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海棠处理完琐事再来时,刘拂额上的伤已上过药了。
她正披散着仍带水汽的头发,穿着中衣斜倚在床头,皱眉看着手中的汤药。
一张小脸惨白,毫无血色,几乎与缠在脑袋上的白布同色。捧着药碗的手指细长,在洗去脏污后显出莹白如玉的肌肤,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牵上一牵。
春海棠也确实上前牵了。一手牵着刘拂的手,一手拿过她手中的药碗,亲手喂她喝药。
“我的心肝儿,良药苦口,你可不能不喝。”
刘拂打了个冷颤,避无可避,只得捏着鼻子一口饮尽。
见她听话,春海棠笑得更加开怀:“真是乖巧许多,可是被娇杏吓着了?你放心,她再不敢捉弄你。”
其实就少女使计磕坏脑袋这件事,春海棠不是不生气的。
但只要被她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就什么脾气都没了。
拉起刘拂垂落在胸前的枯黄发丝,春海棠皱眉道:“你那娘老子,也真是瞎了眼,如花似玉的姑娘都能被他们养成这样。”
若不是她慧眼识玉,绝挑不出这么个埋在土堆里的美人胚子。
刘拂只能苦笑以对。
方才洗漱时,她已从仆妇口中,将自己的身世套了个大概。
她,刘小兰,豆蔻年华十三岁,为了给重病的老父买药,被狠心的后妈作价五两,卖给了饶翠楼的鸨母春海棠。
如果说自己的无奈是时势造成的,那刘小兰就是生而不幸。
小丫头也是烈性,人小体弱先是被继母饿了几顿,又不愿吃青楼的饭菜,生生将自己饿死了。
这才有了她刘平明的重活一世。
“从那日后生恩已还,他们再不是我父母了。”刘拂眼眶通红,狠狠抹了把脸,哑声道,“还要多谢海棠姐救我。”
谢得真情实感,不带一丝虚假。
刘小兰的继母心肠狠辣,若非春海棠愿意花三个端正丫头的高价买她,此时刘拂怕是醒在去西北大营的路上。
虽都是皮肉生意,民妓也比军妓好上许多。那才是真正的暗无天日,日日麻木地接客,毕生所求仅剩一个“死”字。
起码现在,她还能想到办法干干净净地脱身苦海,而不是一头撞死早死早超生。
饶翠楼生意萧条,日进仅有几两银子,上上下下又要买花又要吃喝,刨去打点孝敬的钱,只能勉强维持。春海棠肯花五两银子在自己身上,堪称菩萨般的心肠。
就仆妇所说,春海棠的另一个心肝,卖价仅是自己的一半。
刘拂再次道谢:“姐姐的恩情,我会牢记心中。”
“这是咱们的缘分。”春海棠完全没放在心上,娇笑道,“小丫头,你既跟了姐姐,就等着吃香喝辣。”
见她不以为意,刘拂看着自己细瘦的胳膊腿,抿唇一笑,不再拘泥于此。
得人恩果千年记,自家记在心中就够了。
必有一日,虎归山林。
“姐姐说的是,这是咱们的缘分。”刘拂反握住春海棠的手,笑得极甜。
春海棠看着刘拂含笑的小脸,脑中灵光一闪,一拍大腿正色道:“你既看开了,就不要再惦念过去。小兰这名字不好,待姐姐给你改个更加富贵的……菡萏?芙蕖?”
个个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
刘拂装出犹豫的样子,哑声道:“姐姐觉得‘碧烟’二字可好?”
“你竟识文断字?听着就和我们这些花儿草儿的名字不同。”
春海棠才感叹了一句,就已想到缘由。
秀才公的女儿被后娘亲手卖进勾栏院,便是她见多了卖儿鬻女的惨况,也忍不住掬一把同情泪。心酸过之后,春海棠想起如今名声衰败、生意不振的饶翠楼,眼中光芒更盛。
她怕刘拂伤心,忙啧啧有声地夸道:“难怪我见着你,就觉得有股子书香文墨气。”
被抢答的刘拂,只需要露出强忍难过的坚强微笑。
掬一把辛酸泪,春海棠拍拍刘拂的手:“待姐姐找人测算一下,若合你八字,日后这世上就再没什么刘小兰,只有咱们饶翠楼的碧烟姑娘了!”
宦海沉浮十数年,察言观色可谓是基本功。注意到春海棠欣喜的目光,刘拂才彻底放松下来。
想来春海棠已能隐约意识到,她的好处了。
轻裾含碧烟,窈窕似云浮。
刘拂轻叹口气,想起上辈子祖父为她取字“云浮”,就是为了告诫她要动心忍性,遇事不可鲁莽,以免暴露了女子身份。
现如今,她再也不必为此担忧了。
不能卖身,卖艺也是可行的。一个淸倌儿给花楼带来的银子,说不得要比十个花魁娘子还多。
刘拂扯起唇角笑了笑,并不怕春海棠嫌她无用。
即便是做男人生意的妓子,恐怕也比不过她对男人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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