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回到家中,得知宫中出事以后,李绛父子都进宫了。李暄是神策军的都尉,现在禁军搜查全城,他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李绛身为宰相,长安城乱作一团,也要去政事堂坐镇。至于李昶,大概是被顶头上司叫走了。
今夜的长安,注定无人能够入眠。
家中的下人倒是没受什么影响,该守岁的依旧守岁。玉壶现在已经俨然是个小头目,和李家的几个年纪小的婢女坐在屋子里闲聊。小丫头们大都没出过长安,有的最远就去过洛阳,对南边的事很好奇。
玉壶便给她们讲南诏的风土人情,听得她们直笑。
她正讲得津津有味,秋娘来叫她:“郡主回来了,让你过去一趟。”
玉壶原以为今日不用当值,连外衣都已经解了。闻言连忙披衣而起,还叮嘱小丫头们:“等我回来再接着讲。”
她快步走到前头的主屋,秋娘一直跟着她。进屋之前,玉壶扭头对她说:“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秋娘便只留在屋外。她虽然是跟着李晔从骊山回来的老人,但嘉柔一直都没有让她近身伺候过。这位女主子看似宽厚,其实戒心很重,没那么简单。秋娘毕竟在李家做了这么多年,眼力劲还是有些的。
玉壶进了屋子,里面很黑,也没有点烛灯。她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看到窗边的榻上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她走过去叫道:“郡主,屋里这么黑,怎么不点灯?您不是跟郎君出去了?怎么一个人回来。”
嘉柔的思绪被她打断,回过神来:“他出去有事,我先回来。玉壶,我记得陪嫁的人里面,有几个是以前王府的府兵,阿娘特意安排给我防身用的。你从中挑两个最得力的,我有安排。”
“郡主要他们做何事?”玉壶问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等到明日?”
嘉柔摇头道:“你现在就去找人,等到天亮就来不及了。”她凑在玉壶的耳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不能有误。”
玉壶睁大眼睛,还没回过味来:“郡主,那可是……”
嘉柔抬起食指,放在嘴边:“所以你一定要找信得过的人,并叮嘱他们小心。没有找到人就立刻回来,身上也不要带任何暴露身份的东西。万一事败……告诉他们,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家人。”
她不是对李晔不放心,而是忽然回过味来,广陵王凭什么相信他们说的话?她根本就不了解他,甚至亲身领教过他的手段有多冷酷无情。对于他来说,死一个王承元,或许根本就没什么,救人的风险反而更大。她不能全寄希望于他。
但她也清楚,单凭自己,就算能找到王承元,也没办法将他送出城。可只要平安地躲过了今夜,等明日大朝会的时候,四方城门不得不打开。到那时再寻机会便是。
玉壶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劝也是没有用的,郡主做事必然有她的道理。于是行礼道:“郡主放心,婢子会办妥的。”说完,便躬身退出去了。
秋娘在倒座房守夜,从窗子看到玉壶匆匆忙忙地离去,又往昏暗的主屋看了一眼。屋里没有点灯,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唤人准备沐浴用的东西,郎君也不知去哪里了。秋娘觉得今夜的事很蹊跷,刚才嘉柔独自回来,她想开口问的,却被嘉柔支开了。
如今这主仆俩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谋划什么。她正在思量,嘉柔就已经神色如常地从屋中出来,开口叫秋娘:“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去大家那里坐坐,你要跟我去么?”
秋娘自然应是,也不敢多问什么。
王慧兰还在陪郑氏,郭敏已经先回房了。两个人在讨论今晚宫中行刺一事,郑氏看到只有嘉柔一个人来,便问道:“四郎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平日这两人可是出双入对的,从来不落单。
嘉柔走到王慧兰的对面坐下,说道:“他担心广陵王和阿姐,特意去王府看看。”
“他担心有什么用?如今街上这么乱,夜里又寒风刺骨,他身子不好,乱跑什么?你也不好生劝一劝。”郑氏皱眉,扭头吩咐苏娘,“赶紧派几个人去广陵王府,把郎君接回来。他若不肯,就说是我的意思。”
苏娘应声出去,王慧兰说:“大家,也不能全怪四弟妹。这些日子,四弟回到府中,身子看着比以前好多了。您要不说,我都忘了他原来底子不好,也是四弟妹照顾有功了。”
王慧兰帮嘉柔说话,嘉柔却因白日的事,闭口不言。她知道王慧兰浸淫在内宅之中,早就学会审时度势,八面玲珑那一套,也算不得什么人品卑劣。
嘉柔却是个直肠子,性子宁折不弯,所以注定跟王慧兰不是一路人。
可看到王慧兰,嘉柔也有些感慨。或许经年累月,她也会变成一个精明沉稳的妇人。阿常说当初阿娘在闺中,也是爱唱爱跳,多才多艺。刚嫁到南诏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想家就会偷偷地在屋里抹眼泪,还被阿耶笑话过。后来日子长了,阿娘渐渐收起做姑娘时的样子,在人前变得稳重端庄,越来越像个王妃。
“她嫁进来没多久,很多事还得跟你好好学学。”郑氏说道,“你得空好好教她。二娘子是个不着家的,刚好你也多个帮手。”
郑氏虽然没管中馈,但到底是主母,说话还是有分量的。王慧兰心想,这老妇自己管不了事,想安排亲儿子的媳妇来插一脚?她低头笑道:“我哪里敢?若是论身份,弟妹的品阶可比我还高呢。我使唤不动她。”
郑氏看了嘉柔一眼:“品阶再高也是李家的儿媳,该学的东西还是要学。就说宫里集万千宠爱的长平郡主,嫁到蔡州去,还不是一样要学相夫教子?你就别推辞了,该如何便如何,明日我就打发她去你那儿。”
嘉柔知道郑氏的用意,李绛的俸禄,加上米粮还有恩裳的田产那些,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要不怎么人人争破头,要做高官?只有做到了这个位置才能得享厚禄。而且像这些京官,好处可是地方上比不了的。
就算像节度使那样执掌一方的封疆大吏,因为治下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常常也有捉襟见肘的时候。嘉柔上辈子,就贴补了自己的很多私用给虞北玄。反观李晔虽然无官在身,却好像根本不担心钱的事,他书案上随便一方砚台都值好几百钱,更别说那些淘回来的古卷,更是无法估量价值。
李暄和李昶本就有官职,吃穿用度更不用说了。这就是都城里的簪缨世家,就算她在云南王府锦衣玉食地活了那么多年,到了这样的大家族里头,还是开了眼界。
嘉柔不喜欢管这些家中琐事,也不想被郑氏摆布,想要回绝。可想到白日王慧兰落井下石,心道给她添堵也好,便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我明日就去叨扰大嫂,还请大嫂不吝赐教。”
王慧兰心中“咯噔”一声。话已出口,没有转圜的余地,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她们这些女人,在出嫁前,都请人细细地教过看账和官家,她就不信,木嘉柔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云南王府还能教她这些?没几天就会败下阵来了。
这时,宝芝走到王慧兰的身边,对她附耳低语。王慧兰听完后,起身道:“大家,四弟妹,我房中还有事,就不陪你们守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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