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的好马,要是还不够快,也没什么能更快的了。可谢迟心里实在焦灼,一路上猛挥马鞭。那御马跟了他几年都没受过这份儿委屈,到了宫门口被他勒住时猛地一抬前蹄,谢迟猝不及防后仰摔下。
“哼哧——!”御马喷了一口鼻息,抬腿就要跟来牵它的宦官走。
谢迟爬起身,有所察觉便拍了拍它:“对不起,别生气。”然后又失魂落魄地朝宫门走去。
彼时天色已很晚了,宫门处的守卫又见他精神不对头,就上前拦了他:“敏郡王殿下,您这……什么事?”
谢迟定了定神:“我想请陛下赐个太医。”
“……这事您还亲自跑一趟?”守卫不解地打量着他,“您写到折子让人送进来,御前宫人就能替您安排了。”
谢迟精神恍惚,扬拳就要打过去,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蓦然回神,拳头急急一偏砸在了墙上。
他竭力克制着情绪道:“我妻子现在正难产,我能等他们看折子吗!”
“……”夜色之下,守卫被他目眦欲裂的样子吓得打了个哆嗦。而且守卫也日日习武,自然看得出来他那一拳原本想往哪儿招呼。
硬是别开了,说明这位敏郡王真不想惹麻烦。
他看了看周围几个正不知是否该拔刀的同伴,踌躇着先行做了退让:“殿下请。殿下您还是……克制一些,不然万一御前失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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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谢迟实在没心情听他多说,听到他同意他进去,就提步走了。
。
紫宸殿里,皇帝正批着奏章,乍然听见宦官口气慌张地说“陛下,敏郡王求见”不禁一愣。接着他刚一抬头,便见谢迟趔趄着进入视线,二话不说就跪了:“陛下,臣想求陛下赐个太医……”
皇帝蹙了蹙眉,然后起身走向他:“怎么了?家人病了?你起来说。”他说着伸手扶了一把。
谢迟站起身:“我妻子……”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出口又意识到不对,猛摇摇头,“臣的王妃,怀了双生子。早先没诊出来,如今生下一个才知还有一个,府中的大夫说会有凶险……”
“傅茂川,告诉太医院,让王昌兴带着人去。”
王昌兴是太医院里掌管妇科的,医术高明,救人无数,连谢迟都有所耳闻。
傅茂川施了一礼便无声地退出了大殿,谢迟要俯身拜谢,被皇帝拦住了:“行了,至亲至爱命悬一线的滋味儿,朕比你清楚。”
谢迟满心的惊惧不安不知怎的被这句话激成了一股委屈,没能忍住,他只好别过头抹了把眼泪。
皇帝拍了拍他的背:“喝口茶缓缓就快回去,朕不多留你了。”
“多谢陛下……”谢迟颔首。皇帝也没留他在内殿用茶,让宫人把他领去了侧殿,觉得他在侧殿能放松一些。
若是焦灼得无处发泄想摔东西,那也就随他。皇帝记得皇后生皇三子难产那会儿,他在长秋宫里摔了不止一只杯子。
只可惜,孩子虽然生下来了,但还是没养大。皇后也因此伤了身,后来又遭了长子离世的打击,早早地就去了。
那是他十数年来的一块心结,他有时甚至会想,如若自己不那么专情,常去见见别的嫔妃,这厄运会不会就不会落到皇后头上?
但他再怎么想,也已经晚了,人死不能复生。
如今谢迟落进了类似的境遇,他只能替他向上苍祈祷一下,希望不要是类似的结局。
。
明德园,谢迟和太医陆续赶来的时候,叶蝉还没生下来。
她一直咬着牙在努力,可孩子就是不肯出来。赵景说生得越慢孩子越危险,她也想保孩子周全,可她觉得自己的努力全都没用。
于是谢迟一进屋,就看到叶蝉在抹眼泪。产婆苦口婆心地在旁边劝她别哭,说这会儿哭格外伤眼睛,但她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谢迟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我回来了,你别怕,有太医在。”
几个太医院的妇科太医已经在那边看起了赵景的方子,不过片刻就决定把方子完全推翻重写了。
深受打击的赵景一脸颓丧,凑在一旁听太医们的讨论。
叶蝉抽噎着跟谢迟说:“我没力气了……”她就连下一句话都缓了好几口气才说出来,“我觉得我活不成了。”
“别瞎说,不会的。”谢迟吻了口她的手背,“你命里的女儿还没来呢,这胎一定母子平安。”
这话说完,他突然很担心肚子里没生下来的这个就是她命里的女儿。
菩萨说她的女儿贵不可言,可没说她能母女平安。万一这孩子生下来,她却香消玉殒了呢?
谢迟打了个寒噤。
几步外的地方,太医们迅速议好了药方,王昌兴将方子一把塞给了同来的医女:“照着这个,快去煎药!”
青釉匆匆地领着医女去了后院,王昌兴又走到谢迟身边欠了欠身:“殿下,请让在下为王妃施针。”
谢迟赶忙让开,又不敢走远,找了个不碍事又能让叶蝉看见他的地方站着,手心里全是汗。
如此这般,又折腾了大半夜,孩子好歹是出来了。但这孩子着实是格外小,才刚三斤出头。而且脸色已憋得发紫,医女拎着他的脚拍了半天的脚心,他才虚弱地哭了两声。
又是个男孩。
——几个时辰前还在盼女儿的谢迟突然无比庆幸。因为假若那送子观音庙应验的话,眼下女儿还没来,说明叶蝉肯定能活下来。
他长松了口气,想走出产房缓一缓,却刚迈出回廊就脱力地跌了下去。
“……殿下。”刘双领忙要扶他,谢迟摆了摆手:“我坐一会儿。”
然后他就这么在满天星辰之下缓起了气儿,眼下正值三月,夜风也已不算寒冷了,他却觉身上一阵阵生着凉意,时而让他猛打哆嗦。
又过了片刻,王昌兴走了出来,看见他在那儿坐着,上前揖道:“殿下。”
谢迟偏了偏头。
王昌兴道:“臣会再留几天,照看王妃和小公子。这个……还有一言,臣得直说——王妃这一回虽然伤了身子,但性命无虞。小公子就……”他沉了一沉,“能不能养下来,得看天数了。”
他说完后,谢迟木了好半晌才做出反应,摇了摇头:“没关系,多谢各位大人。”
叶蝉能活下来,就谢天谢地了。谢迟这么想着,但还是在叶蝉入睡后,去陪了陪孩子。
在元明出生的时候,他曾经新奇于原来新生的孩子这么小。但这个孩子,大约只有元明的一半大。
元明元昕生下来时都白白胖胖,比他早几个时辰出生的哥哥也还算康健。唯独他,胳膊腿都细细得让人不敢触碰。
他在乳母怀里睡得昏沉,谢迟静静地看了好久,才伸手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脸。
软软的感觉触在指尖上,谢迟眼眶一酸。
他其实知道,如若他选择保小,孩子的状况大概能好一些。同时他也清楚,若让他再选一次,他也还是会保叶蝉。
因为让孩子遭这份儿罪,他或许不是个好父亲。可如果为了个没生下来的孩子就把发妻推进鬼门关,他就连人都不是。
可是现下看着孩子这样,谢迟真的心如刀割。
他还这么小,连眼睛都没睁开过,不知道父母亲什么样子,就已面对说不清哪天就要断气的境遇。
。
产房里,叶蝉这一觉睡去,疲惫就像海浪一样把她包裹了起来,她一口气睡了一天一夜。
再醒来时,她便听说了两个孩子的状况:五公子没事,能吃能睡能哭闹;六公子能不能活下来,看命。
至于她自己也伤了身的事,谢迟暂且没敢跟她多提,不过叶蝉还是意料之中的哭了一场,谢迟搂着她,轻声轻语地哄了半天。
他说,没事的,我们的孩子肯定命大。
他说,六是个吉利的数字,这孩子行六,肯定能逢凶化吉。
他还说,太医还在,会好好给他调养的。
可是这些话他说得自己都没底气。新生的孩子什么药也不能用,太医开了药膳让乳母进补,也不知能有多少效果。
叶蝉失魂落魄地在他怀里卧着,过了半晌,她忽然动了动:“谢迟。”
谢迟低头看她,她仰起脸:“我能不能自己喂他?”
谢迟锁眉:“不能。”
“都说母子之间是生来就有感应的……”
“那也不行,你身子太弱了。”谢迟在她头顶揉了揉,“乖,孩子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他的命,你不能再费气力了。”
叶蝉撑起身:“我就自己喂一个月!”
“……坐月子最要紧了好吗?”谢迟叹了口气,斟酌了会儿说,“你自己喂三天。”
那也太少了!她估计也得吃药膳进补才能救孩子,三天,药膳都吃不了几顿!
叶蝉踌躇了一下:“那半个月。”
谢迟:“……”
“十天!就十天!”叶蝉攥住了他的手,一再退让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咱们就当他活不久,多疼一疼他,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卡文卡得莫名其妙
可能是因为心疼小知了……
看了眼时间,今天大概是双更不了了
可是之前我又承诺要坚持双更几天,于是今天我单更明天三更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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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其实我真的是亲妈
让小知了难产一回是因为,我思来想去,觉得生孩子确实是个很危险的事儿,就算是在现代社会也是然后本文一直把这事写得很轻松
虽然说作者并不需要对读者的三观负责,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担心自己写的东西会对未成年读者造成影响了所以决定往回掰一掰
☆、第119章
敏郡王妃生孩子伤了身的消息,是和敏郡王府添了两个儿子的消息一起传开的,同时也提了第六子体弱的事情。
这不是有人嘴碎,而是为了让送贺礼的人迟些再说。要不然,万一孩子突然没了、王妃身子不好、阖府难过不已,谁咣叽送来个贺礼,尴尬不尴尬啊?
结果,第三天,谢周氏和叶蝉的母亲叶甄氏就前后脚到了。
叶蝉当时正乖乖地吃着厨房按药膳方子给她做的药膳,啃着一只三七蒸鸡的鸡腿。三七蒸鸡用的是鲜嫩的小母鸡,剁块后和用热水润软的三七外加调料一起放在碗里蒸。蒸的时候碗要封死,保证药尽数蒸进鸡里。
这其实算是个产后常用的进补方子,不过叶蝉前两回生的情况都太好,赵景就没让她用药膳,喝喝乌鸡汤鲫鱼汤就养回来了,毕竟是药三分毒嘛!
这回她伤了身,太医说这个补气养血,对她好,对孩子也好,她才吃了起来。
然后,在谢周氏和叶甄氏来之前,叶蝉本来在啃着鸡腿苦中作乐,暗说这做法还挺好吃的嘛,调料清淡但更能衬托鸡肉的鲜美。从前都没吃过,这回借着伤身竟然还尝了个鲜!
接着谢周氏和叶甄氏就来了,俩人都是进屋一看见她就抹眼泪,哭得啃鸡腿的叶蝉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叶蝉于是怔怔地放下鸡腿,东张西望找帕子。
叶甄氏赶忙道:“你吃你的,娘就是不放心,来看看你。”
谢周氏也说:“是是是,我们不打扰你,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然后俩人一起叹了口气:“唉……”
刚迟疑着重新捧起鸡腿的叶蝉:“……”
再然后,谢周氏和叶甄氏竟然商量了一下,打算轮流照顾她坐月子。
叶蝉傻了。
不止是叶蝉傻了,她身边的下人们都傻了。青釉原本对她身边的事最熟悉,端茶倒水做什么都信手拈来,结果两位长辈往这儿一镇,青釉禁不住地发虚,整个人都变得束手束脚的。
叶蝉便这么心情复杂地过了大半日。当天晚上,谢迟过来后,两位长辈才去休息。叶蝉边喂着小六边跟谢迟说:“不成啊!这不成啊!我娘要照顾我就算了,奶奶都多大年纪了!你得去劝劝!”
但谢迟跟她想法不太一样,谢迟说:“奶奶担心你嘛,而且奶奶到这个岁数了,见多识广,能照顾好你。”
“……不不不!不行!”叶蝉很坚定,“你想想,奶奶忙来忙去的,万一磕了碰了呢?万一摔一跤呢?是不是也是事儿?”
这倒是,老人就怕摔。
叶蝉见他有所松动,趁热打铁:“再说,我这儿八个侍女四个宦官,如今太医还守着,太医还带着医女,加起来也很见多识广好吗!”
谢迟噗地笑了一声,伸手就摸她的头:“我知道,那肯定比奶奶见多识广。一会儿我去跟奶奶说说,你别管了。”
叶蝉又道:“替我谢谢奶奶啊!”
她不愿意让奶奶在这儿忙前忙后,不过感动还是挺感动的。奶奶平日里都犯不着亲自干活,必定也清楚她这里不缺人,还非要过来,那是真的担心她。
谢迟于是就尽快去劝谢周氏去了。他在月明苑里转了一圈,最后在厨房外的廊下找到了人,她正拿着柄团扇对着个小砂锅扇风,见他过来,笑道:“太医说小蝉晚上还得进一碗汤,我给她凉合适了再端进去,这样直接喝。免得她嫌烫先晾着,再晾得过凉就不好了。”
“让奶奶操心了。”谢迟笑笑,坐到谢周氏身边,斟酌了一下措辞便开口劝她。
谢周氏低头扇着汤,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听他说完却笑了:“放心,明天我就不管了。今儿个我也看出来了,我在这儿小蝉是不踏实,总让下人关照着我。”
谢迟心说多新鲜,您都快七十了,谁能放心地看着您忙啊?
“你照顾好她。”谢周氏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沉,令周遭的氛围都一下严肃了不少。谢迟颔首应是,谢周氏看看他,又说,“不能再让她这么一个接一个地生了。”
“……我们真没想这么一个接一个地生啊。”谢迟一提这个就懊恼,长叹了口气,道,“我早就问过赵景有没有什么药能用,可赵景说,一来并非一定有效,二来伤身得很。她怀上元昕那会儿,我也问过赵景,元明元昕离得太近,是不是不生比较好,赵景说她胎像不错,道还是顺其自然生下来好。”
——平常不能喝药避子,那就只能随缘怀;怀了不能堕掉,那就只能生啊!
谢周氏听他说完,却哑了半天。
她本来是想跟他说,小蝉禁不住这份儿折腾,如若他平常克制不住,不妨去找找府里的妾室。虽然那样做小蝉心里必定不舒服,可是总比一次次生孩子伤身之后早早地离世强?两害相权你得取其轻啊!
听他这么说完,谢周氏才意识到,他其实也早就担心过这个问题,但他根本没往妾室那儿想。
他眼里心里都装不进去其他人了,那他们的情分就比她所想的还要深,这口她没法儿开。
谢周氏闷了会儿说:“趁着太医还在,你明天请教请教太医。当今圣上是只钟情皇后一个,可我听说雨露均沾的皇帝也不是让个个嫔妃都生孩子,宫里必有些好的避子良方。”
谢迟一想,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便即刻应道:“好,我明天就请教太医!”
谢周氏点点头:“这汤行了,你端进去,我就回去歇着了。”
谢迟起身颔首:“奶奶慢走。”又递了个眼色示意下人赶紧搀扶。
。
卧房里,叶蝉看到谢迟亲自端着汤进来新奇了一下,然后闻出是药膳,指了指怀里的小六:“等一会儿,等他吃饱我再喝。”
“放凉了就不好了,我喂你。”谢迟坐到床边揭开砂锅盖子,叶蝉一瞧,又是鸡!
不过这回是鸡汤,而且和中午那个味道明显不一样。她于是还挺好奇味道,抱着孩子往谢迟身边凑了凑,就着他送过来的汤匙先喝了一口汤。
没什么特殊的味道,就是挺鲜的。
叶蝉咂了咂嘴:“味道不错啊,这里面放了什么药?”
谢迟迟疑了一下,含糊道:“方子上写的是……紫河车,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
叶蝉点了点头,当然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只觉得这名字挺雅气的,应该是草本一类的东西?长在河边的?
看她没再追问,谢迟就猜她肯定是被名字骗住了——他刚开始都被名字骗住了!后来闲来无事查了书才知道是什么!
他还连带着翻到了不少其他的药名,然后就觉得,这些大夫真会玩儿,奇奇怪怪的药材大多有个雅致的名字。
紫河车这种完全听不出是什么的就算了,书里还有种药材叫望月砂——这么清新脱俗的名字,结果竟然是兔子粪!
除此之外还有,夜明砂是蝙蝠粪,五灵脂是寒号虫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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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这些之后,谢迟觉得,还好叶蝉只用吃个紫河车……
当然,他还是绝对不会主动告诉她紫河车是什么的。
。
当天夜里,叶蝉又爬起来喂了小六好几回。每回她一起来谢迟就跟着起来,撑着眼皮坐在旁边看她喂孩子。
按她的意思,当然是不需要他这么折腾的,反正他又没奶(……),但他担心她身体太虚会喂着喂着自己出点事。
他还试着劝她说:“我觉得夜里可以让乳母喂两回,反正乳母也在用药膳,你好好睡一觉。”
叶蝉摇头:“我总共就喂他十天,没准儿多喂一天他就更好一点呢?”
他现在可命悬一线啊!
第二天一早,叶蝉带着两眼乌青再把小六抱过来的时候,左看右看,感觉他好像确实比昨天白嫩了那么……一点点?
不过也有可能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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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蝉心情复杂地一声笑叹,手指碰了碰他软软胎毛:“你要活下来啊。你活下来,哥哥们肯定都宠着你,好吃的都归你。”
与此同时,谢迟把太医请进了书房,请教避子良方。
王昌兴首先直言不讳说:“王妃这回伤了身,没个三四年养不好,这三四年里应该都不会有孕的。”
谢迟点点头,王昌兴略作沉吟,又道:“不过殿下若不放心,可以施针避子。这针法太医院不少人都会,殿下若能请旨让陛下赐个医女留在府中,每每行房之后为王妃施针便是了。诚然这法子也未必是万全,但配着施针,还可每个月用一两回避子的汤药,这样喝得少些,也就不太伤身了。”
施针?
赵景也在屋里,谢迟下意识地便看向了他,明摆着意思是:你怎么没提过这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从太医们到了明德园便饱受打击的赵景当场就跪了,无语凝噎:“在下真是不会!施针讲究多,是门单独学问,普通医者不过会些皮毛,实在不敢乱试没学过的针法。”
王昌兴拈须一笑,打了个圆场:“是是是,即便在太医院中,针灸也是单独的一科,旁人是不敢随意上手的。”
谢迟倒是本来也没想为难赵景,笑了笑就让他起来了。然后他谢过太医,便提笔写了封折子求陛下赐个医女留下,折子写罢后他叫了刘双领进来,但想了想又摇头说:“算了,我自己跑一趟。”
他知道这事不急,折子递进去,让御前宫人得了空给安排就行了。可他还想另外请个旨,在家歇几个月,多照顾照顾叶蝉。
皇位是要紧,可还是她的平安更要紧,何况现下还有个不知道能不能活多久的小六呢。他是做丈夫做父亲的人,这会儿就该多陪陪他们。
在紫宸殿禀完话后,谢迟连头都不敢抬。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可又觉得对于皇帝来说,这大概多有些可笑——储位之争正愈渐激烈,一旦成功便可等着君临天下。他却在这个时候要告个长假,在家陪妻子孩子。
皇帝也确实沉了半晌,才说:“朕一直很器重你。”
谢迟低着头:“是,臣明白。”
殿中又静了须臾,皇帝踟蹰着再度开口:“你是不是……从未想过储位之事?是自卑于自己的血脉,还是觉得自己才能不够?”
从私心来讲,他体谅谢迟心里的担忧,可作为一国之君,他觉得谢迟现下的打算太鲁莽了。他想告三个月的假,三个月里朝堂局势不知能起怎样的变化,三个月后他再想争,可能也来不及了。
谢迟默了一会儿,却道:“都不是。”皇帝眉头微锁,他顿了顿,又道,“齐家治国平天下,治国之事不能放在齐家之前。若臣为了储位枉顾妻儿,就算有机会入主东宫,日后也绝非仁君。”
“臣不知自己有多少才能可以为国谋福,臣只想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现在,他能顾好家人,他就踏踏实实地照顾家人;来日,他若有能力承继皇位,他会好好地操心家国天下。
如果总是追随着欲|望去渴求更多,而不顾眼下已有的东西……那欲|望是没完没了的。
今天他可以舍下妻儿去一心夺位,明天他就变成不顾民间疾苦的好大喜功的皇帝。
谢迟不允许自己那样。如果他真的被贪欲统辖,那他宁可立即止步,免得日后害人害己。
皇帝冷着脸盯了他半晌:“准奏了,退下。”
“谢陛下。”谢迟跪地一拜,安静地告退离开。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傅茂川看着皇帝愈发冷厉的神色,后背冷汗直冒。
然后他闷着头上前去研墨:“陛下息怒。”
又片刻的安寂,之后皇帝似有愠意地叹了一声:“他和朕,不一样。”
傅茂川不敢接话,垂首稳稳地研着墨,心想,得,敏郡王的富贵到这一步算是止步了。
其实皇帝倒没生气,只是心里实在滋味难言。
他一直自问是个好皇帝,他与皇后再伉俪情深,也不会说皇后比天下更重。
谢迟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人。诚然谢迟也没说妻子比天下更重,但在谢迟眼里,此事应该脚踏实地一件件来,而不是权衡之后舍弃其一。
当年皇后病重之时他都还在殚精竭虑地批折子,数算起来,大概可以算是他为天下舍弃了皇后。
他突然觉得,谢迟好像比他更……实在?
谢迟更珍惜、更在意眼前已有的事情,没有一丁点儿的好高骛远。
皇帝忽而冒了点念头,在想这样的性子是不是很适合来守着太平盛世下的江山?但这念头也只是冒了那么一下,就被他摇头摒开了。
立储是大事,他不能让私心搅扰自己太多。其实在太平盛世中长大的富家子弟,没有太多的野心和血性,生出他这样的心思也不足为奇。
他不能由着自己看谢迟什么都好,还是得多看看他的才能。
这三个月里,谢迟若被甩开太多,他也不会去拉他。
他必须做到不偏不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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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又过了几天,谢迟给小五想好了名字,写在纸上拿给叶蝉看:元晖。
名字是个好名字,不过叶蝉看到后的头一个反应便是:“那小六呢?”
谢迟说:“给他起了个小名,叫百岁。先这么叫着,算是缺什么补什么。”
起名上是有这种讲究,比如五行缺水的就常用“淼”字做名字,或者选个带水部的字。
叶蝉酸涩地笑了一声,低头冲怀里的小六念了两声“百岁”。小六安安静静地睡着,没有什么反应。
其实,太医说他这几天养好了不少,分量也确实已经重了好几两。不过,跟同日出生的元晖、还有比他大的元明元昕相比,他还是显得特别虚弱。
最明显的大约便是他哭起来的声音很低。
元明元昕都是打从一出生开始就会放声大哭的孩子,元晖稍微弱一点,可是饿了渴了或者有点什么不舒服了,也会扯着嗓子哭到大人们都围过来哄他才算完。但百岁哭起来的声音总是小小的,呜呜咽咽哼哼唧唧,从来就没响亮过。
太医说这是气力不足导致的,就和人一样,虚弱到了极致,连哭都没有力气哭。
。
七王府里,谢逐正在书房里读书,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乱。他从半开的窗户往外一看,便见宦官们都在点头哈腰,谢追正铁青着脸色往里走。
谢逐嗤地一笑,搁下书往外迎:“怎么了这是?来我这儿讨债吗?”
谢追气哼哼地坐下了:“气死我了!”
谢逐打了个手势示意宦官去沏茶,坐到与他隔着一方小案的椅子上,了然道:“这是在明德园吃了闭门羹了?”
谢追一张脸绷得能吓死人,缓了半晌,拍桌子道:“我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你说他不上进,从前他比谁都上进。如今可好,储位放在前头,他差事办得都不错,陛下也器重他,结果他说告假就告假?他是混到郡王觉得该知足了还是怎么地?”
他这么说,谢逐能说点什么?只能劝他:“消消气消消气,他不争,这不也还有你我在朝堂上?我们好好争。”
眼下的局势大家都明白,陛下最初点的那三十多人,已经因为各样的原因被筛下去了不少,目下还剩不到二十个。
这二十人里也早已分出了派系,眼下还能粉饰太平,但早晚会有杀红眼的一天。到时候,角逐出来的胜者能宽容对方,那是皇恩浩荡。寻个名头治罪,也只能认栽。
所以,在谁也不敢担保自己准是胜者的前提下,自然己方的力量能大一些是一些为好。
谢追在发愁的也是这个。他们三个里,他和谢逐的身份高些,但谢迟每次差事都办得漂亮啊。陛下若按亲缘论,那他和谢逐胜算高,若按才能选呢,就是谢迟机会大。
原本他们算是占了两样优势,现在谢迟一撤,就剩一样了。
谢追越想脑仁越疼:“十叔那边的谢辸明摆着跟六伯家的谢逯凑一块儿了,谢逯又刚得了兵部的差事。你说他要是跟将军们混熟了,这……”
单是混熟还不要紧,万一哪儿起了战事,陛下把他派出去打一仗呢?到时有战功在身,那可就真成了劲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除此之外,还有位顺郡王谢连也在往上冒。这一位从前不显山不露水,一道入朝听政之后他们才发现,他可真是善钻营。满朝的文官对他风评都不错,来日估计也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谢追疲惫地倚在椅背上:“这可怎么办啊……谢迟怎么心这么大,皇位都说不要就不要吗!”
谢逐也一喟:“咱着急也没用,等着。三个月,说慢是慢,说快也快——不就是等他家孩子过了百日?到时候咱备个厚礼去找他,好好问问他日后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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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翁主府,崔氏听说了敏郡王府的事,思来想去之后,吩咐宫女说:“既然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好,就先给王妃备礼。寻些上好的山参灵芝给她送去,她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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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宫女怔了怔,小声说:“奴婢觉得,敏郡王府专门透出孩子不太好、王妃又伤了身的事,是想让旁人迟些再贺……”
“我也没说是贺礼啊。”崔氏笑了笑,“去。”
宫女便不再劝,福了一福,便去照办了。
崔氏自然清楚敏郡王府的意思,洛安这些不成文的规矩她心里都有数。不过她觉得,不能贺是一回事,她想对敏郡王妃表表心意,是另一回事。
她挺喜欢敏郡王妃的,虽然没见过几面,但敏郡王妃总带着笑,让人看着都高兴。而且,崔氏经历过一个不好的丈夫、经历过长子离世,她比大多数命妇都更清楚,这世道女人不容易。
所以她真心实意地希望敏郡王妃能把身子调养好。虽然她知道敏郡王是什么样的人,知道这位王妃比她当初幸福得多,也还是想帮一帮她。
“娘……”崔氏正出着神,宜翁主从房里跑了出来,高高兴兴地递给她一页刚描完红的字帖,声音清脆地问她,“好看吗!”
崔氏心不在焉地接过来看,而后刹那回神:“这字帖你从哪儿拿的?”
谢宜指了指书房:“在一只大箱子里找到的,傅母说,比她的字好看,让我照着这个练!”
这是元晰从前没用完的字帖,张子适写的。
崔氏心里一阵酸涩。
自那封报平安的信之后,他们就没再有过任何联系,不是不想,而是她觉得有些念想断了也好。
太子纵然死后被废,但她与太子没有和离,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再嫁。
而且,太子死的时候,她和张子适都在场。陛下不追究,是因为陛下大度,是因为陛下也恨太子。可若陛下觉得她和张子适不清不楚的,那件事在陛下眼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说不清了。
如若他们当时当真有什么,那崔氏也认。可那时,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发乎情止乎礼,一直克制得很辛苦,她不想让任何事情脏了那段情分。
所以,这辈子……可能到底是有缘无分。
但崔氏的念想还是没有变。她还是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返回洛安,她可以再见他一面。
也许那要等到很多年后,也许他那时已经娶妻生子。但没关系的,她只想远远看一眼,只想知道他远在甘肃的这些年,是不是过得都还好,就可以了。
然后,他们就真真正正的一别两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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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转眼过去,在天气愈加温暖的四月里,谢逢在难得不当值时,在书房里算了一上午的账。
——敏郡王府没传出坏消息,这说明六公子至少在这一个月里没出事。能活过满月,身体大概就会好很多,再过了百日就更好一些。
这事个好事,谢逢当真高兴。可这也意味着,他这当叔叔的得备两份礼。
元明出生的时候,打的长命锁花了五百两银子,元昕那时是二百两。现下这两个……太小总归是不合适的。
可府里近来确实拮据。
虽则他的兄长们,还有谢逐谢追谢迟、外加忠亲王府一直都在帮他,可最近胥氏有孕,得进补?产婆得请?乳母得提前备下?这就零零散散地花了不少钱。
在往前算,他一个兄长冬天时大病了一场,也花钱如流水。
另外几位庶母也都已不年轻,时常有点小病小在,都是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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