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北玄怔住,手用力,复又松开,再用力握紧。嘉柔的神情始终没有变化,平静地看着他挣扎。她不恨了,无爱亦无恨。这人世间大凡耿耿于怀的,都是没有彻底放下,所以她现在能坦然面对此人。
终于,虞北玄垂下手,有些东西,再用力握住,也是留不下来的。
嘉柔大步从巷子里走了出去,这回虞北玄没有再拦她。
她向齐越那边的孙从舟点了下头,孙从舟朝她走过来,两人一道离去。齐越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他从皇城里出来,因为广陵王正在攻打皇城大门的缘故,他只有一个人,没有带随从。而且虞北玄的老母亲虽然没有被抓住,但他们把可能知道消息的人全都杀了,所以虞北玄不可能知道他们手里根本根本没有人质。
可是这个随从忽然出现,给他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陈朝恩率领神策军去圆丘收尸,此刻应该已经出城了,他们剩下的兵力就是虞北玄这里的五万人马。可他忽然意识到,他们是不是太自信了?若是虞北玄反水,那胜负的扭转就在这一瞬之间!
这可是玉衡最善用的伎俩。置之死地而后生!
齐越刚要退后,去找来时的马逃走,可虞北玄已经从巷子里走出来,命令手下将他抓住。
齐越被押在地上,抬头看虞北玄:“虞北玄,你要做什么!你反了不成!”
“真正要造反的是舒王,我只不过是要拨乱反正罢了。”虞北玄居高临下地说道,又回到了那个短短几年之间,就把淮水掌握在手中的淮西节度使了。
皇城里的众人,尚且不知道外面的变故。李谟坐在甘露殿中,久候齐越不至,渐渐有些不安。
而外面等待的朝官,也起了一些骚乱:“到底要让我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是啊!圆丘那边为何还没有消息?”
“舒王呢,我们要见舒王!”
李谟被吵得不胜其烦,起身走出去。阳光比他来的时候更炙热了。官员们站了许久,身上的官服都汗湿了,有些年纪大的老臣,甚至不顾仪态地坐在石阶上,实在是受不了。
“舒王,你到底要关我们到几时?”坐在台阶上的老臣仰头问他。
李谟本想等抓住广陵王之后就放心,可是眼下齐越久久未归,他不禁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带到宫中的府兵只有数千,尚不足以对抗广陵王的兵力。要怪就怪他太自信,早早地把陈朝恩支了出去,现在两个接应的人都没有。
就在李谟的思量的时候,忽然有一阵兵器的声音从甘露殿外传进来,而后穿着铠甲的广陵王,带兵风风火火地杀将了进来。李谟的府兵反应很快,连忙上前去迎敌,可是广陵王的兵力数倍于他,府兵顷刻之间皆被拿下。
广陵王抬头看向石阶上的舒王,大声说道:“叔父,你的救兵不会来了。陈朝恩已经被关在正德门外,被徐进端的三万牙兵牵制。现在你还是束手就擒!”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形势急转直下。连在场的朝官都有点懵。
李谟想到要挟持天子,迅速地退回甘露殿内,可没想到殿内的情况更加诡异,他差点跌在地上。片刻之前,还躺在寝殿半死不活的贞元帝,现在竟然好好地坐在那里,而韦贵妃则跪在殿上。
贞元帝的身边站着李晔,不知他是何时在这里的!
李谟倒退了一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舒王……”贞元帝沉重地喘着气,“你没想到,朕还能醒过来?”
“你……”李谟怔忡,一时之间忘记了用敬语。
贞元帝扶着李晔站起来,脚步不稳,每一步都很艰难。他走到李谟的面前,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打完之后,贞元帝整个人都弯着腰喘气:“你这个逆子!逆子!这么多年,朕可曾亏待过你?你就因为当年你姑母一句羞辱,记恨至今,居然还要杀太子!”
李晔的眼睛垂看着地面,没有看李谟。他算到了每一步,却独独没有算到,李谟竟然会炸死太子。他原本还想着无论如何保这个生父一条命,可现在看来,却是很难了。
李谟挨了这一掌,不怒反笑:“我没有错。我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当年如果不是我父亲出事,这皇位也轮不到你来坐!”
事到如今,他也不用再演什么孝顺儿子了,把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气都爆发出来,冷笑道:“你将我放在贵妃膝下抚养,表面上为了我好。可是皇后处处打压,不请好的先生教我,你管过一次吗?我长大之后,要娶心仪的女人,你明知道皇后和东宫暗中动了手脚,你却不管不问。我现在手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我自己得来的?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贞元帝实在没有力气打他了,只是颤抖地指着他说道:“这世上不公的事那么多,难道每个人都如你这样,要把自己身上的痛苦千百倍地还在旁人身上吗?你以为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李谟冷冷地说道:“自然是被人害死的。”他一直这样坚信着。
“让你儿子告诉你!”贞元帝懒得跟他废话,看向李晔。
李晔上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昭靖太子手握重兵,想要谋逆,被先皇和延光长公主察觉,先发制人。延光长公主之夫,便是死于昭靖太子的手中。”
李谟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不可能!这是诬蔑!”
绝不会的,他的父亲素有贤名,怎么会谋逆?到了现在,朝中还有很多老臣念着他的好处。
贞元帝坐回榻上,慢慢地说道:“你若不信,朕可以把老太师招进宫,你自己问问当年是怎么回事。再者史官有记录,只是被先皇密封在兰台,你想看,朕也可以成全你。朕和先皇隐瞒此事,只是念着与你父亲的手足和父子之情,想为他留些身后名罢了。而且你延光姑母的夫婿死在你父亲手中,她怎么可能不恨!但她就算不喜欢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父债子偿,只是提醒朕对你多加防范。可你,灭了她满门!”
李谟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地崩塌,以至于他几乎站不稳。
他以为只要父亲还在,就是太子,而他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肯定会继承皇位。可现在有个人告诉他,这一切根本都是他的错觉。他的父亲是谋反的逆臣,讨厌他的姑母,是因为她的丈夫死在父亲的手里!
贞元帝看了李谟一眼,叫人来把他押下去了。处置的事暂且不提,只命人全力去圆丘搜救太子。
李晔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可他非但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了。这就是帝王家。你永远不知道,兄弟父子之间,何时会相残。
贞元帝对跪在殿上的韦贵妃说道:“你起来,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朕不会怪你的。”
韦贵妃还想替舒王求求情,但李晔站在天子身后,对她摇了摇头。她立刻心领神会,知道如今不是个好时机,谢恩站了起来。
“你先退下去,朕有几句话要单独对李晔说。”贞元帝慢慢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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