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共备了三样东西,一是桂花酸梅汤,二是冰镇酸奶,三是炒红果。头两样君侯和夫人都可以吃,第三样是府里以前压根不做,是夫人有孕后偏爱酸食才做了起来。
炒红果的主料是山楂,听上去是种干巴巴的果类小吃,实际上一点都不干。和冰糖一并煮过的山楂晶莹剔透,周围都是微稠的酸甜汤汁,再冰镇一下,对于爱吃的人来说开胃得很,对于不爱吃的人来说……
“嚯,这东西真是能酸得牙都倒了!”陈进手底下正学调味的小宦官一尝就呲牙咧嘴。
陈进嘿地一笑,把备给夫人的那碗装进食盒里,交给周志才手底下的小臧拿走,转过身便从他碗里舀了一颗山楂来吃,边吃边拍他脑袋:“没福气!这都是上好的山楂,跟街头卖的那些可不一样,偏你还嫌酸!”
陈进说罢又盛了一碗:“去,拿给周公公去。他近两日胃口都不济,给他开开胃,回来给你盛碗牛肉汤喝。”
那小宦官正值长个子的时候,总觉得饿,一听有牛肉汤眼睛都亮了,端起那碗炒红果就往前头去。
君侯和夫人不是自己去花园里闲逛去了嘛,没叫周志才跟着。他当下正无所事事地在倒坐房里歇脚,一瞧见有人来送吃的就乐:“嘿呀,替我多谢你们陈公公。”
正说着话,方才出去送东西的小臧进来了,那小宦官一瞧:“哎?你怎么这么快?”
小臧随口道:“出了门碰到大厨房的人也往那边去,说顺手帮我呈过去,我就给他们了。”
周志才悚然一惊,手里盛着炒红果的瓷碗啪地拍在了案上,一把将小臧拎了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刚才……”小臧不明就里,却吓出了一头冷汗,“怎么了公公,有什……”不待他问完,周志才一耳光抽了上去,朝那小宦官喝了声“你替我看着他!”拔腿便往后头的小厨房跑。
花园里,叶蝉和谢迟见几样解暑的东西端上来,拿过瓷匙便开始吃了。谢迟挑了碗飘着桂花的酸梅汤来喝,叶蝉自是吃那个炒红果,可吃了没两口就放下碗。
谢迟看了眼,一哂:“你也不用这么克制,多吃几口不打紧。”
“没事,解了暑就行了。”叶蝉咂咂嘴,实在道,“我嫌它不够酸!”
近来因为她贪酸的缘故,小厨房做炒红果都往酸了做,她吃着感觉正好,元晋偶然自己摸过来喝了一口,一下子小脸都皱巴了。但今天这个,冰糖显然是按正常的量加的,酸味十分柔和,吃起来没滋没味儿。
叶蝉琢磨着,小厨房估计是顾虑到谢迟也在,怕他想吃?谢迟也这么觉得,心下暗说之后要嘱咐小厨房一句,做吃的照顾她一个人的口味就行了,不然她怀着孕吃点东西都不合口,多难受啊?
这事就此便搁下了,两个人又在花园里转了两圈,相安无事。
月门外头,两个正院的大宦官抹着冷汗松下气儿,差点没晕过去:“还好还好……”周志才直抚胸口。
还好大厨房那边没做什么不要命的事,不然他们全得吃不了兜着走。
“大厨房这是急眼了啊……”周志才边缓气边斜睇陈进,“你之前知道这事吗?”
“我要是知道还能出这事?!”陈进气得脸都青了,狠狠地啐了一口,“想露脸想疯了?也不想想自己清不清楚夫人的口味!”
亏得他们不清楚,不然万一夫人吃得喜欢了,说一句要赏厨子,他们准定得往上冒。陈进后槽牙暗磨,胳膊肘碰碰周志才:“那个小臧,可是你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周志才紧锁着眉头,摆摆手,“我准定好好管教,你就放心。”
不止要好好管教,还得回刘双领一声,大厨房办的这糊涂事得让刘双领心里有数。不然,万一下回再有个他们没防住的怎么办?万一大厨房真叫人买通了,干点不要命的事怎么办?他们就算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这事于是在半个时辰后便禀到了刘双领耳朵里,刘双领一听,直吓出了一身冷汗:“你把那个小臧给我看住了,明天我不当值,亲自问他。”
周志才作着揖应下就走了,刘双领坐在床上盘这俩核桃一琢磨,啧,这不是个小事。
或者说,这事是个小事,但是因小见大,说明府里头的问题不少。
规矩都是一步步立起来的。从前府里穷,可捞的油水不多,用的人也有限。如今家境好了,换了一批人,君侯和夫人又都还年轻,在立规矩的事上欠点经验。
别说立规矩了,他俩什么事不是在一点点摸索着来?不过这事也不能太拖,他得寻个机会提醒君侯一声。
东宫嘉德殿里,夫妻二人在短暂的争吵之后,各自冷着脸无话了半个时辰。
最后,崔氏强沉了口气:“这事,殿下不可能退让了,是?”
太子眼也不抬地看着书,声音冷淡:“你好好的把孩子生了便是,别的你不要管。”
没有听到应声,只有细微的衣袍摩挲声入耳。太子抬眸看去,只见崔氏已离席走向外面。
崔氏步履间负着气,胸中一口郁气难以舒平,一路都在无声大骂太子烂泥扶不上墙!
她上辈子一定是犯了罄竹难书的大错才会嫁给他!
她被这口气激着走得极快,原已头晕目眩的张子适乍然发觉一道人影闯入余光,又直冲这边而来,下意识地猛然抬头。
崔氏停住脚,垂眸看了看他:“张大人受苦了。”
“……”张子适依稀回过些神,俯身叩拜,“殿下。”
“大人快起来。”崔氏忙伸手扶他,宫人见状也急忙上前搀扶,两个大力气的宦官一左一右地用力架住,张子适才勉强站稳。
“张大人是太傅的门生对?”崔氏抬眼睇着他,大抵是见他连唇色都发了白,反应显然迟钝,就也没等他回话,“备车,我送张大人回去,顺便看看太傅。”
她身边的宦官头都不敢抬地作揖应诺,张子适愕然要拦,可太子妃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已冷冷静静地提步向外走去了。
那是一个弱不禁风却又坚定无比的背影。
张子适怔了怔,迟疑着问扶着他的宦官:“太子妃殿下要干什么?”
“……在下不知。”那宦官应了句话,接着边伸手一引,边把他往外搀,“您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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