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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素立刻道:“我绝非此意!我承认,当时我同王生相恋,却无法解释你的由来,怕他知道后起疑,便想尽快同他离开青州,这不假。但,但我不希望你在烟花之地长大,同样不假。”

“若当时父亲没有将我抱入华府,你会怎么做?”

柳素双唇发白,一句话也不敢说。

华君远轻轻地叹了口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这般做,我也无话好说,只是后来你不该错上加错,明知阿娜尔公主就在京城,却从未想过要告诉她此事。惹得她最后郁结而亡。”

叶潇曼垂眸,滴下眼泪来,她咬着唇,眉头紧紧皱着,大约是想起母亲死前还对此事念念不忘的模样。

阿娜尔公主没有机会再回到家乡,在丢弃了姐姐的孩子之后,姐姐很快嫁去胡达,而她来到大炆,她们再没有相见的机会,她们甚至无法用书信来提到这个孩子,因为路途遥远,谁也不敢保证这件事会否泄密。

她以为自己会等到柳素和那个孩子,然后可以重新打点,让柳素带着孩子去胡达,那时帕里黛公主在胡达已站稳脚跟,她已是胡达的可敦,并怀上了二王子阿扎布,她可以给华君远一千万个名分,让他在胡达安身立命。

但她和帕里黛最后也没等来那个孩子,更没等来姐妹的和解。

“我娘跟我提过那个带走我表兄的侍女,她说你是草原上的孤儿,被养母所虐待,整日与羊同吃同睡,帕里黛公主见你可怜,将你带回身边成为贴身侍女,教你歌舞,习字,骑射,我的母亲同样也有教你这些,她们姐妹二人,待你极为亲切。”

叶潇曼擦干眼泪,有些恍惚地道。

“是,我对不起两位公主,我对不起她们……可华公子已经好好长大了,已经好好长大了啊!!”柳素左顾右盼,指望着能从三人脸上看出他们的想法,“华公子长到了如今的模样,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华家二公子,我想不到还有任何更好的发展了……无论当初我会不会将他从华府外抱走,华大人都将他给抱入了华府啊!还去思考当时我的想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顿了顿,大约觉得这样讲不对,又补充道:“何况阿娜尔公主贵为亲王妃,我如何能轻易见得……我,我也想过要去见她的,只是实在不得其法,不知如何才能见到……”

叶潇曼与华君远都没有开口,容景谦这才缓缓道:“去年年末,我追查到你们时,见过王生。”

柳素愣住,呆呆地看向容景谦。

“他说自己的妻子才貌惊人,从来离达官贵人远远的。”容景谦道,“尤其是华家和叶家,堪称避之不及。”

谎言当场被戳破,柳素捂着嘴唇,道:“我……我若说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让她和华公子平添困扰,我自己也难逃一罚……华公子,你也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我并未做任何坏事啊!”

饶是华君远,都闭目摇了摇头,为这样的争辩感到可笑一般。

容景谦继续道:“彼时王生正被洪家下人所追捕,我救他一命,将他拉入酒馆。”

柳素更加不敢相信地看着容景谦,渐渐停止了哭泣。

“酒过三巡,他无话不谈,说起当年,不应怂恿妻子,将她所带着的婴孩的长命锁给卖了,更不应让妻子将那孩子丢弃。也不知那孩子被丢在了哪里,想来早已去世……以至于冤魂不散,让他这些年来科举无名,妻子无所出,如今又被纨绔看上。”

柳素愣愣地回忆起,有一夜王生第二天清早才回来,一身酒气,她担心了一整夜,不由得大发雷霆,王生却说遇到了贵人,从洪家人手里救下自己,还请自己去了上好的酒楼,只可惜醒来后对方不知所踪,钱也都结了,简直犹如神仙一般。

如今看来,这哪里是神仙,分明是妖魔……

柳素的声音发着抖:“你……你究竟是谁?你身份必定比平良县主还要高!你知道的……你知道王生同我在水生火热之间,你为何不帮我们?!你可知王生在你见到他的第四日后,便被醉酒的贺则鸣给堵住,让下人一顿好打,最后生生被打死了!!!你明明可以帮我们的!”

她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若不是没有力气,只怕要站起来冲向容景谦。

容景谦似乎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而后慢吞吞地道:“帕里黛公主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身为奴婢,却负其所托,是为不忠。将长命锁私自贩卖,是为不义。将半岁婴孩弃于雪中,是为不仁。身居京城却从未想过寻找阿娜尔公主,甚至千方百计躲着她,是为不信……”

他起身,睥睨着趴在地上犹如一滩死水的柳素,道:“你这般不忠不义不忍不信之人,我为何要帮?”

柳素伏地,嚎啕道:“华公子,平良县主……我是对不起你们,但你们为何要这样折磨我,你们是故意的……故意让王生被洪家人打死,故意看我伸冤无门,要将自己卖了,好将我推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华君远看到容景谦起身,意识到这场闹剧已将结束,他也站起来,叹了口气道:“你方才说你没有做任何坏事,仅此而已……庄兄又何尝做了坏事呢?洪家背后有大理寺与敬贵妃娘娘,想必你也十分清楚,庄兄又为何要为你们得罪于人?何况从前你伸冤无门,如今洪则鸣却已被刑部收押,审问完毕,必按律法严惩……按你的说法,你应当感谢庄兄才对。”

“感谢他?”柳素桀桀地笑了起来,“他眼睁睁看着我丈夫死去,与帮凶无异,你竟要我感谢他……”

华君远道:“其实……”

“时候不早了,我先行告辞。”容景谦懒得再听柳素毫无逻辑地翻来覆去说那些话,宫门也快关了,他抬脚便要走,柳素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这个动作,前些日子有个脑子同样有问题的女人也对他做过,容景谦脚步不由得一顿,柳素却厉声道:“我诅咒你……不,我不诅咒你,我诅咒你所爱、所珍视、所呵护之人!我要她沦为污泥,历经痛楚,众叛亲离,九死难生,最终凄惨而亡……”

话音刚落,她捡起那落地的白色簪花,以尖锐的那一头,狠狠刺向自己的脖颈,霎时间鲜血四溅,大部分都溅在了容景谦腿上,叶潇曼惊呼一声,华君远也有些错愕地俯身去查看柳素的情况,柳素抽搐片刻,却是双眼发白,很快断了气。

华君远与叶潇曼脸色极为难看地看向容景谦,却见他神色如常,只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脚上血迹。

叶潇曼有些惶然地道:“以血与命诅咒他人,这,这是合坦族的血咒……以命换命,十分恶毒,当然,这只是合坦族的传说罢了,母亲同我说的时候,都当做笑谈……何况即便真有这样恶毒的诅咒,也并非人人可以——”

“——平良县主不必惊慌,无碍。”容景谦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柳素,似在为她深觉不值,以命换命……柳素能换到谁的命呢?

“她所形容之人,并不存在。”容景谦几乎是极其淡定地说完了这句话,便颔首离开了主屋,后续的处理,华君远自有办法,何况他们刚刚才确认彼此确实是表兄妹,想来必有许多话要两人单独说。

容景谦绕到了耳房,将满是震惊,一脸痴呆的容常曦给揪了出来,容常曦看着他脚上的血迹,磕磕巴巴地道:“她,她死了?!你杀了她?!”

这都能听岔?或者是没听岔,只是脑子又岔了。

容景谦皱了皱眉头:“自尽。”

他大步往外走着,禄宽也跟上来,容常曦身子还微微发着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指着容景谦道:“你,你确然不该让王生就那样生生被打死……你,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早想好了要以王生做文章,以此为由动洪家?!只是我给了你孟俊毅的落款,所以你干脆将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了一起,一石二鸟……不,三鸟……不对!还有猎场和二皇子,是五鸟……”

容景谦并不理会她在那儿算着几只鸟的事情,禄宽却难得不讲规矩地开口道:“康显殿下,七殿下是派人一直跟着王生的,是他自己误以为被人盯上,慌不择路反而……”

容景谦回头,淡淡地瞥了一眼禄宽,禄宽赶紧收声,容常曦一愣,道:“什么?你是要救王生的吗?!”

她的询问没有得到答案,两人上了马车,容常曦反复询问:“你到底是不是要救王生?禄宽肯定不敢骗我,你肯定派人去了!可是,可是你这人怎么可能救他……”

容景谦不救人,容常曦觉得非常合理,但情感上又无法接受,忍不住便想要指责他,但听说他要救人了,情感上更加无法接受,觉得容景谦怎么可能会救一个怂恿妻子丢弃婴孩的男人,容景谦揉了揉眉心,到底是开了金口:“他若活着,我可做的文章会更大。”

容常曦愣了半响,消化掉这句话,恍然大悟:“也是……”

容景谦本觉得她应当要安分下来了,谁料容常曦在轿上呆坐了片刻,忽然又道:“那你觉得,柳素该死吗?她,她确实太过分了,若不是华大人宅心仁厚,华君远现在早就不存于世!可……她为何竟会为了王生,又是背叛主子,又是再次卖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王生毫无所成,她却不离不弃,最后甚至还发疯地自尽了……怎么会有人这样坏,可为了所爱之人,又这样痴呢?”

容常曦抬头,询问地看着容景谦,容景谦看了她一眼,比她还疑惑似的:“皇姐应当很理解才是。”

“啊?为何我应当很理解……”容常曦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容景谦!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说我同柳素是一种人?!你,你……”

容景谦很认真地看着她:“今日的对话,皇姐请勿告诉任何人,否则辰元性命堪忧。”

容常曦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保证道:“我才不会说呢,我死也不会说!”

容景谦又道:“还有,如今你已知晓平良县主与辰元的关系,以后还请皇姐莫要乱猜测。”

容常曦一惊:“你怎么知道我猜她与华君远……算了,你什么都知道。那,按你说的意思是,你也确实不喜欢叶潇曼,只是因为在替她寻找表兄,并猜到她表兄可能是华君远,所以才对她颇有关照?”

这个问题几乎没有回答的必要,方才柳素诅咒容景谦之后,容景谦的话,她听的一清二楚。

容景谦说,柳素口中受到诅咒的那个人并不存在。

他没有所爱、所珍视、所呵护之人,故而也不会有人沦为污泥,历经痛楚,众叛亲离,九死难生,最终凄惨而亡。

容常曦复杂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容景谦的侧脸,心想这也不知是容景谦之幸,还是他的不幸呢……

她还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马车忽然猛地一停,容常曦整个人都差点飞出去,她惊呼了一声,外头车夫大吼了一声“什么人”,而后便是“呃”的一声,似被抹了脖子。

容常曦大惊失色——刺客?!

容景谦微微蹙眉,将窗幔撩开一角,容常曦隐约看到,夜色之中,不知几何的黑衣人正铺天盖地地往这里涌来,容景谦准备的暗卫也接连出现,然而刺客人数之多,远远超乎想象,容常曦几乎要哭出来,她僵坐在轿中,听着外头的打斗声,暗自祈祷这一战赶紧结束,奈何下一刻,一柄长剑穿破轿子而来,离她的手臂只有险险半寸远。

这轿内是决计待不得了,容景谦从座位下抽出一柄长剑,另一只手抓住容常曦的手,沉声道:“皇姐切勿胡乱走动。”

容常曦颤抖地点了点头。

一出轿,昏暗的月光映照着一地薄薄的积雪,那积雪上洒满了鲜红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容常曦当真快要昏过去,好在容景谦拉着她的手——他的身手比容常曦想象的要好上许多,那一柄长剑被他舞的犹如游龙,将扑过来的黑衣人接连砍杀,有一些鲜血还喷在了容常曦脸颊上,又热又粘,容常曦尖叫一声,又在容景谦警告的眼神中哭着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们一路向前,几乎要杀出这个小巷,但黑衣人只增不减,容景谦一只手也难以抵挡,松开了容常曦,又重复了一遍:“不要乱动。”

而后便在原地与涌上来的刺客杀作一团,容常曦被他和他的守卫护着,眼泪不争气地一直往下流,很快她便看出来了,这些刺客目标明确,根本就是冲着容景谦来的,她就在旁边瑟瑟发抖,也无人看她一眼。

容景谦这个没有感情的害人精!!!

容景谦和他的侍卫虽然武功高强,奈何刺客只增不减,容常曦看着满地尸体和血迹,深知这样下去他们绝对要命丧于此,她不想死,尤其不想死在这不知何地的小巷,更加不想同容景谦一起死在这里!

容常曦窥着了一个进攻的空隙,她只要能掠过容景谦,便可以从那空隙里跑出去,横竖对方的目标不是她,她或许可以一搏——

容常曦咬牙,拔腿就要跑,但她刚站起来抬脚,脚尖便踢到了什么东西——这感觉与前世她摔倒滚下阶梯摔死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容常曦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抱住了前方一人的背。

那自然是一直在她身前的容景谦,她似个人皮膏药,贴在了容景谦背后,下一刻,一柄长剑从后方刺入了容常曦的背部,一时间鲜血四溢。

容常曦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嘴角也溢出血来,她浑身发着抖,慢慢滑落,所有的画面都变得很慢很慢,就连仍在些微月光下飘散着的雪花,也似乎变得慢悠悠了起来,她甚至能听见在这片喊打喊杀的喧闹中,白雪落地的声音。

她看见容景谦回过身,不可置信地搂着她的肩,顺手将方才那个要从后方偷袭之人的脑袋给削了,容常曦仍在轻轻地抽搐,容景谦以手抵住她背部的伤口,神色莫测,一言不发。

同时周围忽然亮起无数火光,比黑衣人数量多的多的士兵举着火把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瞬间就将那些黑衣人碾压。

容常曦最后想的是,原来容景谦又有准备啊?!

那他为什么不说?!

每次都不说,这样很好玩吗!很惊喜吗!惊喜个屁啊!人生了舌头就是让你用来说话的!你这么不爱说话我把你舌头拔了?!或者干脆我把你这颗头也砍掉算了?!

容常曦张了张嘴,想狠狠辱骂容景谦,奈何张口却是几个可怜的气音。

最后她扯着容景谦的袖子,轻声说:“疼……”

几片雪落在容常曦缓缓闭合的眼皮之上,很快因她残留的体温而融化了,沿着她的脸颊缓缓下坠,似一滴泪。

康显公主死于安顺二十五年,年仅十五岁。

死因乃是意外遭刺。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之前确实没什么感情戏,我都心虚的不敢回复和写作者有话说--|||||

☆、马市

由二皇子容景祺起的头,王亲贵族们归还猎场与牧马场的风气轰轰烈烈,但凡归还者,往往在其他地方会得到足够的补偿,轻则金银珠宝,更有甚者,小辈加荫升爵。

虽长久地算下来,这一点点恩惠与补偿是决比不上牧马场与猎场的收益的,但皇帝的态度很明显,故而除了与魏国公交好的王公贵族们,大多索性上交了牧马场与猎场,以免将来被强行征收,反而后患无穷——就如同这次的洪家,被抓到了把柄,两个小辈入狱本也就罢了,竟还不择手段地想要找负责彻查此案的七皇子容景谦报仇,不但让容景谦受了轻伤,更导致随行的康显殿被一剑从背刺到心口,差点被捅了个对穿,险些丧命,后来虽然人是救回来了,但始终昏迷不醒,以至于皇上心疼不已。

孟家因被怀疑涉及此事,全族遭流放,而洪家因为庄妃的苦心哀求,说此事洪家长辈毫不知情,洪则鸣和几个直接参与此事谋划之人则在菜市被当众斩首,就连尸骨也不能收入洪家,只能丢弃于乱葬岗。

敬贵妃被剥贵妃之职,贬为敬嫔,不再掌管六宫,但因为洪安仍驻守贺州,洪家与洪则鸣案无关的人,仍是继续在朝为官,只是更为谨小慎微,洪家元气颇伤。

而因为魏国公始终对苍和猎场之事报以沉默,原本颇得皇上喜爱的兰妃也未能执掌六宫之权,而容景兴在颢然猎场与贺州似乎表现的不错,其母妃柔妃又素来安分守己,一时间六宫之权便落在了柔妃手中。

但并非只有柔妃一人——四皇子那位向来青灯古佛的母妃淑妃,也终于从幽寂的佛堂中出来,同柔妃一道打理起了后宫事宜。

淑妃愿意出来,全因四皇子的病逐渐好了起来,众所周知四皇子三岁那年冬天落水后身体便始终不好,连走路都不便,偶一吹风便会咳嗽连连,动辄卧床难起,淑妃为了四皇子,十余年来不轻易离开佛堂,整日茹素念经,就是为了祈求菩萨保佑四皇子的病快些好起来。

四皇子一直在调养,身子确实一日日好了起来,只要注意一些,总不至于那么轻易病倒,只是腿脚始终无法行走,直到春季时,平良县主母亲阿娜尔的一个侍女从合坦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说是将一些阿娜尔公主遗留的饰物给翻找了出来,想着阿娜尔唯一的女儿叶潇曼到了适婚的年纪,想要将这些饰物都给叶潇曼当做嫁妆。

这侍女来了以后,叶家对她十分礼待,并未让人直接离开,相反还要她多留了一段时日,恰是因为这段时日,那侍女听闻叶潇曼提及,宫中自己有个友人,乃是一位皇子,只是腿脚极其不便,让叶潇曼始终挂心。

侍女听了后,竟说合坦有个秘方,可以治疗腿疾,需以几位名贵的药材熬成药汤,每日以之泡澡,最后她写了两道方子,一个外用,一个内服,如此过了三四个月,四皇子竟当真逐渐可以下地走动,起先最多只能走个十来步,后来只要下人虚扶着,已可以一口气走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再好好休息片刻,又可以重新站起来。

皇上也是欣喜不已,说要好好嘉奖那位合坦侍女,但叶潇曼说人已走了,于是这份嘉奖便落在了叶潇曼头上,皇帝问她想要什么,叶潇曼却始终什么也没提,什么也不要。

好事大约总是接连而来,颢然猎场的事情处理的十分顺利,之前一批在肃州地区过的极为艰苦且常年闲着,几乎要开始种地了的士兵们转到了颢然猎场中来,被编入了蓝山口、贺州与青州,而从颢然猎场和各个大小猎场挑选出的战马,也在稍加训练后,送往了边塞十三镇,大大的缓解了骑兵供马的压力。

七皇子容景谦不但列出了让人信服的归还猎场的补偿条款,更是在半年内走遍数个马场与猎场,将如今已归还的猎场做了一个总体的仔细归还,写明应当负责的事宜,和应当入驻的兵马,甚至连哪里的兵该掉往哪里,都做了详细的规划,上奏给皇帝作为参考。

这份规划经过兵部尚书赵冉与兵部侍郎姜箜的修改后,在皇帝的夸赞下投入使用,一场悄无声息的改革如同越来越热的天气一般,逐步推进,从居庸关开始的这条脆弱的防线,终于重新加固,看起来很快便要坚不可摧。

安顺二十六年的夏天来得早,十分炎热,而紫禁城也越发热闹,外出了半年的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回京,大约是为了补偿洪家,皇帝也为即将归来的二皇子安排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女方乃是户部侍郎吴孟然的幺女吴丹雪,吴丹雪年方十五,人如其名,肌肤似雪,性子大方爽朗,也是个小美人儿。

之前大理寺与户部来往甚密,但大理寺之事至少表面上没有波及到户部,只是户部尚书曾告病数月,而户部尚书与吴孟然素来交好,如今皇帝让自己的二皇子娶了吴丹雪,似乎可见皇帝对户部并没有心存芥蒂,反而是一如既往的信任。

至于三皇子,因母妃家的事情,显得有些沉寂,但夏季来临,黄河的水决堤,皇上还是将他派去了豫州监督治理水利,若此事办成,毫无疑问是大功一件。

同时在容景谦牵头下,集中马市也轰轰烈烈的展开了,为了降低马匹的价格,容景谦辟了进道,并以头马领群马的方式,让马匹能以最快的速度从牧马场运输往全国上下,而马匹之上,更驼着来自边塞的珠宝银器还有一些稀罕玩意,最后这些马,和这些东西,都会在集中马市中贩售,价格比走边的商人要低一些,但数量较少,不至于影响整体市价。

而赚得的钱财,一半归入国库,一半交还给马场,用以继续挑选马驹,饲养马匹。

还有一件事让人颇为在意,那就是容常凝大公主,她今年已十八,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公主”,可婚事始终没有着落,民间传说这位公主曾心仪孟俊毅,奈何孟俊毅铸下大错,公主失望伤心,但仍心系与他,不想同其他男子成亲。

大家已开始悄悄打赌,说今年容常凝能否嫁出去。

王二蹲在地上,听完身边的人的唠叨,又看了一眼周围闹哄哄的人群——马市一月一开,一开大约五至七日,今天是本月的第一天,好东西最多,大家都大清早便来围着了。

马市整体是个方方正正的在城东单独辟出来的区域,大多是露天,只搭一个简单的棚子遮风挡雨,最初还挺小,因只有官府从边塞拖来的一些东西,所以负责贩售的人并不多,后来七皇子见许多地方浪费了,而马市不开的时候,更是平白浪费,便以十分便宜的价格租给了一些商户,除了马市开放的这几天里他们的摊位会被暂时占用,其他时候都可以在这里卖东西,久而久之,这里也成了稀奇古怪的边塞小玩意贩售的聚集之所。

但在马市开放的这几天,卖的东西大多比较值钱,也比较罕见,旁边没被马市占了摊位的商家,便也会趁机跟着将货物的价格调整一下,往往同样能被一抢而空。

还有一盏茶的功夫便要开门了,王二摸了摸鼻子,随手往放着步的地上丢了几个铜板:“我赌大公主今年还是找不到驸马。”

其他几个人哄笑起来,王二也跟着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有人丢了一锭银子到另一边,冷声道:“大公主今年会找到驸马。”

这本就是朋友间的玩笑,有人如此认真地丢这么多钱进来,还是吓傻了王二,他们抬眼,却见是个面目极其严肃,眉头紧皱,一身黑衣,腰间挂着一把长剑的男子,他身后站着个同样没什么表情的男子,那男子虽然只穿着普通的青色长袍,但身上的贵气叫人难以忽视。他生的极其好看,没错,是好看,几乎可以称之为貌美,只是那双眉眼太过锐利,倒也让人无法将他与女气联系在一起——

王二在市井中摸爬打滚多年,见状立刻道:“我们只是开玩笑,抱歉抱歉,这银子我们是决计不能收的。”

他很有眼色地将银子还给开头那人,又踢了朋友一脚,让他将布匹收起来,黑衣男子看着煞气十足,但还是后头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更可怕一些——

大家眼观鼻鼻观嘴地等待马市开门,负责马市开门的几个衙役已到了门口,正慢悠悠地等着要打开门。

王二不住地偷偷往后瞥。

忽然一个看着文质彬彬的男子从后头跑了过来,他看着十分慌张,走到那青衣男子身边,喘着气道:“醒了。”

青衣男子一顿,道:“谁?”

文质彬彬的男子傻了傻,道:“当然是那位……”

他没有往下说,但青衣男子显然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他点头,也不再管身后马市大门已开,毫不犹豫地大步往外走去。

所有人都在往马市里冲,只有他带着那黑衣男子往外走,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王二挠了挠头,心想真是一群怪人……

☆、瘟神

容常曦躺在床上,方送走了父皇,就迎来了容常凝。

最近政务繁忙,父皇只能停留片刻,十分欣慰地看着容常曦醒来后跟没事儿人一般,摸了摸她脑袋,又匆忙离开,但容常凝不同,她很闲,絮絮叨叨地说这半年发生了什么事,容常曦听的津津有味,听到吴丹雪要嫁给容景祺时,容常曦想,似乎自己没有太过干预的事情,确实不会改变。

前世容景祺娶的也是吴丹雪,吴丹雪性格还算不错,虽稍有些泼辣,但配容景祺是绰绰有余,但容景祺实在是个荒唐的,他娶了吴丹雪一年不到,竟又弄大了吴丹雪的长姐吴若彤的肚子,这事儿实在是难以言喻,吴若彤又是个庶出的,便趁着肚子还没大起来了,成了容景祺的第一个妾。

听说吴若彤入了容景祺的门后,想方设法地打压自己的妹妹,两姐妹闹的不可开交,偏偏容景祺想享齐人之福又没那个本事,以至于这两姐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到了宫中几次,那段时间敬贵妃总是气的脸色青黑,容常曦看了都觉得好笑。

容常曦对容景祺的事情不感兴趣,懒洋洋地靠在软塌上,道:“皇姐你的婚事呢?”

容常凝一怔,摇了摇头:“我……我还不想嫁。”

得。

这宫里又出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公主了。

上辈子容常凝好歹正常地出嫁了,现在怎的同自己一般,十八岁了没出嫁,且听她意思,哪怕到了十九二十,她也不想嫁。

容常曦道:“父皇会同意吗?”

容常凝道:“这半年你病的厉害,加上前朝和边塞都不平静,父皇倒是没有催促,只怕你醒来后,父皇就要提起这件事了,到时候你可得帮我。”

“帮你?”容常曦撇嘴,“我也十六了,也该有婚约了,我自身都难保呢……皇姐,你说你不想嫁,莫非是还念着那华景策?”

容常凝一愣,像是没料到她还记得华景策,摇头道:“并非如此,我只是自己不想嫁,与华公子,当真毫无关系。”

容常曦哼了一声:“那好端端的,你怎可能想要不嫁人?难不成还能出家当尼姑?”

容常凝嘴唇轻颤,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外头传来尤笑的通报,说是四皇子来了,容常曦抬头,便见容景睿缓缓走入福康殿。

大约是长年累月坐在轮椅上的原因,他走路仍显得迟缓,但并不佝偻,看得出,他宁肯走慢一些,也希望自己保持身姿清朗。

虽然刚刚容常凝提过一嘴容景睿已可以下地自己走路了,但亲眼看到,容常曦仍觉得惊讶,甚至有些震撼,前世她这可怜的四皇兄,一辈子也没怎么尝过不依靠轮椅,自己行走的快乐,如今这一切却真实发生了。

容常凝急急起身,想要去扶他,走到跟前了,却又顿住:“忘记了,你已不需要人扶着了。”

容景睿温和地笑了笑:“常凝,常曦。”

他走到容常曦身边,容常曦也坐直身子,道:“四皇兄。”

容景睿让她伸出手,容常曦照做了,他替容常曦探脉,神色认真,其实容常曦刚醒来,宫内所有的御医就都跟着皇帝来过一趟,但容常曦也没说什么。

容景睿放下她的手,认真道:“常曦,你这些年,实在是太多病痛了,虽你如今看起来面色尚好,但底子已略嫌薄弱,需精心修养,切勿过于忧思,更不要吹寒风贪凉,一点小病,都可能惹起大祸。”

之前御医说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只是说的更含蓄,容常曦心头一动,道:“四皇兄,我不会短命?”

容景睿愣了愣,哭笑不得地道:“你尚年轻,好生调养是没问题的,尤其是将来成亲……若有了孩子,那段日期格外注意着,有什么旧疾都可趁机养好。”

他说完,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似地咳了一声:“不过,还早,还早。”

容常曦从没想过生孩子的事情,她闻言,不由得有些莫名的羞涩——也不知道将来自己会和什么人生孩子,华君远吗?他们两个不管生的是儿是女,必然都十分好看,若是儿子,就让华君远来养,让他像他父亲一般,翩翩公子,若是女儿……呃,也还是交给华君远来养。

容常曦脸颊发烫,掩饰地拿起身边的茶杯来饮,里头是尤笑让小厨房特意端来的红枣枸杞茶,说是她体弱气虚,要多补补气血。

茶还未入喉,外头又传来通报,说是七殿下来了。

容常曦醒来时就认真思考过容景谦的事。

结论是:瘟神、害人精、扫把星!

从落水到花毒到刺客,这还不算上一世的摔跤而亡,总之她每一次死,都和容景谦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毫无疑问,容景谦克她,且是往死里克的那种。

容常曦先是愤怒,再是无奈,她几乎想不到任何自己能对付容景谦的办法了,当初她想害死他,最后死的也是她,后来她想和容景谦和平相处,战战兢兢,结果死的还是她。

容常曦想,算了,真的算了,无论容景谦打算做什么,会做什么,至少他们现在不算完全的敌对关系了,他爱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自己只要躲的远远的就好,这几个皇子斗来斗去,自己绝不参与,只要容景谦不动容景祺之外的皇兄,她都可以睁一只眼闭只眼。

惹不起,总躲得起!

容景谦捧着茶杯,心绪复杂,容景谦已从殿外走入,半年不见,他显然又高了不少,十六岁的容景谦,若是按照上一世的发展,今年秋天便要外出打仗,但听容常凝刚刚说,如今交还猎场的不在少数,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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