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洛大致瞧了瞧,满足了好奇心,缩回来继续剥瓜子。
她剥了也不吃,一粒粒饱满的瓜子仁儿被她用手帕盛着,慢慢堆起坐小山。
剥完最后一颗瓜子,姜洛拿另外的帕子擦了擦手,正要剥别的干果,就感到凤辇停下,上清苑到了。
姜洛把盛满瓜子仁儿的手帕裹好一抓,起身出了凤辇。
才站稳,便觉一阵清凉的水汽迎面而来,姜洛一个不察,险些又要咳嗽。她抬头,眼前碧波荡漾,岸边停靠着诸多龙舟,正是上清苑里的上清湖。
此时有数只龙舟已经离岸,搭载的应当是皇帝及王公大臣们。
举目眺望,其中有只龙舟特别大,特别豪华,姜洛了然,那应该就是皇帝乘坐的了。
“你们登龙舟,”姜洛对下了车辇围过来的穆贵妃等人道,“本宫吹不得风,稍后乘画舫过去。”
她都这么说了,穆贵妃等人也只好去登龙舟。
李美人倒是想陪她,却被塞了满手的瓜子仁儿:“难得出宫,跟贵妃她们玩儿去。”
李美人说:“那妾在西岸等娘娘。”
姜洛嗯了声:“乖,去。”
李美人这才捧着瓜子仁儿走了。
未免一群龙舟后跟着艘画舫过于吸睛,姜洛在原地等了会儿,方登上画舫。
就这么从东岸到画舫的一小段路,姜洛被从湖面上刮过来的风吹得咳嗽连连。好容易咳够了,她拿帕子掩住口鼻,低声问扶玉,西岸那边可有屏风。
扶玉说有。
姜洛稍作安心,让人把四周卷起来的帘子都放下来挡风,才坐进舱内,去追已经驶得极远的龙舟。
途中透过帘子缝隙看南北两岸,便见果然京城百姓大多都过来了,两岸人山人海,热闹之声远远传开,全是看龙舟竞渡的。
好像今年报名参加赛龙舟的,除了王公贵族,还有不少寻常百姓组成的队伍?
也不知道这当着皇帝的面,会不会搞些暗箱操作。
姜洛收回目光,拈了几粒腌渍的乌梅。
这是容樱上回进宫看她时特意带的,说止咳效果特别好。
画舫速度不比龙舟,李美人到达西岸后,等了将近一刻钟,才等到落后半步的姜洛。
“娘娘到啦,”李美人迎上来,手里的瓜子仁儿赫然吃得精光,“贵妃姐姐她们已经先去烟雨楼了。”
烟雨楼是此次上清苑用于女眷们聚会的场所。
姜洛道:“来的人多吗?”
李美人点头:“多。好些妾都不认识。”
姜洛道:“无妨,本宫认识的人也不多。”
何止不多。
除非是宫斗文里花费笔墨着重描述过的,否则她半个人都认不出来。
说话间,烟雨楼到了。
因姜洛到得迟,此时的烟雨楼里,已云集了不少命妇贵女。
她们皆作盛装打扮,云鬓花颜,言笑晏晏,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其中不乏有容貌出众者,听李美人说方才婕妤姐姐有给她讲过,这几个都是还没及笄,也还没议亲的,姜洛隐有明悟,这大约就是未来后宫里的一份子了。
姜洛不由对着那几个贵女多看了两眼,简略记下特征后,和李美人踏入楼中。
小喜公公站定,扬声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楼内谈笑着的众人顿时停手止话,齐齐下拜参见皇后。
姜洛领着李美人从她们中间走过。
然后姜洛就发现了件很有意思的事。
纵使是那些容貌出众,家世也相当出众,他日宫里选秀,少不得要被封为和穆贵妃同为四妃之一的贵女们,在她经过她们身前时,也都低眉垂目,并不敢看她。
在场身份最高的这茬都不敢看她,别的就更是使劲低着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上去。
姜洛了然。
看来姜皇后在进宫前,威望也是很高的。
在上首的主位落座,又叫扶玉立了扇屏风,姜洛道平身,众人这便起身,重新坐好。
及至这时,才有人敢往姜洛这边看。不料被屏风挡住,思及前几日从宫里传出来的皇后病重的消息,众人心下思绪万千,面上却一个比一个的恭顺。
隔着扇屏风,姜洛用不着收敛,满眼的兴味。
她还没到的时候,这烟雨楼热闹得堪比尖叫鸡开会,大老远都能听到声音。她一来,所有的尖叫鸡就被掐住脖子,哑巴了。
经此一遭,姜洛更加深刻地明白“皇后”二字所代表的含义。
她像以往佳丽们给她请安时那样,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让弄月去请国公夫人,也就是姜皇后的母亲过来说话。
弄月依言去请人。
秦苒早在姜洛刚进烟雨楼时就等着了。这会儿见弄月走来,问:“可是娘娘要见臣妇?”
弄月笑道:“是呢,夫人快随奴婢过去。”
说着,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没见到二姑娘姜沁在,心知是之前娘娘说不想看到姜沁的话起到了作用,弄月笑容更深了。
恰在同一时刻,姜洛也在问扶玉,姜沁有没有来。
按理说,像这种皇后贵妃等出面的场合,庶女是没有资格到场的。
可还是那句话,谁让这儿是宫斗文的世界,嫡庶之争,不仅宫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宫外也不遑多让。
扶玉答道:“奴婢没看见姜二姑娘。想是她记着娘娘的话,不敢来。”
姜洛道:“她不来正好。”
真来了,再被喊声姐姐,迟早得折寿。
这时弄月引着秦苒过来了。
身为国公夫人,儿子是戍守边疆的将军,女儿是尊贵荣华的皇后,秦苒可谓是命妇们最羡慕的那个。她保养得也好,体态轻盈,肤如凝脂,四十岁的人瞧着像二十刚出头,年轻得很。
到了屏风前,秦苒先给姜洛行了礼,听姜洛叫她靠近些,她才绕过屏风,在宫女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娘娘病还没好吗?”不及姜洛开口,秦苒当先问,“方才臣妇同贵妃说话,贵妃说娘娘身体已然大好。怎么这又立屏风了,可还是不能见风吗?”
姜洛道:“是,湖上风太大,我一见着风就咳。”
秦苒闻言,皱眉道:“先前遇见长公主,臣妇托她往宫里送了份偏方。娘娘没试那偏方吗?”
姜洛默了默,才道:“她送的偏方太多了。”
并且没记错的话,容樱这几次进宫,从没提起过国公夫人。
是穆不宣颜值杀伤力太强,导致她脑子里只装得下穆不宣的脸,就把别的东西全给抛到了脑后吗?
说起来,今天到现在也还没见到容樱……
姜洛想着,同秦苒道:“等她来了,我问问她。”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长公主对民间偏方是有多钟爱,秦苒自也有所耳闻。便道:“许是长公主手里有更合适的偏方,便换下了臣妇搜罗到的那份。”
姜洛摇头:“她应当就是忘记了。”
容樱可没任性到连他人拜托的东西都能自作主张进行替换的地步。
秦苒叹口气,道:“只怪臣妇也不记得那偏方的内容了,不然就能背给娘娘听了。”
听出秦苒话中的自责,姜洛劝慰道:“我也就是见风才咳,过两日就好了,不用偏方也没事。”
秦苒道:“就怕你像小时候那样,又把嗓子给咳坏。”
这话让姜洛记起宫斗文里的一个细节。
那细节是幼时姜沁推姜皇后落水,后者被救起来后,因身体受寒,再加上受惊,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睡觉也没停过干咳。咳到最后,险些话都说不出来。
——国公夫人指的就是这个?
再次感慨了下身穿的坏处,姜洛道:“不会的,母亲不要太担心了。忧思过重对身体不好。”
秦苒略笑了笑:“好,听你的,不想了。”
姜洛转移话题问:“家里最近可还好吗?”想了想,“有收到家书吗?”
这说的是嫡长子姜沉。
姜沉在姜皇后入宫前便奉命前往边疆,至今未归。好在他隔不久便送一封家书,信上并不提军中生活,多写大漠景色、当地奇闻轶事等,聊以慰藉家人思念之苦。
一提到姜沉,秦苒的话不自觉多了起来。
她道:“收到了,还没回信。来上清苑前还说呢,这次一定要让你看看家书,回信也得你亲自开头,不然叫他知道你自打进宫后就再也没给他回过信,等他回京,保不准要生好大一通气……”
秦苒絮絮说了许多,才从袖中取出家书,呈给姜洛看。
姜沉写信时还是四月,因此这信上说临近端午,大漠这儿虽没有龙舟竞渡,但也有别的庆祝方式,还算有趣。
又说军中没有地窖,存不住冰,否则他就像还在京城的时候一样,也提前包粽子了。
末了问祖父身体如何,父亲母亲可安好,宫里的小妹可好。他在这边一切皆好,不必挂怀。
看完家书,笔墨信纸已经备好。姜洛回忆着之前练字时翻看的一些信件,仿照姜皇后的口吻写了几句诸如我在宫里安好,哥哥在外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便停笔吹干,叠好交给秦苒。
“我就写这么多,”姜洛脸不红心不跳,“这几年边疆无战事,太平得很,我对他委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秦苒也不意外姜洛会这么说,失笑道:“这话叫他听见了,非得偷偷红鼻子,说小妹不喜欢他了。”
再聊了片刻,眼角余光瞥见好似是长公主到了,秦苒起身退出屏风。
来人果然是长公主容樱。
也不知容樱来烟雨楼前是去哪儿玩了,一张脸红扑扑,眸光也粲然如星。她无视周围向她行礼的命妇贵女,直朝屏风走来,正好和秦苒碰了个正着。
秦苒给她见礼:“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
容樱道:“夫人是来同皇后娘娘说话的?娘娘她可……”说到这里,忽而一震,“上次夫人是不是托本宫带偏方给娘娘?”
秦苒说是。
容樱懊恼道:“本宫居然给忘了……真是对不住,下次本宫一定记得把偏方带给娘娘。”
秦苒闻言,心道还真叫娘娘说中了,长公主就是忘了。旋即笑着说无妨,又说娘娘在等她,殿下快些过去。
容樱这便到了屏风前,板板正正地行礼。
她没像往常那样喊皇嫂,而是:“臣妹参见皇后娘娘。”
未料容樱人前竟这般规矩,姜洛颇感稀罕。
然后道:“行了,过来。”
容樱这才绕过屏风,眼睛弯弯地喊了句皇嫂。
姜洛睨着她,道:“这么晚才来,上哪儿玩去了?”
容樱道:“跟皇兄上碧漪堂那儿去了。不过竞渡还没开始,碧漪堂也不怎么好玩,我就跟皇兄说了声,过来找皇嫂了。”
姜洛道:“在碧漪堂见着小郡王了?”
姜洛说到了点子上。
当即便见容樱不仅脸更红,眼睛也更似星子,活脱脱一副小迷妹的模样。
“见着了!”她语气兴奋极了,若非还惦记着身份,只怕要在姜洛面前手舞足蹈,“他真的好好看啊,见到我来,他笑着那么一躬身,喊我殿下,说好久不见……我骨头都要酥了。”
姜洛道:“骨头酥了?站稳了吗?”
容樱道:“站稳了。”顿了下,很笃定地点头,“我没丢脸。”
姜洛听得一笑。
她随手抓了把瓜子,一颗接一颗地剥,道:“薛家那位呢,他没看到你对小郡王酥骨头?”
容樱道:“我正想和皇嫂说薛问台呢,我在碧漪堂没见着他。问高公公,高公公也说没见到人。”说着扭头看向后妃们在的位置,“我得问问昭仪……昭仪人呢?”
碧漪堂里没有薛问台,烟雨楼里也没有薛昭仪。
显而易见,这兄妹两个避开人群,说悄悄话去了。
容樱转回来,道:“我等昭仪回来再问。”
姜洛道:“那就等着。给薛问台做的香袋带来了?”
“带了带了。”
容樱从袖袋里取出她花费大半个月的时间才做成的香袋给姜洛看,满脸写着“快夸我”。
只见这香袋选用颜色十分素净,正反两面皆绣着棵青竹,更显雅观。
凑近了嗅闻,香气也并非端午香袋常见的艾叶或者雄黄的味道,而是竹子的气味,仿佛身处幽深竹林之中,清香却浓郁。
“不错,”姜洛道,“薛问台承袭薛家风骨,霁月清风,君子如竹,你送这个正适合他。”
容樱被夸得眉开眼笑,道:“有皇嫂这么句话,值了,不枉我昨晚还在被针扎。”
姜洛道:“给我看看你的手。”
容樱伸出手。
也不知她到底是如何用的针,十根手指的指腹处,红色针眼清晰可见。
她给姜洛看了眼便收回手,道:“还好啦,只是扎了几下,没流血,皇嫂不必担心。”
姜洛道:“下回再送他节礼的话,别做针线活儿了,换一种,写诗作画,实在不行从书上抄一段,字写得好看些,他应当会喜欢。”
容樱听着,一边用心记下,一边敬佩不已:“皇嫂不愧是皇嫂,什么都懂。”
姜洛没接话,只把刚剥完的瓜子仁儿推过去。
容樱问:“皇嫂不吃吗?”
姜洛道:“不吃。”而后起身,“你在这里待着,我头疼,先去歇会儿。”
容樱道:“那就恭送皇嫂了。”
姜洛没去烟雨楼后院。
也没叫太多人随行,只点了扶玉和弄月二人,便出了烟雨楼。
上清苑占地极广,各种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姜洛用帕子半掩着脸,挑了个围墙较高,可以挡风的方向走,最终在一座背靠假山的亭子前停下。
确定从湖面过来的风被假山拦住,吹不到自己,姜洛放心地坐进亭子里。
她撑着头观赏远处风景,渐渐地闭上眼,正要小憩片刻,就听扶玉道:“娘娘,有人过来了。”
姜洛睁开眼。
这亭子这么偏,居然也能有人找过来?
她坐直了,问是谁。
扶玉道:“是小郡王。好像是一个人来的。”
居然是穆不宣。
姜洛坐得更直了。
这时弄月嘟囔了句:“一个人?他怎么还想着搞心有灵犀这一出啊?天天就仗着和娘娘是青梅竹马……”
居然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设定?
姜洛整个人笔直如松。
她转过身,朝来处看去。
通往亭子的小径两旁栽满了栀子,这个时节,白色的栀子开得正盛,香气也盛,于是这片小天地里处处馥郁。并未穿宫中特意赏赐的端午公服,而是着一袭浅白的年轻公子就这么从花中穿行而来,对着姜洛未语先笑。
他轻轻一扬眉,道:“小阿洛,好久不见。有没有想你宣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入V大吉!
赶上难得的双节,祝大家节日快乐,看文也快乐,本章评论发红包,爱你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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