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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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园正开着赏梅宴,梅林之中,白梅胜雪,红梅如霞。梅树下坐着数十名乐工,胡琴琵琶与羌笛,奏出的乐音犹如天籁。

李谟正在闭眼听曲,齐越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主上,淮西节度使求见。”

李谟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环顾了一下在场的几位官员,他们也陶醉在乐曲之中,有的摇头晃脑,有的轻轻在案上打着节拍。这些人不乏中枢要员,也有显贵之后,当中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

片刻之前,李谟没忍住把那人揍了一顿。因他自作主张,放消息给洛阳府的官员,以致太师的公子无故“消失”。他们讨伐幽州的提议刚被圣人反驳,太师的孙子就出事,整个都城都会说他李谟挟私报复。

想那太师不问朝政多年,忽然出面蹚浑水,必定是为了还一个人的人情。这世上能让太师还情的,也只有白石山人了。

那么背后出谋划策的,肯定就是白石山人的好徒儿玉衡。这群人也有意思,明明是广陵王先来找他谈一起对付河朔三镇,他提前把什么都计划好了,就指着他们别捣乱,结果又被摆了一道。真是哭笑不得。

李谟倒不是怪那官员用这种阴损的手段,而是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自作主张,还是个蠢招。太师本是中立的,这样一来,就将他推到对立面上去。与一个三朝元老,门生广布的重臣做敌人,根本不明智。

所以李谟才将揍了那人一顿,并将他赶出去。他如今在朝堂上的确一手遮天,势力远超过太子。但圣人还在,太子也没被废,不到最后一步,都不可掉以轻心。为他办事的人,可以有脾性,可以军令不受,但他绝不能容忍愚蠢与背叛。

李谟起身慢慢走到凉亭那里,虞北玄已经在等,躬身行礼:“臣今日与武宁节度使,去见了吐蕃的使臣。”

李谟坐下来,不置可否。虞北玄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说的是不是实话,他也知道。那楚湘馆本就是他的地盘,遍布耳目,逃不过他的眼睛。

虞北玄继续说道:“吐蕃欲要边境的布防图,还要吞并南诏,臣设法拖延了几年时间。徐进端似乎不悦,并未完全表态,是否效忠于您。臣不知自己的做法是否妥当,还请您示下。”

李谟闭着眼,梅林里的丝竹之声,仿佛还能钻入耳中。也不知他是在听曲,还是听人说话。

虞北玄有点紧张,半晌才听到李谟说:“你做得没错。吐蕃浪子野心,一个小小的南诏岂能满足他的胃口?引狼入室简单,请狼走却难。历史上多的是这样的例子,以致国破的都有,做人还是要有点底线的。罢了,有徐进端不过是锦上添花。这厮惯常奸猾,若不成,本王也不怪你。”

“若他倒向了广陵王那边……”虞北玄道。

李谟端起白瓷杯,釉色上乘,光可鉴人。他自信地笑笑:“连太子都斗不过本王,他的儿子就算多了一个徐进端,就能斗得过本王?不自量力。”他说话的时候,眼中尽显俾睨天下的狂傲。那种炙热的光芒,也是虞北玄的心之向往。

“靖安啊,你要记住。男人对于权势江山的热爱,是骨子里的追逐。而对一个女人的喜欢,最多只是莳花弄草的雅致。别太上心了。”李谟笑了笑。

虞北玄知道自己的那点私心还是瞒不住李谟,肃然抱拳应是。

“长平身边的嬷嬷到了府上,跟王妃提起,你还没碰过长平?怎么,不喜欢她?”李谟喝了口水,闲谈般说起。

虞北玄一时语塞,额头却有颗汗水滴落下来。

“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要给自己留个后。你是个聪明人,嗯?不需要本王教?”李谟虽然笑着,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他赏赐的东西,别人不要就是不领情,那就是有二心。他很欣赏这个男人,甚至想好好栽培,却不会要个控制不了的东西。

“臣知道该怎么做。”虞北玄恭敬地回答。

李谟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梅林设宴呢。来,带你认识几个官员。”

虞北玄跟着李谟走,心中还在后怕。刚才他若不答应,不知会是什么下场。来的时候,有个人正被抬出去,好像是朝中的官员,伤势不轻。

他跟着舒王去露脸,那些人都会知道,他如今是舒王最看重的人。回去以后,拜帖和礼物就会如雪片一般飞进淮西节度使的府邸,各地依附于舒王的藩镇,官员也都会大开方便之门。

这是舒王对他忠心的恩赏。男人手中握有权力,便可以将千里江山都踩在脚下,随意决定一个人的死生。这种至高无上的滋味,他也想尝尝。

大夫交代嘉柔要静养,她便在房中安安静静地休息了两日。每日吃的东西很少,话也不多,仿佛又回到刚刚重生回来的状态。那个时候,她是对前途迷茫,现在却在思考,到底要怎样摆脱眼前的困局。

她已经给阿耶去过信,又专门给阿弟和阿娘也都写了一封信。但她那日跟李晔说过话以后,就再也没提要李绛或者他帮忙的事。

别说他们能不能帮得上忙,就算帮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呢?

开始时,她想得很简单,她觉得有姻亲这层关系,就可以让李家帮阿耶。可是嫁过来以后,看了李家跟武宁侯府的关系,跟卫国公府的关系,她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

世家联姻都是锦上添花,除非牵扯到自己的利益,否则出了事都是尽量撇清自己。更何况每个家族都绑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一家之主更不是头疼脑热之辈。所以那时李晔没让她去求李绛,求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想只要能争取三五年的时间,不让吐蕃在这个时候立刻发兵,他们便能重修防线,重整军队,做好万全的准备。可怎样才能拖住吐蕃,却是个大的问题。

南诏也曾经风光过,当初吐蕃因为忌惮南诏的军队,被死死地困在积石山一带,不能前进半步。这些年,南诏的人心散了,凝聚力不如从前,所以屡屡被吐蕃所败。

她当真不应该被前世所知的事情乱了阵脚,一出事就想着如何寻找外援。真正能救他们的,只有自己。她也不想再把这个负担,压在任何人的身上。

想通了以后,她自然就好得很快。

李晔大概能猜到嘉柔的心事,却没办法去开解。

她无法把整个南诏的生死存亡托付在他身上的想法是正常的。毕竟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个普通的谋士,没有扭转乾坤的本事。所以那句要帮她的话,落在她眼里,便不痛不痒了。她真正想要求的人是父亲,可父亲绝不会帮她。

屋里有两个病人,整日汤药轮番地进,嘉柔都觉得周围的空气里只剩药味了。她调养两日,就已经活蹦乱跳。李晔却依旧进药,大夫也是隔三差五地来诊脉,却不知药石难达的原因。

她觉着他这次生病,时间好像是有点长,精神也不如从前好了,夜里睡觉的时候,还会压低声音咳嗽。

嘉柔私下问秋娘,秋娘叹了口气道:“四郎君幼时掉入冰水里,本就是捡回一条命,落下满身毛病。这些年好不容易调过来一些,但身子还是比常人弱,生了病就不容易好,得拼命用药去压着。四郎君还不是个听话的病人,心思重。唉。”

“可成亲那日……”嘉柔想起,那次明明也是几日就好了。

秋娘解释道:“那会儿郎君已经病了好一阵,是个尾巴了,连科举都是晕头晕脑去考的。”

就那样还能考中?嘉柔在心中叹了一声。

先是王承元,又是南诏,她自己就一直在给他找麻烦。她最先思考的永远是自己,是云南王府,把他放在后面。以后不能再这样了。而且他胸口上的淤青,也总不见消退,颜色反而更深了。她有点担心,又问秋娘:“以前在骊山的时候,郎君的身子都是谁照料的?我看府里给郎君看病的这个大夫,好像并不熟悉他的病情。”

秋娘点头道:“郎君换过很多名医,直到几年前遇到了一位……”她顿了顿,没急着往下说。

嘉柔却知道这位恐怕才是让李晔病情起色的关键人物,便催她:“你尽管说就是。”

“那位大夫性情古怪,治病倒真有一手。他给郎君调养,不过半载的工夫,郎君就大有起色。但是……他想让妹妹跟着郎君,郎君死活不肯,他就生气离开了。那以后郎君倒也没得过大病。”

李晔这个人,平时装得太好,很容易就让人忘记他本来体弱这件事。除夕夜那一摔,普通大夫看不出毛病,却肯定不是小事。看来还得再把那个脾气古怪的大夫找回来,给他慢慢调理。

“那个大夫叫什么名字?”嘉柔问道。

秋娘回忆片刻:“好像是叫孙从舟。”

竟然是鬼医孙从舟!嘉柔一惊,这位鬼医在后来的元和一朝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天赋异禀,家学渊厚,号称能够活死人。元和帝曾千里迢迢从蜀中的山里把他押回长安给玉衡先生诊病,他却宁死不屈,说给个注定活不成的人治病,砸自己的招牌。气得元和帝差点把他给斩了。这人脾气的确是怪,连皇帝老子都不怕,他还会怕什么?

说起这个人,嘉柔还想起一件事。那位玉衡先生的身体似乎也不好,在跟虞北玄两军对垒的时候,曾数度传出他病危的消息。她被设计抓捕之前,甚至有谣言说他已经在军中过世了,为了稳定军心,才故意隐瞒不报。

后来她被关在狱中,还听狱卒说,虞北玄虽被打退,朝廷却连续增派三员大将驰援徐州,还让崔时照调度粮草,亲自坐镇洛阳。若玉衡先生还在,应该是乘胜追击,怎么会增派这么多人手,倒是怕虞北玄反噬一样?所以那个时候,可能玉衡先生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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