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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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漕帮在两淮沿岸都设有联络点,柏十七前脚在外面客栈传过消息,后脚就有下属前来拜见,连宅子都帮她赁好了,恭恭敬敬请她住进去。

“上次见到少帮主,还是去年在苏州给帮主拜年的时候,没想到少帮主有空来宝应。”

柏十七平日瞧着没正形,但对着下属的时候还是很靠谱的:“来宝应办点事儿,怎么我听说宝应前些日子生乱了?”

那漕帮汉子年约三旬,方正紫红的脸膛,粗手粗脚,扔进人堆里都不打眼,看起来只是街边寻常的苦力汉子,说起话来倒是有条理:“少帮主消息灵通,前几日黄家的官盐店被砸了,等到县衙派人来的时候,里面的官盐早被抢了个干净,至今还未寻到主谋呢。”

赵无咎与俞昂都竖起耳朵听,柏十七倒是问到了点子上:“邓三哥可知道为何近来私盐贩子都不见人影了?”

那汉子姓邓,家中排行行三,码头上的兄弟都尊一声邓三哥,被柏十七如此称呼,连道不敢:“少帮主唤我一声邓老三便可,小的哪好跟少帮主称兄道弟。”他笑的敦厚,但眼神里却透着精明,目光扫过左右,吞吞吐吐道:“这事儿……小的倒是略有耳闻,只是不便外传。”

言下之意很明显,赵无咎等人乃是外人,不太适合分享消息。

赵子恒更是不见外:“我与你家少帮主是兄弟,还是赶紧说。”

邓三老犹豫了一下,没吭声。

柏十七:“无妨,这几位都是至交,况且那是盐帮之事,与咱们漕帮无甚牵扯,邓三哥但说无妨。”

邓老三:“私盐贩子不见踪影,听说是有缘由的,道上都在传,前段时间京里派了名大官儿来清查两淮盐道,多大的官儿不知道,但那倒霉官儿才踏上两淮地界就遭遇了好几波水匪,最后被沉进了河里喂鱼。”

沉进河里喂鱼的倒霉官儿俞昂:“……”

“一个倒霉官儿,沉河就沉河,与私盐又有甚相干?搞的大家都吃不起盐,非要跑去砸官盐店?”柏十七眸中笑意微闪,若有似乎扫过俞昂,愣是从他一脸方正的表情里瞧出了不可思议,还故意说:“俞老爷有何高见?”

俞昂忍无可忍,脸憋成了猪肝色,还是没办法对救命恩人视朝廷法度如无物的行为装聋作哑,还好心向这位法盲普法:“柏少帮主,私盐泛滥于国家税收无益,地方官怎可如此纵容私盐贩子?若是被上面查到确凿证据,是要丢乌纱帽的!”

邓老三听这口气有点不太对,谨慎的住了口,不过他家少帮主很快就堵住了这位俞老爷的嘴,且还显得有点讽刺:“是啊,上面的人只管税收,哪管百姓死活?官盐价高到离谱,百姓吃不起与他们这帮居高堂的官老爷有甚相干?一个个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只管点算税赋收上来的银钞,怎不知点算一番民间百姓的人头数?因缺食盐而患疾的人数?果然银钞才是根本,百姓不过是蝼蚁!”

俞昂半生忠君体国,熟读律法,受理多少特殊的诉讼案件,只差被人送一副“俞青天”的牌匾挂在家中,连皇帝陛下也时常夸奖他,没想到在宝应县却被个半大小子给堵了个哑口无言。

这个半大小子脾气也不甚好,堵完了他还不解气,忽然不客气起来:“老俞,我救了你一命,可不是让你来我家中摆谱的。既然你身无分文,从今天开始便在家里干些杂活,就算身体没养好,除尘抹桌子也干得动?”

俞昂额头的青筋不住跳动,头一次怀念台狱里审讯犯人的板子,粗重宽遍,杖头乌黑,那是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身上的血才形成的颜色,极具有威慑力,寻常百姓见到也要腿肚子转筋,恨不得下跪求饶。

可惜柏十七不知道他脑中转的念头,也懒的跟他废话,直接吩咐:“邓三哥,回头分老俞头一块抹布一根鸡毛掸子,重活他干不得,轻省活却可以做做的,我可没有养闲人的银钱。再说哪个穷苦百姓不是苦熬苦挣,没道理俞老爷受了伤就娇嫩了起来,连根鸡毛掸子都提不动。”

赵无咎:“……”

——御史大夫擦桌除尘,十七你可真敢想!

赵子恒津津有味的吃瓜,只要犯在好兄弟柏十七手里的倒霉鬼不是他,一切都好说。

俞昂:“……”

——老夫回去要把“祸从口出”四个字抄一百遍,以示修身养性。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他如今又病又穷,不说吃药钱,出了柏十七的宅子,连饭都要断顿了,居然还好笑的考虑国家税赋,官印都不知所踪,无论留在两淮还是回京,恐怕活都窄,还有什么可争论的?

他成功又变回了哑巴,客厅里立记便安静了。

柏十七示意邓老三继续。

邓老三接着讲:“自那倒霉官儿喂鱼之后,到处都在传消息,说是朝廷恐怕要再派官员来查两淮盐道,沉了一个,总不能来一个沉一双?还不如大家都收敛些,等京里来的官儿查完走了,再出来找营生,于是盐道上的兄弟们都撤了。结果官盐店见有利可图,又生生在平日的价格上涨了三成,很多人吃不起盐,家中有老有小,便只能冲去砸官盐店泄愤了。”

柏**为惋惜,几欲跌脚:“来晚了没赶上好事儿,不然我也去试试砸店的感觉。”自家铺子舍不得,旁人铺子不能无怨无故砸,难得有个可供大家泄愤的无良高价官盐店,法不责众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砸铺子终究还是不太妥当,有事儿还是应该先找官府才对。”赵无咎这话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虚伪。

官府若是会管宝应县官盐店里的盐价,也不至于酿出打砸抢事件。

通常官府出面不顶用的时候,只能借助大家的力量了。

柏十七深觉赵无咎古板无趣,怼了他一句:“官府除了收银子痛快,还有别的能为吗?”正要按照治理国家来说,税收银子上去好歹也搞搞公共基础建设啊。但当官的似乎没这种想法,修桥铺路就有官府召集富户捐款,筹建乡塾也是地方缙绅之事,似乎与官府毫无关系。

赵无咎怀疑,再争几句说不定他也要步俞昂后尘,被柏十七安排个洒扫庭院的活计,只能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房间里总算是清静了下来,柏十七:“那乌家老爷昏迷不醒又是怎么回事?”

邓老三边笑边叹:“乌家老爷也许走霉运呢,好好的站在自家铺子门口,都能被抢私盐的人误认错了下手,县城里如今都传遍了,认为他是代人受过。”

柏十七:代人受过未必有,误伤却是实打实的事儿。

简音的相聚过后,邓老三在码头上还有事情,便匆匆告辞。

可怜俞昂还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到了柏少帮主的逆鳞,回头请教赵无咎,对方若有所思:“我好像……明白一点了。”

柏十七虽然是个胡闹的性子,但从她爱惜手底下人的性命来看,必然对寻常百姓也多有宽悯之情,俞昂只从国家税赋出发,但她却为吃不起盐的寻常百姓抱屈,对官老爷忽然瞧不顺眼起来。

俞昂还是一脑门子浆糊:“殿下明白什么了?”

赵无咎笑笑:“俞大人既然不明白,就好好去掸灰擦桌子,多想想柏少帮主的话。”

俞昂:参禅吗?

跟打哑谜似的。

乌岱昏迷数日,家中人心浮动,请了黄友碧过来,把脉看诊,又招呼朱瘦梅上前再诊一遍,才从随身所带的针灸包里找出最粗的一根针来,开始往自己猜测的地方扎。

乌岱昏迷不醒,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被打的时候毫无保护措施,也许是脑袋里有了淤积的血块。

黄友碧艺高人胆大,下针也是干脆利落,原来那极最粗的针是中空的,扎进去之后便有淤血缓缓滴了出来,天色才将将黑透,乌岱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总算是醒过来了。”

灯光之下,乌岱从昏迷之中清醒,连话也说不利索,只能用一双感激的眼睛看着黄友碧,被他在被子上轻拍了两下:“好好养伤,别担心。”便又昏睡了过去。

乌静跟乌融乍闻老父清醒,还未从狂喜之中醒过来,便见他又软软昏睡了过去,顿时大惊失色,一左一右挟持着黄友碧:“黄伯父,我爹爹又昏了过去!快救救他!”

黄友碧重新把脉,笑着公布了乌岱的病情:“你父亲的病总算稳定下来了,只是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又睡了过去,等彻底睡醒就无大碍了。”

师徒俩忙碌了半日功夫,此刻始觉饥肠辘辘,况且还有柏十七一干人等,等问及其余人等,乌融顿时羞愧不已——他着急老父病情,将人扔给管家便没再管过。

管家被紧急召来,黄友碧才知柏十七等人去外面找地方休息了,还留下了个联络地址。

乌融羞愧之极:“我……我一心记挂父亲病情……”居然连客人都给忘了,晾在偏厅几个时辰,不怪人家找地方落脚了。

乌静埋怨兄长:“兄长再担心,也不该怠慢了客人。”她亲自向黄友碧师徒俩斟茶,轮到朱瘦梅的时候还友好的冲他笑了笑,又微微低下了头。

可惜她近来眼睛红肿,哭起来还算顺眼,笑起来却颇为艰难,落在朱瘦梅眼里便是个不太友好的表情,连忙后悔两步,接过她斟过来的茶水,再三道谢:“麻烦乌小姐了!”

黄友碧师徒俩在乌家守了一夜,直到乌岱脱离危险,这才执意要去寻找柏十七等人的落脚之处。

乌融苦留不住,只得派了轿子送过去。

黄友碧师徒先是摸到了漕帮联络点,等找到柏十七赁的宅子,见到在客厅里擦灰尘的俞昂,还当这是他自告奋勇找的活计,当下表扬:“既然能够走动,适度的活动还是有利于伤口恢复的。”

作为大夫,最喜欢看到病患乖乖遵医嘱了。

俞昂有苦难言,为官多年之后头一回学着端茶倒水,亲自给黄友碧沏了一盏茶,手法生疏,还弄湿了救命恩人的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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