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龄只能点头退到一边:“微臣明白。”
“走。”他对薛锦棠道:“我们过几日再来。”
薛锦棠想了想:“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进去。”
“那怎么行?”
沈鹤龄皱了眉头:“不行,我们先回去。”
她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精神也很差,万一里面纪琅受了大刑,她如何能支撑得住?
两人低声说话,赵见深看着,背在身后的手青筋都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喜欢她,却没想到他会喜欢到连她跟其他男人说话他都承受不了的地步。
“不要紧。”薛锦棠下定了决心要进去:“早点争取时间。”
沈鹤龄知道她主意定了劝不动,也习惯了事事依着她,就点点头,目送她进去。
除了赵见深刚出现时,薛锦棠跟沈鹤龄一起行礼外,薛锦棠再没跟他说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径直朝里走,视赵见深若无物。
赵见深气得心头都在抖,他压着怒火,压着声音,低低冷冷问:“宜兴郡主,你要进去探视,问过本世子了吗?”
他声音不大,反而刻意压制着,脸色却非常骇人,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平静下暗潮汹涌,下一刻就可以将一切淹没。
范全从未见过这样的赵见深,他吓得不敢说话。沈鹤龄也被镇住,他觉得应该拦住薛锦棠,不能再让她朝前走了。
“殿下。”薛锦棠说:“本朝有律,只要不是死刑,宗室县主以上爵位都可以不受限制探监。这里是刑部大牢,不是锦衣卫的诏狱,本郡主自然有探视的权力。”
她声音也很冷,冷中带静,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在她说话的时候都没有看赵见深一眼。
赵见深勃然大怒,大步跨到薛锦棠面前,抓了她的胳膊,冷笑:“薛锦棠,你跟我摆郡主的架子?”
他在冷笑,在质问、也在嘲讽。
沈鹤龄大骇,忙上前:“殿下,郡主不是这个意思……”
“出去!”赵见深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劝说。
范全没辙,只好抓了沈鹤龄带他出去了。范全有功夫,沈鹤龄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被他拖出去。
“范首领,你快进去。锦棠、宜兴郡主内心特别骄傲,世子那样说,她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你快进去。”
范全担忧地朝里看了一眼,虽然心惊肉跳,却无可奈何。
你家宜兴郡主骄傲,难道我们主子就不骄傲吗?
这下子,怕是不妙啊!
“殿下有话直说就是,何必动手动脚!”
薛锦棠依然是平平静静的模样,波澜不起。
“哦?”赵见深挑了眉,捏住她下巴:“动手动脚又如何?当初我动手动脚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是谁搂着我……”
“啪!”
薛锦棠给了他一耳光。
赵见深抓了她另外一只手,将她抵在墙上,他神色冷如寒冬,声音如夜风般无情:“没错,你是宜兴郡主,是进了翰林画院,可这一切都是我给的。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才这么为所欲为罢了。”
薛锦棠耳中轰隆隆作响。
有被看穿的狼狈,被伤害的痛苦,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地位不对等,他们之间,看着是他很喜欢她,处处顺着她,哄着她,说到底,她永远都是被动的那一方。
他把她捧起来,捧在手里,一旦他松手,等待她的就是粉身碎骨。
她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跟纪琅青梅竹马,早早就定下婚约,是众人看好的神仙眷侣。当外祖父过世,纪家立刻翻脸退亲。
因为她不再是户部尚书薛计相的外孙女,她不配。
她早就看清,不对等的地位,永远都是被动的。赵见深亦不例外。他哄着她,认为他伏低做小,她就该听他的。有朝一日,她没有听他的,就像宠物竟然对主子伸爪子露出獠牙,他就立刻翻脸。
说到底,这份感情里,他是高高在上的,认为他给了她垂怜,她就该感恩戴德地接受。
如果这个时候,她撒撒娇,亲亲他,道歉,主动抱他,她相信,他立刻会给她笑脸,她让他把纪琅放出来,他也一定会答应。她会成为人人羡慕的燕王世子妃,或许以后还会有更高的地位。
可不该是这样。
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尊重,这份感情,她不要!
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薛锦棠闭上眼睛,深深吸气,把心里的难受、不甘、各种复杂的情绪压下去,等自尊心与理智浮上来,她再睁开眼睛已经是一片清明了。
“殿下说得没错。”薛锦棠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仗着你喜欢我。那又怎么样,不是你说会为我做任何事的吗?汝宁、萧淑妃倒了,吴王倒了,我大仇已报,殿下对我已经没什么用了。”
她表情冷静,唇瓣微动,香气铺面,这一切对他都是致命的吸引。可现在,她残忍的拿刀戳他心口,还在里面搅动,疼得他理智全失。
“薛锦棠,你好,好得很!”
“是你说的,我亲亲你,你就替我处理杜令宁的事。那时候你就把弱点交给我了,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了。”
薛锦棠一声叹息:“我就要跟郑将军下西洋了,让你看清楚我的真面目也没什么不好。”
薛锦棠弯腰从他腋下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见深捂着心口,看着她毫不留恋地身影,身子不受控制地摇了摇。
“走。”薛锦棠对沈鹤龄道:“纪琅的事,我们另外想办法。”
她很平静,范全看不出什么端倪,赶紧朝里面跑。
“主子!”范全大惊,哆嗦着看着他:“您……您吐血了……”
赵见深立刻制止他,他已经够丢人的了,再让她知道他吐血,他还有什么脸!
工部忙着给下西洋的舰队修补舰船,户部拨了银子,国库拿出不少宝货,还有茶叶、瓷器、丝绸、字画等物,陆陆续续搬上了大船。
一切准备妥当,钦天监算出出行的日子,郑宝将军决定于当月十五清晨启程。
十四这天皇帝携百官举办送行宴,燕王世子赵见深赫然在列,这段时间他忙着下西洋的事,清减了不少,脸孔轮廓分明,形容举止越发的冷,让人不敢靠近。
是夜,回到燕王府,范全道:“主子,今晚月亮皎洁,夜色很好,不如不练剑了,我陪您出府走走。”
主子得了相思病,不练剑睡不着,他这个陪练武艺也精进了不少。陪练苦啊,他却不觉得累,只是心疼主子。
明天宜兴郡主就要走了,主子心里是舍不得。
赵见深已经瘦了一柄刀子,他定了半晌,最终决定出门。
主仆二人格外有默契,一路朝威武将军府去了。
薛锦棠已经睡下了,突然听到门开了,她刚坐起身,就看到有人进来了。
那人各自很高,站在她卧室门口没动。
薛锦棠也就不动了。
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放倒外面服侍的人,她已经猜到是谁了。
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面了。她刻意避着,他也避着。没想到,他会来。可她又隐隐感觉到,她走之前,她们还会再见一面。
房间里十分安静,只能听到呼吸声。
薛锦棠最终起身,去点灯。
“别动。”赵见深声音低低的:“就这样。”
许是夜太深,许是太久没见面,黑暗中,他的声音竟然有种落寞的温柔。
薛锦棠一怔,坐了回去。
对,就这样。这样也好,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也更自在些。
赵见深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薛锦棠心头一跳,忍不住抓紧了被子,他要问什么,她已经知道了。
“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或者某个瞬间?”
薛锦棠捂住胸口,不让自己声音发抖:“你觉得呢?”
“呵!”赵见深自嘲地笑笑:“我明白了。”
他走了,一切又恢复平静。
薛锦棠心头刺痛,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她当然是喜欢他的,可是他那样羞辱她,难道要她乞求他回来吗?难道要她说,她愿意像从前那样被他捧着,接受他给予她的一切吗?
她做不到。
所以,她才把主动权交给他。如果他信她,他能体会到她的情意,那就有。如果他不信,他觉得没有,那就没有。
薛锦棠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
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男人吗?她跟纪琅退亲都挺过来了,这次连亲都没定,她会走出来的更快的。
夜色越来越浓了,范全看着在屋顶上舞剑的赵见深,忍不住叹气。
难道又要舞一夜了吗?
不料赵见深突然从屋顶跃下,去了药房,取药丸吃了。
那是吃了能让人沉睡四个时辰的药,范全掐指算了算,四个时辰之后,郑将军的船已经走远了。
主子这是不想去送行,怕自己要把人抢回来。
范全心里酸溜溜的,明明被抛弃的是主子,不是他啊,怎么他这个外人反倒哭了呢。
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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