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说“发尽桃花水,必是旱黄梅”,清明雨多芒种雨少,于一年的收成并不会有什么相碍。
而然建平五十四年的春夏,既无清明桃花汛,亦无芒种梅子雨。
火伞高张赫赫炎炎,土地龟裂万木枯黄,不过几月时间,水乡江南已如人间炼狱。
如今金陵城外,除了饶翠楼的施粥位外,又多出许多富户商贾的粥棚。
这一间间由茅草盖成的粥棚,已成了金陵周边农户与城中贫苦百姓唯一的希望。
“于老板,全赖您仗义。”
一袭男装的刘拂站在城墙拐角处,远眺着城外长长的队伍。
在她身后,是一身短打的陈迟,正抬手打着一面黑漆大伞,替刘拂遮住头顶的烈日。
若非有于维山挑头施粥,金陵的米价没有翻个七八倍就是好事了,更别提还有这许多富商慷慨解囊。
仅靠金陵官员的面子,并不能让钱大于天的商贾们变得如此慈悲。
“哪里话,都是乡里乡亲,难不成还要见死不救么。”于维山负手而立,很有些动容,“我们能有个积善行德的机会,也是为子孙后代留个福报。”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内里能得的利益,就是天知地知他知她也知的了。
如无例外,待此事一了,于家一个官商的名号就跑不了了。
本就是金陵首富,背后再有官家撑腰,那么江苏甚至两江首富,或许都可一期。
刘拂冲他一笑,看透不说透。
在饶翠楼重立声势这件事上,她们承了于维山极大的人情,她自也愿意看着他越走越高。
时已近午,日头愈发灼热起来,刘拂向着于维山抱了抱拳,算作告别。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于维山轻叹口气,到底没将犹豫许久的话说出来。
他背后站着偌大的于家,不似那帮年轻公子般可以随心所欲。
而且以那为首的祁国公公子对她的爱重,大抵也无需他出手。
只是想起去岁游湖共饮谈天说地的时光,心中到底有些空落落的。
见自家主人站着不动,深知主子心意的于家小厮忍不住道:“大爷,刘姑娘的事……”
“闭嘴。”于维山收回目光,又望了眼远处的粥棚,“回府。”
他摇着扇子,口中哼着听不清词儿的小调,顶着艳阳一步三晃地向着于府的方向走去。
“爷,轿子!”
“走,着。”
一头雾水的小厮跟在于维山身后,莫名觉得自家主子唱的词儿有点耳熟。
等到快到于府大门,他才想起是曾在刘姑娘口中听到过。
似是什么……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因着记性好才能在主子身边伺候,只读过两本书不至于是个文盲的小厮摇了摇头,将这段完全不懂意思的词抛之脑后。
***
待到六月末,已要五两纹银才能买到一车净水。
当水价超过米价时,施粥的棚子日益减少,排队的穷苦百姓们却一日多过一日。
而饶翠楼的那口水井,只够楼中人简单的洗漱,和一日三桌的天香宴。
因着从两年前起就减少了留客的次数,是以饶翠楼的用水,要比其他各家少上许多。
不过紧巴巴的洗漱对于秦淮河畔妓子们来说并非什么大事,如今她们所有的心神,都聚在了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祭河神上。
即便低贱如尘埃,也不代表着她们愿意这样轻而易举的死去。
谁都不知道,那个被推下秦淮河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于不知从蔓延开来的无言恐慌中,刘拂依旧平心静气的折磨着在两个月后,就要就走进乡试贡院的五人。
在八股文章的折磨下,除了已知前情暗自担忧的周行外,每日来饶翠楼时,除了研墨所需只有一小杯白水可喝的其余四人,再无别的心力从擦身而过的妓子们身上看出任何不对。
从鸡鸣背书到天明赴学堂,从酉时下课到亥时出饶翠楼,他们全部的心神,都被一笔一捺占据。
对于刘拂来说,若非那日被周行逮个正着,她完全可以不费心力的瞒过这五个傻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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