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榕当即便一怔:“从未……在孤出生之前,也未去过么?”
沈慕之将手中的书放回柜中,重新斟满杯中的茶:“朝中史官向来负责,历任帝王言行举止皆数在册。殿下身在宫中或许并无十分关注,但微臣科举时曾特意翻阅了先帝史载,的确未有过江北之行。”
沈慕之是晏榕亲自殿试而来的新科状元,为人处世自不用多辨。
他不会说谎,那说谎的便只能是……摄政王。
诸鹤骗了他。
所谓在江北凄苦成长,颠沛流离是假,吃不饱穿不暖是假,受人欺负是假,被先帝发现带回燕都想必也是假。
一瞬间,晏榕想起了前夜那人明亮的眼睛,那般真切的看着自己,嘴里却全是谎言。
他在噩梦中的挣扎是真的吗?皱紧眉的痛苦是真的吗?
还有泛着红的眼角,脆弱的轻哼,微微发抖的身子,或许这些也都是假的,同样也只是为了骗他,或者是——为了引诱他。
而他竟然真的心软了,相信了,被……诱惑了。
马车缓缓出了燕都郊外,道路不比之前的平坦宽阔,轻微的颠簸之下,杯中的清茶漫出来些许。
沈慕之道:“殿下在想什么?”
晏榕回过神:“你怎么看摄政王这个人?”
坐在对面的人的神色极少见的乱了一刹,只是晏榕自己也有些心绪不宁,并未注意。
沈慕之顿了顿,才开口道:“恕臣直言,摄政王此人自负骄矜,奢靡无度,专权独行,难堪大任,不知殿下为何突然问起他?”
晏榕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旁观者皆清,是他被诸鹤伪装出的脆弱迷惑了心神。
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并没有变化,变的是他,是他开始神思不宁,总是犹豫,甚至明明已经在去往江北的路上,却还在为燕都的那个人感到无法克制的愤怒。
他不应如此。
不应忘记从小熟读的君子仁礼,心怀天下,近贤远佞,更不该如此轻易就被摄政王的虚情假意引得头晕脑胀。
摄政王暴虐无常,残害忠臣,为害苍生,留下他必将永远是个祸根。
晏榕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端方的模样。
他开口道:“无碍,只是想起了些事,现下终于有了决断。”
不同于摄政王前往南疆时的吃喝玩乐,太子殿下的马车避过所有城池乡县,一路急行,不过只二十来天便已到了江北一带。
来此之前,晏榕与沈慕之已经做足了准备,先从何处着手,如何改善百姓所居,解决水患,控制疫病。
然而当他们走下马车,放眼望去。
入目既无饿殍,更无饥荒,田埂中的麦粒虽不比燕都茂盛,却也勉强算得上沉沉压枝。
长长一队马车早已候在城门口,侍卫们守于车架之前,个个身形矫健,一眼便知是练家子出身。
一名身着从七品官袍的男子似是已然恭候多时,遥遥便挂满笑容迎上前来,行了大礼:“太子殿下路途奔波,江北总督周成接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晏榕与沈慕之对视一眼:“灾情严重,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太子殿下想必是听了外界的谣传。”
周成身形肥壮,官袍在身上都走了形。
他浑身的肉随着笑意一抖一抖,“江北虽有水患,但近来已经好转。殿下您瞧,这不是一片生机勃勃之景?”
晏榕敛起神色:“不止水患,恐怕还有水患引起的饥荒与瘟疫?”
周成的眼睛被横肉挤得只剩一缝,矢口道:“殿下心系江北,实乃百姓之乐!只是据微臣所查,江北并无饥荒瘟疫,殿下定是听了小人的不实之言。”
此话一出,晏榕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一旁的沈慕之笑了笑:“殿下难得前来江北,总不好空手而归。还望总督带我们四处转转,全当是视察民情了。”
“这好办!”
周成眼睛一转,立马应了下来,“只是这天色已晚,今日怕是走不了了。不如微臣先带殿下与沈学士前去鄙府休息,咱们明日再议?”
江北总督府建得坐北朝南,顺风顺水,门口两座威武的石狮子昂首挺立。
洗尘宴后,府内的侍卫送晏榕与沈慕之回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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