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缘故,掌刑的宦官怕有别的吩咐,就暂且等了等。但傅茂川并没有往这边来,只冷着脸叮嘱御前宫人和侍卫们日后不要再多提及此事,倒是忠王在殿檐下驻足想了想,就走了过来。
“殿下。”掌刑宦官拱手,忠王摘了扳指掖过去:“年关近了,大人置办些酒菜,过个好年。”
“殿下您客气——”掌刑宦官拖着长音,眉开眼笑地把扳指收了。忠王没再说别的话,更没与谢迟说一个字,转身便走。
亏得忠王的这个扳指,谢迟少受了好些苦。若不然,单凭他年纪轻又多日寝食不安,这三十板子就能打飞他半条命。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傅茂川把他单挪了个屋子的事他迷迷糊糊地知道,后来进进出出的又都有谁,他就一点都不清楚了。
这烧,如洪水般凶猛地烧了一天一夜,但退去时竟也利落得很。谢迟半夜突然醒来,觉得头脑清醒无比、四肢也不那么酸了,之后便再没反复。
谢迟趴在床上重舒了口气,下意识地想翻身,紧接着便呲牙咧嘴地吸了凉气:“咝……”
好疼。
府里,叶蝉掐着指头数算了好几遍,才敢确定这刚腊月十五。
她还以为都过了两个月了,日子漫长得让人烦躁。
谢迟一点音讯都没有,是吉是凶、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她在府里压着事,虽然没出什么乱子,可心里每时每刻都慌得很,一天到晚的坐卧不安。
得亏奶奶平日不出门,爷爷近来也嫌冷不爱走动。不然他二老要出去她可没法拦着,出门一打听就糟糕了。
——这竟是近来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
于是再到用晚膳的时候,叶蝉被满腹心事搅得罕见的没胃口,对一桌子菜横挑鼻子竖挑眼,看来看去一口都不想吃,连拿筷子的兴致都没有。
好在青釉大致知道她的喜好,在她对着满桌菜发愣的时候,就悄悄推了红釉出去,让红釉赶紧去厨房,让那边下碗酸菜肉丝面过来。
叶蝉本来就偏爱些味道重的东西,尤其爱吃酸,酸的东西又确实开胃。一碗热腾腾的面端过来,色泽诱人,酸香混合着肉香一起漫开,她便逼着自己好歹吃了半碗。
然后,她又着意吩咐膳房,给元显和元晋备好宵夜。元显的送去西院,元晋的送到她这儿来。
两个孩子现在都能吃辅食了。但她去吩咐这些,是从听闻谢迟出事开始的。
叶蝉最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操了这份儿心,前几天晚上才幡然惊悟:似乎是因为担心谢迟真的回不来?如果那样,两个孩子再出现问题,广恩伯一脉就算断了……她竟然在担心这个?!
看来她当真是近来压力太大了。
一想到这些,叶蝉鼻子就泛酸。
她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呀!
府里使不上劲儿,她在京里也没有其他熟人可以帮忙。每天心里都乱糟糟的,胡思乱想得愈发厉害。
回到卧房,叶蝉终于躲到屏风后闷头哭了一场。
她哭的声音小,但两句话在她心头咆哮得一声比一声猛烈:
谢迟,你可赶紧回来。
我害怕!!!
西院,容萱原拿着个拨浪鼓逗满地爬的元显逗得正开心,一看花佩端着两只小白瓷碗进来,脸一下就冷了:“她有完没完?”
花佩赶紧回身阖上门,压着声音劝容姨娘:“您就别气了。怎么说……大公子也毕竟是继在夫人名下的,夫人平日要照顾一二,旁人也说不出不是来。”
容萱就把更多呼之欲出的吐槽忍了,化作一记白眼:“嘁。”
叶蝉安得什么心,当她看不出吗?趁着男主不在到处昭示自己的权威,真是所有女配正房的标配!
得了,她要捞贤名就让她捞去。反正按照剧情,这种事最后一定会叫男主知道,男主也绝对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图谋不轨!
☆、第14章
宫中,谢迟在之后的几天里,连个相熟的侍卫都见不到,来送饭送药的都是一个字都不肯说的宫人。不过,他反倒不像前几天那样寝食难安了。
因为送来的饭菜都还不错,而且还每日有太医来请脉。
想来是皇帝的吩咐。
他于是便安心养了起来,到了腊月二十五,傅茂川亲自走了一趟。这位御前头号的大宦官笑起来的模样挺慈爱,站在床边问他想回家不想?
谢迟当然想,他想家都快想疯了。而且,御驾已从郢山回京的事,家里一定知道,自己这样迟迟不归,搞不好家里已经乱套了。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叶蝉又才十三,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傅茂川招了招手,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谢迟立刻应下:“好,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向旁退了半步,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自然还没好全,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将养了这些时日,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以谢迟的身份,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直至走出了宫门,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叶蝉没办法,又过招了两个回合后终于认输。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脚一碰地面就一溜烟爬出去了,叶蝉哭笑不得,叫来乳母:“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他,别让他伤着。”
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其实也睡不着,因为元晋真的巨兴奋,自己边爬边嘻嘻哈哈吭吭唧唧,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
所以青釉冲进屋来叫她的时候,她一下就睁开了眼。
青釉喘了两喘:“夫、夫人……”
叶蝉坐起身,皱皱眉:“怎么了?”
“爵爷……”她依旧在喘,但有了几许笑容,“爵爷回来了!”
叶蝉浑身一个激灵,下一刹,她踩上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广恩伯府不算太大,但从后宅的正院到前宅总还有一段距离。叶蝉实在没心情停下来好好把鞋穿上,就这么趔趄着冲了一路,穿过隔在前后宅前的那排后罩楼下的大门时,右脚在门槛上一碰,鞋子到底掉了一只。
她也顾不上折回去捡,又跑了两步,却猛然刹住脚。
谢迟正被刘双领和另一个小厮一起扶着往后走,乍见一个身影闯进余光,抬头一定睛,脚下也停了。
他看到叶蝉站在三两丈外,怔着神望他,一身交领襦裙跑得乱七八糟的,鞋子还掉了一只,悬着一只脚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他不禁也愣了愣,迟疑着不知该说点什么,她忽地又往前跑来。
叶蝉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一把扑住他。谢迟禁不住地往后一倒,又连忙站稳。
“夫人您……”刘双领想说夫人您松手,爵爷身上有伤,却见爵爷愣了愣,就迟疑着将手环在了她腰上。
刘双领就闭了口,叶蝉咬住嘴唇忍了好一会儿,连日来的紧张还是一下子决了堤。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无比的委屈:“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夫人。”谢迟哑声笑笑,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紧,忽地一锁眉头,把她推开了几寸。
叶蝉正哭得懵着,被他推开便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最后抬手捧住了她的脸:“怎么瘦了?”
她这身襦裙不是新做的,他之前就见她穿过,却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松松垮垮。
叶蝉近来却顾不上自己瘦没瘦,听他这么说还道他在拿她吃得多的事儿开涮,忽地羞恼:“你怎么见面就拿我寻开心!你讨厌!”说罢转身便走。
“哎哎哎……”谢迟忙伸手拉她,这一动,却痛得眼前发白,顿时猛吸冷气。
叶蝉猝然回头,刘双领这才得以插个话:“夫人,爷身上有伤呢。”
叶蝉不禁怔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迟又吸着冷气缓了缓,疼劲儿终于过去,哭丧着脸又朝她伸出手:“我怎么是拿你寻开心呢?我是心疼你啊!”
语气可怜兮兮的。
叶蝉红着脸蹭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他偏头瞅瞅她:“是不是为我担心的?”
“……”她没吭气儿,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瞎琢磨的那些事,心里羞死了。
谢迟就先和她一道回了正院,把他扶到床上,叶蝉才听说他是挨了顿板子,还是陛下亲自开的口,一下子把她吓得面色发白。
她赶紧让刘双领去请大夫,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伤得重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事情了了没有?用不用家里做什么?”
谢迟原正趴在那儿缓气,她这一连串问题突然砸过来,砸得他愣了愣,而后喷笑。
“……你笑什么啊!”叶蝉在为他的事认真着急,他扭头看看她:“怪不得你叫叶蝉——嘁嘁喳喳的,像个小知了!”
蝉,知了。
叶蝉一眼瞪过去,他捉住她的手:“没事了,都没事了,好好过年就行。一会儿我去见见爷爷奶奶,让他们放心。”
结果叶蝉说:“你再养养再去,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儿,你带着伤一去,他们反倒担心了。”
谢迟不禁诧异:“他们不知道?”
“……对啊。”叶蝉点点头,“我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觉得和宫里有关,什么也不敢做。所以告诉二老也没用啊,还不如让大家都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谢迟听得傻了。
不如让大家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也就是说,府里这些日子一切如常?
她把事情压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了她半天,问:“府里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嗯……”叶蝉想了想,“我和刘双领知道。其他的……日常出去采买的下人大概也是知道的,不过我让他们别到处说,所以人不会太多。”
谢迟偏头看着她,看了会儿,笑出来:“小知了你很有本事啊!”
“?”叶蝉茫然地望望他,接着回过神,“不许叫我小知了!”
谢迟哈哈一笑,拽她的手:“你坐。”
叶蝉就依言坐了下来,他勉强侧翻过身,疼得又抽了口冷气,不过还是撑着侧躺住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干什么啊?”
“我想你了。”谢迟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令叶蝉后脊一栗,闷着头不作回应。
接着他又说:“我们今天还一起吃饭。”
“好。”她点点头,他又道:“然后……我就在你这儿睡了,伤还没好不方便走动。”
“啊?!”叶蝉脱口而出,“那我睡哪儿?!”
旁边的刘双领和青釉不约而同地喷笑出声,又同时死死憋住。
谢迟挑着眉头看她,她从他的神色里,一分分地回过味儿来。
要一起睡啊……
当然是该一起睡啊,他们都成婚了!
可是,这真别扭。虽然她知道他受着伤不可能做什么,也还是别扭,再说她事先都没有心理准备!
叶蝉难为情地用手指绞着衣袖,须臾,她脚尖蹭着地,开口跟他讨价还价:“你睡床,我睡那边的罗汉床,你看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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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当然不行。
谢迟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她,叶蝉一下子神情变得很纠结,谢迟就说:“咱们早晚得……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再说我……”他咬咬牙,一咳,“我知道你没准备,我现下其实也不愿……不愿沉迷美色,我不会急着做什么的。”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结果她“咦?”了一声,他看过去,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好,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之后的几天,谢迟都闷在正院里歇着,主要是因为伤还没好要尽量减少挪动。但他回都回来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继续瞒着爷爷奶奶,二老还是很快就知了情,好在他已平安回来,他们担心归担心,到底不用太过着急了。谢周氏时常自己来看看,爷爷不方便进孙媳的住处,就差人来问候。
就这样,年关眨眼工夫就过去了。年初三,谢迟刚能勉强正常的走路,刘双领砸了个大消息过来:“门房说忠王府送了帖子来,道忠王殿下想来看看您。”
顷刻之间,屋里的所有人都被愕住。
谢迟咝声吸了口气:“他的意思是亲自来?”
刘双领双手把一张帖子呈给了他:“爷您看。”
谢迟便翻开帖子,帖中字迹苍劲潇洒,估计是忠王亲笔。帖子的话倒不多,基本就是先祝全家新年大吉;然后说那日人人都缄默不言,唯独广恩伯你敢说真话,我很佩服;最后说听说你的伤还没好,我想来看看你,你看行不行?
谢迟看完懵得更厉害了。
忠王要亲自登门拜访,那和上回请叶蝉去见王妃可不一样。他的大驾走进这道门,估计整个京城都要议论一番,广恩伯三个字会一夜之间被人所知晓。
那他要让忠王来吗……
按理说这是件让家中蓬荜生辉的事,可谢迟竟然犹豫了。他想到这事还牵扯太子,不知自己此时与忠王走得再近一步是好还是不好,而且,他还记得傅茂川的话。
——傅茂川说,让他上元之前,尽量不要出门了。
傅茂川是御前的掌事宦官,他说出这句话,必是皇帝的意思。谢迟虽不懂皇帝有怎样的考虑,但他明白此时应该遵从圣意。
那他出不出府是重点吗?显然不是。洛安城这么大,他又不打家劫舍,出府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是不想让他和旁人走动。
或许是为平息事态,又或许还有别的顾虑,但总之,皇帝想让他过年时消停一些。
那他还是不见忠王为好。
谢迟想明白后,循循地吁出口气,吩咐刘双领:“拿纸笔来,我写回帖,你亲自给忠王府送去。”
是以当日下午,陆恒就看到了广恩伯府送来的回帖。彼时王妃卫氏也在,见他看着看着帖子忽地笑了,不禁好奇:“怎么了?”
“唉。”陆恒笑叹,“被广恩伯府拒之门外,真新鲜。”
“啊?”卫氏讶然,“为什么啊?”
“那天陛下让傅茂川嘱咐他过年别出门……可能把他吓着了。”陆恒无奈地摇摇头,“也罢,你备份厚礼让人送去,我让人把话带到就行了。他年纪太轻,万一走动多了让他浮躁起来,反倒害了他。”
卫氏觉得也对,便点头应下,交待身边的侍女去库里挑礼物出来,按着双份厚去备。
如此这般,谢迟在次日礼送到府中时,才知忠王提出前来原是真有正经事要说。
忠王差人递来的帖子说:第一,陛下口谕,让他养好伤后去紫宸殿当值。
——从含元殿到紫宸殿,虽然御前侍卫的身份没变,但因为离天子近了,实则也算小晋了级。
第二,忠王说元日大朝会后陛下照例封赏宗亲,赐了他五百户食邑。
——这说得上是一桩大事!
宗亲也分三六九等,食邑有多有少,像广恩伯府这种,压根就没有食邑可言了,只有固定的年俸。食邑五百户听起来不多,可一年算下来,府里会多千两左右的入账,相当于把年俸翻了个番。
这真是个实在的恩赏。而且,宗亲之间一定会知道这件事。
谢迟简直觉得心里一片明亮。如果说前阵在宫中的日子让他觉得日日乌云压顶的话,这两件喜事就是一道强烈灼热的阳光,把他心里一切的阴霾都驱散了。
再往下看,忠王在帖子上叮嘱他,回宫当值时理应去向皇帝写个恩。按规矩是先去问问紫宸殿前的宫人,皇帝方不方便见——当然这种小事皇帝多半是不见的,那就在殿门外磕个头便可。
谢迟认认真真地记下了这些事宜,然后放下帖子,去东厢房找叶蝉。
东厢是元晋的屋子,叶蝉正蹲在摇篮边一口一口喂元晋吃膳房刚送过来的蛋黄泥,突然背人从身后抱得一仰!
“啊!”她差点把碗扣过去,匆忙拿稳了,回过头瞪他,“你干嘛啊?”
谢迟喜色溢于言表,搓搓手问她:“晚上我们吃顿好的,怎么样?”
“啊?”叶蝉莫名其妙地打量他,心说过年这几天哪天吃得不好?
谢迟道:“我让膳房备个正经的席面,送去爷爷奶奶那儿,全家一起吃。”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小螃蟹和小知了!有食邑啦!脱贫致富奔小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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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家宴?”西院里,容萱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眼前一亮。
花佩欠身说:“是。说是爵爷突然吩咐的,也不知为什么。反正现在,厨房那边都忙开了。”
天啊,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西院近来没少跟谢迟身边铺纸研墨的小厮走动,以容萱的身份虽不好亲自出面,不过身边的几个侍女都机灵,打听出了不少谢迟的喜好,饮食起居一应俱全。
所以,现在去见谢迟,容萱更有底气了。
她挑了身过年前新做的银红色交领襦裙出来,配了套银钗。赶到二老的住处时,时辰刚好,她先进屋向老夫人见了礼,老夫人让人给她上了茶,温和地说让她在屋里等一等,因为爵爷和夫人都还没过来。
容萱脑子里琢磨着家宴的格局。席面设在了堂屋,她进来时就看见了。一共两桌,菜式是一样的,中间以屏风相隔。
容萱知道这是因为古代讲究男女有别——谢迟和亲奶奶一起吃饭倒没什么,但她和叶蝉两个档孙媳的,与老爵爷同席吃饭不太合适,所以要分开。那么,席上应该就是谢迟和老爵爷一桌,老夫人、叶蝉和她一桌。
她做点什么好呢?
容萱首先摸准了,她绕过屏风去找谢迟肯定不行,不合规矩,而且太扎眼了,叶蝉见了又要找她的茬。
可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把这顿家宴浪费过去,她也不甘心。她一个穿越女,都在府里当了大半年的小透明了,憋屈啊!
但她一时也真没想到还能做什么。不过多时,谢迟和叶蝉就到了,容萱便琢磨着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叶蝉和容萱入府以来的第一顿家宴。其实除夕那天原也该有一次,可是因为谢迟的伤还没痊愈,老夫人就发话说给免了。今天这个是谢迟主动提的,而且又是因为有喜事,席上的气氛特别好。
谢迟先将两件喜事说了个大概,一家人自然都很惊喜。然后,谢迟先敬了爷爷两杯酒,又绕过屏风来,向奶奶敬酒。
容萱的眼睛不禁一亮,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先听谢迟和奶奶说什么。
谢迟举杯道:“多谢奶奶教诲,孙儿日后一定加倍努力,光耀门楣!”
“好,好,好。”谢周氏笑意满满,举起酒盅与他一碰,饮尽了,又道,“奶奶嘱咐你两句,你坐。”
“哎,好。”谢迟瞧了瞧,见叶蝉和容萱分坐在奶奶两边,唯与奶奶相对那边的位子空着,就坐去了那边。
谢周氏道:“你的本事奶奶知道,但你啊,年轻气盛,时常行事太急。从前也还罢了,如今调去了紫宸殿,那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要稳住,以免心急出错。”
“这我知道,奶奶放心。”谢迟颔首笑笑。其实,他本来确实是心急的,不过从随去冬狩开始,他就冷静了。他们这样的旁支想往上走,路还远得很,根本急不来,太过心急反倒只会让自己失落。
谢周氏又说:“再有,你要记得,在御前当差,没有比忠君更要紧的了。”
谢迟觉得理所当然,正想说自己自然会忠君啊,谢周氏又道:“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在御前可以见得到陛下,便总在数算如何求陛下让你加官进爵。”
他不禁一怔。
谢周氏看着他的神色,轻声叹息:“你只要想,如何把分内之事做到最好便可。要让陛下觉得你有才能,而不是觉得你野心勃勃。你做事要踏实,不能耍心眼去想怎么做显得更漂亮。要朝你认定对的方向去做,不能为迎合你的同僚,昧良心地随波逐流。没有什么比良心更值钱,奶奶要你行的端做得正。”
谢迟忽而心里空了一刹。
奶奶说出的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在奶奶说之前,他并没有想这么多。
他阅历又尚浅,遇事极有可能欠考虑。譬如在把事情做实在或做漂亮上,如果不能两全,而后者又更能博得天子欢心,他未必不会头脑一热就这样邀功。
最后一句更是要紧。御前侍卫虽然看似和正经的官场没什么关系,可朝上有事,侍卫们总免不了会议论一番。其中许多事情都是要划分阵营的,朝臣、侍卫都是人,是人就难免要从众、容易群情激奋。但同时,人和人又会想法不一样——这时假若想法不一样的是他,直言说出便难免在激愤之下被推做对立,可如果随意附和或闭口不言,对不住的便是自己的良心。
习惯于如此之后,离庸碌二字也就不远了。
谢迟沉然点头:“孙儿记住了。”
“好,好。别的……奶奶就不多拘着你了。”谢周氏笑着,伸手要拿酒壶再与他喝一杯。容萱眼疾手快,先一步将酒壶端了起来,给她与谢迟分别满上。
祖孙两个一饮而尽,谢迟颔了颔首便要走,容萱及时道:“妾身也敬夫君一杯。”
谢迟看过去,容萱娇俏的面容上笑意吟吟的,让他也不禁一笑:“好。”
容萱再度帮他满上酒,自己也倒满一杯,边举杯边说:“祝爵爷步步高升,仕途平顺!”
她说罢和他碰杯,两只白瓷小杯磕得一响,他们各自一饮而尽。
他们碰杯的同时,叶蝉正专心和汤碗里的竹荪搏斗。
这道杂菌汤可鲜了,好多种鲜滑的菌子一起熬,汤色都熬成浅褐色的了。里面还有平常不太能吃到的竹荪,虽然这个季节的竹荪都是冻的,她也还是热情不减。
结果她刚让青釉帮她盛好汤,谢迟就过来敬酒了。奶奶是长辈,他和奶奶说话时她闷头吃饭不太合适,眼睛就忍不住地一直盯着汤碗,现下见他和容萱喝酒,她终于可以尝一口竹荪了!
碗里的这根竹荪比较长,她想用汤匙切开,但不太好切。正变着法地使劲儿,谢迟搁下酒杯就看见了她努力认真的样子。
他挑眉,碰了碰她的肩,叶蝉抬头,他笑说:“我敬夫人一杯啊。”
“啊……”叶蝉微僵。今天桌上的酒有点烈,而她沾酒就醉。
万一耍酒疯怎么办……
不过杯子倒不大,而且今天确实双喜临门,还是年关,叶蝉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就倒酒跟他碰杯了:“万事如意,步步高升!”
谢迟哈哈一笑便仰首喝酒,一饮而尽后又给她倒了一杯:“新年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叶蝉心中悲愤,半是因为他这个贺词,半是因为她实在不敢喝了。
刚才那一杯下去,她脑子里现在已然被酒气撞得一阵阵犯晕,再喝一杯,对她来说很可能就要过量!
她可怜兮兮地看向谢迟:“能不能不喝了?我酒量……”
“姐姐酒量不行,我替姐姐喝。”容萱及时接茬,兀自倒了杯酒,站起身替她与谢迟一碰,豪爽地一饮而尽。
彼时,叶蝉还在迷糊里想容姨娘你酒量真好,然而过了一刻,容姨娘就也不对劲了……
其实容萱的酒量确实比叶蝉好那么一点,至少不是沾酒就醉——可那是她在现代的身子。而且在现代时,她常喝的也是啤酒葡萄酒,对于高度数的白酒根本就没概念。刚才一口下去,她觉得辛辣刺鼻,可那感觉消散得很快,她就又觉得没事了。
所以她才又喝了一杯。
于是,谢周氏喝着喝着叶蝉很喜欢的那个杂菌汤,就看到一左一右两个年轻姑娘都开始扶着桌子暗揉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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