距离,也是百姓行人走动的地方,府里小厮护卫纵然瞧见了,也不能上前驱赶。若非如此,也不会任由那轿子停在那里了。
莫非,真是哪个不长眼的人跑到这里来盯梢?
钱英沉着脸,当即撑开黄桐伞便去了。
林涧一直负手站在门廊下看着。
钱英撑着伞过去,候在轿子外的人倒也并未拦着他,他们站在那里交谈了几句,因距离有些远,加之雨势又大了些,林涧倒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便只见候在轿子外的人将轿帘掀开,里头有个穿着太监服侍的小个子从里头走了出来,钱英一见了那人就要行礼,却被人拦住了。
钱英撑着伞将那个穿着太监服侍的小个子领过来,那原本候在轿子外头穿着蓑衣的人也赶紧跟了上来。
三个人都转过脸来面对着林涧,林涧目力好,一眼便看清了那小个子的长相,他当即就咬了咬后槽牙,眸中目光也跟此时天色一样,阴阴的沉了下来。
那小个子不是旁人,他认识。是元嘉公主。
穿着太监服的元嘉公主到了门廊下,一眼就看见了林涧阴沉寒凉的目光,她的心一颤,还没来得及体/味心中诸多滋味,她的鼻端就是一酸,紧接着便是想哭,然后便是久违的熟悉感。
六年了,她已经有六年没看见过林涧哥哥黑脸生气的样子了。
元嘉公主轻轻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顺便抹掉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她才盈盈望向林涧,抿唇对他笑:“林涧哥哥,好久不见。”
林涧疏离冷淡的目光从元嘉公主面上掠过,轻轻落在那穿着蓑衣的人身上。他先前只瞧见一张白净小/脸,只因距离太远没看清是男是女又是谁,此时走近了,才发现那穿着蓑衣的人便是从小服侍在元嘉公主身边的小宫女。
两个人这身打扮,一看就不是正经出宫的。
林涧脸色虽冷,却规规矩矩给元嘉公主行了礼,他周身释放的都是生人勿进的冷意,这秋风秋雨扑在人身上冷,可他站在这穿堂风嗖嗖的门廊下,却仿佛一块捂不热的人形冰块。
林涧淡淡看着元嘉公主,右手轻轻抚着身上腰封:“公主是怎么出宫的?”
元嘉公主笑道:“我趁人不备偷偷跑出来的。”
林涧微微眯眼,宫中守备森严,侍卫轮番换班,就这两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偷偷从深宫/内苑里跑出来?
林涧淡淡看了元嘉公主和她身边的小宫女一眼,收回视线后他转身就走,秋风送来他的冷语:“钱英,送公主去九皇子府。请九皇子送公主回宫。”
元嘉公主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维持不住了,她急得上前一把拽住林涧的胳膊:“林涧哥哥,你别送我去九哥那儿!”
“我再不骗你,我跟你说实话行了?”
“今日九嫂生产,疼了一天都没生下来,余母妃担心她,想着宫外的稳婆怕是不行,虽然早就派了宫里的稳婆和有经验的嬷嬷守在九嫂那儿,但她仍旧是不放心,便派了太医去瞧。我、我就打扮成小太监,跟着太医混出宫来的。太医往九哥那里去了,我是自己偷偷跑来这里等着你的。”
元嘉公主生怕林涧将她送走,拖着林涧的胳膊就将事情和盘托出了。
林涧垂眸转身,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的胳膊从元嘉公主手里抽/出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与元嘉公主拉开距离后,才静静看着眼前的人。
“九殿下同我说,他已将我的话告知公主了。”
一听这话,元嘉公主眸中闪过一抹黯然,她抿唇低眸:“我知道,我不该出宫,不该偷跑出来见你。要是九哥知道,他肯定要骂我的。若是余母妃知道,她肯定也会责罚我。”
“但是林涧哥哥,我就是想出来见一见你,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就算是你拒绝我,我也想亲耳听你说。”
林涧静静看了元嘉公主片刻,招手叫来府里护卫,让元嘉公主跟他走:“你先进去,我随后就来。”
见林涧松了口,元嘉公主一脸喜色,她心中又重燃希望,当下跟着那护卫就去了。
这里林涧淡声吩咐钱英:“你让小陈去一趟九皇子府。告诉九皇子,元嘉公主在西园,请他派人过来接。顺道请九皇子派人去宫里告诉贵妃娘娘一声,让贵妃娘娘不要担心。”
九皇子妃正值生产,余贵妃本就忧心,要是再发现元嘉公主不见了,这宫里只怕就乱套了。这小姑娘任性妄为不顾后果,还得他来善后。
林涧挑了挑眉,真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给他数年横行无忌的报应。
钱英陪着林涧往书房去,他路上就问林涧:“少爷,公主淋了雨,身上衣裳都有些湿/了,那个小宫女也很狼狈,少爷看,属下是不是该去备些衣物,让她们先更衣梳洗一番,少爷再同公主叙话呢?”
林涧睨了他一眼:“你备什么衣物?夫人的衣裳,公主能穿吗?府里又没有姑娘小姐,你觉得,公主能穿婢女的衣裳吗?还是说,你打算让公主穿你们这些男人的衣裳?”
钱英大急:“少爷误会了!属下的意思是,府里没有,属下可以去城中成衣店去买。属下脚程快,买回来暂给公主穿着,不过应急所用,待公主回宫,再行换下就是了。”
林涧冷哼一声:“你倒是体贴温柔,善解人意啊!”
“你是不是嫌我的事情还不够多,嫌我手头上的事情都不够麻烦,所以非要给我弄点麻烦事出来,把我往坑里推了才算甘心啊!”
钱英愣住,搞不懂自己体贴温柔善解人意怎么就成了给林涧找麻烦了。
林涧望了望外头的雨幕,雨势很大,他走上回廊,雨被拦在回廊之外,示意钱英将黄桐伞收起来。
他没有急着往不远处的书房走去,而是负手站在廊上静静望着钱英:“你特意去给公主买衣裳,又让公主洗漱更衣,公主会以为这都是我的意思。我本就对她无情,何必如此体贴引她误会?”
“她今日所受冷遇越大,心中失望便会越大。她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回应,热情渐渐冷却,迟早能断了念头。”
“她不顾身份穿着太监的衣裳跑来我这里,已是将身为公主的自尊抛下了,你若叫她换了衣服,又怎能让她记住今日自尊扫地的痛苦呢?不经历痛苦,她就没办法放下。”
林涧转眸看雨,觉得这淅淅沥沥的秋雨就好像下在他心里似的。
他是真不愿意做这个恶人,但事到临头,他也能毫不犹豫的做个恶人。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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