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担心什么?担心路途遥远,找到的证据,容景思会隐瞒自己,或者做手脚吗?可是她不觉得容景思会骗自己……但话又说回来了,是容景思自己说的,让她不要相信任何人嘛!
容常曦被冻的厉害,脑中的想法也颠三倒四的,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终于重新响起动静,在一旁等待着的几个侍卫立刻伸手去拉那绳子。
也是难违容景思,堂堂一个三皇子,跟盗墓贼一般弄的浑身是泥,下巴上也沾了灰,像是胡子一般。
容常曦见他神色严肃,想着要缓解一下,便伸手替他擦了下巴上的灰尘,笑道:“三皇兄下了趟墓,居然长出胡子啦。”
容景思一顿,原本紧锁的眉头一下便松开了,他按住容常曦的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回去说。”容常曦道。
容景思点头,但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等下头的几个侍卫也上来后,从其中一人手中接过了一个大木盒,这才和容常曦一道上了马车。
容常曦坐在马车上,好奇而不安地看着那个大木盒,道:“不是去看一眼而已吗?怎的还拿东西走了呢,这,这……”
这和那些靠盗墓而生的流民岂不是没有区别了。
容景思将那大木盒放在一边,道:“这是珍妃那个夭折皇子的小棺木。”
容常曦一呆,头皮几乎都要竖起来:“什么,这是个棺木?!”
她整个人往后一缩,害怕的不得了,容景思却没放过她,反而还将那棺木重新捧起来,放在腿上,摇了摇棺木上的一个锁。
不错,那是一把银制的小锁。
可谁家的棺木上会上锁?!难怪方才她看到这个棺木时,没想到是棺木,只觉得是个大盒子。
容常曦道:“怎么会有锁?”
容景思道:“我也觉得奇怪,方才在下边,便让人敲掉了。”
他一扯,那锁便轻易地开了,容常曦见他居然要打开棺材,吓得双眼紧闭,嘴里念叨道:“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看,三皇兄你赶紧把它关上……”
容景思道:“常曦,睁开眼。”
虽然没睁眼,但容常曦已闻到一股恶臭扑鼻,她有些想吐,以衣袖捂住口鼻,无可奈何地半眯着眼看了一眼那棺木——只一眼,容常曦愣住了。
容常曦并未见过任何人,尤其是婴孩的尸骨,但她也轻易可以看出,这棺木之中的尸骨……
绝非是人的尸骨。
容景思见她看到了,将棺木重新合上,放在一旁,道:“这应当是什么动物的尸骨,而且,应当不止一只。”
容常曦忽然想起张公公曾对自己说过的事情,惊道:“我知道了,是白猫……”
容景思道:“什么?”
容常曦道:“我曾问过张公公珍妃之事,他记得不多,但记得珍妃跋扈,还养了一直胡达来的白猫,那猫更曾抓伤过郭嬷嬷……难怪郭嬷嬷说什么珍妃所诞的不是死婴!她是不是知道随珍妃入葬的并不是珍妃的孩子,而是一只猫?!”
容常曦越想越生气,道:“这个郭嬷嬷究竟在故弄什么玄机!她连这些事情都知道,没准儿所有的来龙去脉,她都知晓呢!不直说便罢了,居然还想以此为要挟,逼你娶姚筱音……怎么不逼你娶她自己算了?!”
原本还在皱眉思索的容景思一愣,抬头看着容常曦,无奈地摇头:“又在胡说八道了。”
容常曦恨恨地从鼻孔里出了声气,又道:“只是既然珍妃的孩子没有死,那难道那孩子当真是容景谦?”
“或许。”容景思叹了口气。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几率实在很大。
毕竟静贵人怀孕生产的过程,从未有人见到过。静贵人只受过两三夜帝宠,就怀上容景谦?实在不可思议。
容常曦道:“她既然生的不是死婴,为何要偷梁换柱,送来静贵人这里?”
她说完,便已想到了很可能的答案。
——或许,真如容景思所猜测的,珍妃的孩子并不是龙种,眼见事情暴露,珍妃谎称诞下死婴,并让人偷偷将婴儿送来静贵人这里。
容常曦手指逐渐冰凉,垂着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容景思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只有车轮声响。
容常曦魂游天外地回了行宫,容景思让人将那棺木带下去收好,又道:“常曦,咱们再见一个人。”
容常曦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随容景思去了书房,那里头坐了个一身布衣装扮,灰头土脸,看上去四五十岁的男子,看见容景思和容常曦,他慌忙行礼,脸上堆满了笑意。
容景思道:“你便是张大?”
张大赶紧点头:“回禀贵人,是我。”
容景思道:“二十年前到十五年前北边官道的马车,大多由你租售?为何现在不做了?”
张大搓搓手道:“这明光行宫,只有贵人来的时候,人迹才多些,偶尔呢,会有宫女侍卫出行,但都,呃,不太用的起马车……那时候世道又不好,我自己都要饿死了,马也要饿死了,那生意自然就做不下去了。”
“你可还记得,约莫十七八年前,有两个女子和一名男子,在官道边分别?”容景思道。
张大愣住了,为难地道:“这……十七八年前了,又是如此笼统的事情,我,我还真记不得了。”
容景思道:“没事儿,可以慢慢想,那时有一批宫女才入宫,你生意应当比往常好许多。有两个女子,生的都很漂亮,男子是她们的兄长,两个女子要入行宫为宫女,男子要去北边参军,应是依依惜别的场景。”
容景思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出两副早已准备好的画像,直接展开。
这两幅画像,是容景思带来的如今京城一个画人像颇为写实的画师,在月东的描绘下,画出的珍妃与静贵人,月东今早看了,啧啧称奇,说年岁已久,自己确实不太记得珍妃长相,但这静贵人却是有□□分像。
这两幅画,容景思和容常曦还没来得及看,这一看,却是有些意外。
珍妃与静贵人都穿着宫女服,但两人长相毫无相似之处,风格也大为迥异,珍妃脸上没有笑意,眉头还微微皱着,看着似乎有些烦躁不安,又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心怀不满,但她生的极为艳丽,剪水秋眸,樱桃小口,面若皎月,以至于做这样的表情,都不让人心生厌恶,反而想让她开心一般。
而静贵人也很美,只是相对更加恬静,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这笑意并不深,也没有到达眼睛里,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似乎有着无尽愁思,还有抿着的薄薄的朱唇,似乎也藏着什么秘密。
这两幅画两人迥异的神情,显然是画师根据月东的描述,结合了她们的性格,以至于两人跃然纸上,可是……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静贵人与容景谦有多么想象。
容常曦看的第一眼,几乎觉得是容景谦换了女装被画下来了。
这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容景谦是珍妃之子的猜测完全错误,容景谦显然是静贵人之子……
☆、香屑
容常曦和容景思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张大却忽然拍掌道:“啊哟,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他有些激动地指着这画卷,道:“我碰到过的人不少,但同时有两个这么漂亮的女子出现,我还是印象十分深刻的,那时,那时因为她俩,我还差点也想进行宫呢,我还特意问过一次,结果我年纪太大了,嘿嘿……”
容景思道:“当时的状况,你还记得吗?”
张大道:“这,我就记得,她俩确实和一个生的也很英俊的男人一道来,那男人倒有点钱,直接买了一辆小马车要走,我还奇怪呢,他什么毛病,放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带,那两个姑娘哭的梨花带雨的,还分别和他拥抱来着,那叫一个舍不得!哎哟,我当时气死了,还以为两个姑娘都是她的妾侍呢!”
容常曦忍住要把这个猥琐的张大一脚踢出书房的冲动,道:“就这些了?”
“不不。”张大神色紧张地道,“你们方才说,那男子是她们的兄长?不对啊,其中一个,肯定不是她们的兄长,我看到了的,她们分别完以后,有个姑娘哭的特别厉害,男子就扯着她去了一边,两人说着说着就搂上了,还,还亲上了呢。”
容常曦瞪大了眼睛,有点想捂住耳朵,容景思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张大,道:“然后呢?”
“然后……”张大挠头,“哄好了,不就得走了么……哦!”
他一拍手,道:“那男的还掏出了一个玉佩,他力气可大了,将那玉佩压在石头上,一掰,玉佩就碎成两片,他把其中一片自己拿着,另一片给了自己的小情儿——”
“——什么?!”容常曦一拍桌,惊的几乎要失声,“你确定?!他,他把玉佩给了方才和他,和他那个的女子?!”
张大被她吓了一跳,道:“确定啊,亲完就给玉佩嘛,男的都这样……”
污言秽语,容常曦简直听不下去,又是震惊,又是无语地看向那两幅画。
容景思指着两幅画,问张大:“你可还记得,那女子,是画上哪位?”
张大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道:“这我可真记不得了,她们生的又有点像……”
“像?!”容常曦简直想抠掉他的眼睛,“她们两人分明生的完全不像!”
“好看的女子都生的差不多啊。”张大理所当然地说,“我看贵人您生的和她们差不多呢,都好看。”
容常曦瞪大了眼睛,容景思蹙眉,拎起张大往外一丢,外头传来张大的惊呼,而后似乎是被架着走了,容常曦坐在桌边,胸口剧烈起伏——一半是惊的,一半是气的。
容景思轻轻摸了摸容常曦的脑袋:“别同这些市井之徒置气。”
容常曦回头看他,有些委屈:“我不气,我只是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他们之前的猜测没错,那还能说得通——庄以良同珍妃告别后,给珍妃留下了一半玉佩,而珍妃怀着庄以良的孩子,被皇上看中,入了宫。入宫后事情败露,便让人偷偷将孩子连同玉佩一道给了静贵人。
但既然容景谦是静贵人的孩子,这一切都不成立,可……
更大的问题是,那玉佩是怎么一回事?
张大显然没有说谎的必要,吕将军也不会说谎,也就是说,庄飞良告诉吕将军,自己将玉佩留给了妹妹,可张大却亲眼见到庄以良和那女子吻别后才将玉佩留给女子。
容常曦越想,越是毛骨悚然。
容景思犹豫着道:“庄飞良与静贵人,并非血亲……”
“那也是兄妹啊!”容常曦浑身发抖,竟觉得有些恶心起来,“庄家人收养了庄飞良,两人自幼以兄妹身份相处,怎可以……”
容景思看了她一眼,很快转开视线,只望着那半开的窗扉和外头有些萧索的景色,道:“情之一字,最是难解,庄家兄妹又如何自禁?”
“三皇兄,你,你还能理解他们不成?!”容常曦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反正我不行,这也太,太……再说了,倘若两人当真打着兄妹的旗号,实为夫妻,那容景谦就更加可能不是父皇的孩子了。”
“他们又何须我的理解?”容景思摇摇头,也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只道,“没错,景谦的身世,如今实在成谜。”
容常曦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想法,只犹豫地道:“那回去之后,你要立刻禀报父皇吗?”
不料容景思却又摇了摇头:“如今这些,还是不足以构成证据。首先,珍妃所诞下的男婴究竟去哪里了?还有……我派人查过,那一年伺候珍妃的四个贴身侍女,在珍妃死后很快也死去了,珍妃的两位产婆,也死了一位。只剩下一个名叫董嫂的,她在珍妃离世后便莫名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容常曦一愣,道:“下落不明……连你也查不到她?”
“嗯。”容景思颇为肯定地道,“除非她已离世,否则就是在隐姓埋名。可一个小小的产婆,为何要东躲西藏地过日子?除非她知道什么天大的秘密,且这秘密……足以影响到什么还活着的人。”
虽然被庄飞良和庄以蓉的事情吓的够呛,但离开明光行宫前,容常曦还是去了一趟祠堂。
这里自从上辈子她差点被容景谦掐死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实在是心中很有阴影,这回进来,扫了一眼,才发现葬在杜陵的珍妃在明光行宫中竟确实没有牌位。
真是奇也怪哉,珍妃究竟做了什么,会让父皇这样惩罚她?
容常曦捏了三根香,对着静贵人的牌位拜了拜,心中想的却是,我连你在我母后孕时勾引父皇的事情都可以原谅了,但你可千万别是和你哥生的容景谦啊……
她拜了三下,又觉得不大好,便又喃喃道:“容景谦现在过的挺好的,你可以安心。”
只要你没留下什么祸根……
第二日,容常曦随容景思回到上路回京,越往北走,天气越发寒冷,马车两边都黏着厚厚的粘布防止风吹入,但这样,便不能生太大的火炉,以免在里头会无法呼吸,可即便挡住了风,那寒气还是一丝丝地渗了进来,容常曦体虚,总是四肢冰凉,整个人哆哆嗦嗦的,容景思便让她将手伸出来,塞进自己手中,又用厚厚的毛毯盖在她腿上,以免寒从脚起。
如此一番波折,总算回到京郊,容常曦满心都想着一回宫,一定要第一时间去找容景谦,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料刚到京郊,容景兴就等在那里,他浑身带着凉气上了马车,急急道:“你们可算回来了!”
容常曦疑惑道:“怎么了,还非要到这里来迎接我们?”
容景兴摇头:“来不及,一如宫,父皇定然就会召你们过去,我特意过来,告诉你们发生了何事……啊,对,你们肯定已经知道了沉香木的事情?”
容景思点点头,容景兴颇不是滋味地道:“父皇此前从未提过……”
顿了顿,又道:“容景谦查出了沉香木是何人做的手脚。”
容常曦道:“谁?!”
容景兴缓缓道:“于善,于公公。”
容常曦和容景思对视一眼,都很意外,先是张公公,又是于公公,这些公公究竟怎么了?!
容景兴虽然着急,但显然很满意容景思和容常曦都这样满怀疑惑地看着自己,他酝酿了一会儿,等容常曦要伸手打他时,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容景思和容常曦离宫后,容景谦便一直在努力调查沉香木之事,几乎住在了内务局,皇天不负有心人,虽然内务局没调查处什么,但容景谦却发现了一个很小的细节——如今有曼舌花水的这一批沉香木,相比如今被切割过的沉香木,边缘要稍显毛糙。
但这若非仔细查看,或是用手逆着拂过,丝毫是察觉不到的,而就算察觉到了,乍一听,似乎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而恰好容景谦之前在问话中,得知曾经柔妃亲自拿沉香木丢入香炉中时,不慎竟被边缘给伤着了手指,从此以后,内务府切割的沉香木,必要再在切割后再稍加打磨,边缘还要抹一点香油——那香油很快就会渗入木头中,不会影响味道,也没有什么颜色,但至少摸着不会轻易再扎手。
再一查,这是安顺十四年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一批送到掌乾殿的沉香木,竟起码是十二年前的,只是沉香木只要保存妥当,几十年都可如故,故而乍一看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如此一来,需要追查的范围大大缩小,因打磨沉香木是两人以上的内监在做,彼此不大可能互相遮掩,他们坚称送去的一定是新打磨好的沉香木,而负责护送沉香木的两个宫女,更是哭着表示,她们那日往掌乾殿、泽泰殿还有清云阁都送了沉香木,分量一样,都以同样的锦盒装着,既不可能提前调换,更不可能中途自己更换。
从内务府到掌乾殿、泽泰殿、清云阁……这一路上都有人,两位宫女确实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换沉香木。
于是最后一环的于公公便尤为关键,容景谦起初并未表现出来,在皇上面前都只说调查的有些不大顺利,毫无眉目,私下却让振英——正是曾被容常曦评价为,动作灵活,身材又细瘦,很适合偷东西的振英——去了一趟于公公的房间。
振英去了于公公房间,翻找了一番,最后在于公公放在角落的一个香炉里找到残余的一点点香屑,正是沉香木的香屑。
☆、混乱
也就是说,那批正常地送来的沉香木,很有可能被于公公中途扣下,换成有曼舌花水的沉香木,容景谦并未提及两批沉香木一个是新的一个是十二年前的,直接将于公公给抓了起来,审问他屋内为何会有沉香木的残余木屑。
于公公开始只说自己喜欢沉香木之香气,偷偷拿了一些回自己房内燃烧,可于公公大部分时间在掌乾殿为皇帝燃烧沉香木,哪里需要回到自己房内燃烧,这显然是托词罢了。
大约是见事情败露,也想不到合理的理由,于公公竟直接承认,那沉香木正是自己悄然调换,而将有毒的沉香木给自己的人,正是容景谦。
容常曦吃惊地道:“什么?!怎么又一个出来指证容景谦的。”
之前那两个吴家婢女也就罢了,于公公好端端的,总不至于陷害容景谦?
容景兴语调十分沉重,道:“于善说,容景谦和大理寺丞华景策密谋造反,并以他的生命相挟,他不得已才听命于容景谦,如今容景谦见事情败露,就想让他一人顶罪……”
造反。
这两个字究竟代表了多严重的含义,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再加上在明光行宫听来的那些事,容常曦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下毒的人当真是容景谦……若连前世下毒的人也当真是容景谦……
容景思却继续追问:“审问他的人,不是景谦自己吗?”
“不错。”容景兴像是回想起什么,一脸惊叹地道,“容景谦听了于善的话,居然直接把于善送到了父皇面前,让他方才怎么说的,再说一遍……竟是,全然不怕的模样。”
容常曦道:“他,他是觉得那沉香木是十二年前的东西,所以他绝对毫无嫌疑吗?”
于公公显然不知道那沉香木是十二年前的东西,十二年前,容景谦才四岁,他六年前才来紫禁城,上哪里弄来这东西?可换个角度想,也许容景谦另有什么同谋呢?
经过了之前吴丹雪的事情,皇帝对容景谦的态度本就有些微妙,容景谦此时直接让伺候了皇帝十余年的太监在皇帝面前说他要谋反,这简直也太大胆了一些!
“也亏得你们回来的巧。”容景兴道,“父皇今日下午,便要亲自审问于善。哎,吴丹雪的案子才过了一个月,又要这般审问,简直是个多事之冬……”
容景思却道:“这案子,本就是吴丹雪一案的延续。”
不知不觉便回到了紫禁城,马车换成歩辇,一入宫,容景思果然接到皇帝召见,让他立刻去掌乾殿,容常曦和容景兴毫不犹豫表示要跟上,到了掌乾殿,却未被放行,只有容景思一人得以进去,容景兴缠着何公公,何公公满脸为难,最后容景兴只问了一下,殿内有何人。
何公公犹豫片刻,还是回答道,殿内只有七殿下、三殿下,还有华景策华大人。
看来皇帝确实不希望再节外生枝。
容景兴与容常曦悻然离开,正好遇上淑妃和四皇子,说是要去看望容常凝——容常凝这段时间,身子一直不大好。
容常曦想问她怎么好好的染了风寒,再一想定然和福泉有关,便也不打算问了,只说自己先回宫梳洗一番,再去看容常凝,容景兴则索性和淑妃容景睿一道去看望容常凝。
回到昭阳宫,容常曦梳洗了一番,尤笑拿着篦子替她轻轻梳着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地龙烧的很旺,之前路上的风霜与寒冷在这暖意融融的昭阳宫中几乎消失无踪,可容常曦的心却半点没有放下。待头发干了后,便立刻动身去了容常凝那儿。
容景兴和容景睿都还在,淑妃则已离开了。
容常凝坐在软塌上,看着神色确实有些憔悴,见了她,虚弱地笑了笑:“常曦自行宫回来了?”
容常曦心下一紧,道:“皇姐,你宫内没染什么香?”
容常凝愣了愣,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如今皇帝沉香木被于公公动了手脚的事已是人尽皆知——容常凝道:“我只是染了风寒,既没有点香,更没有喝什么不该喝的东西,你别瞎想。”
容常曦点头,却又觉得容常凝似乎变了一些。
究竟哪里变了,她也说不上来,只是这般脆弱苍白地倚在软塌上,却还面带笑意地讲话,以前的容常凝,似乎是做不到的,她怎么也得垂泪,同容常曦说自己无端染了风寒,又说自己想念某个离开京城的人。
可她现在提也不提此事了。
容常曦在她身侧坐下,容景兴道:“常曦,你来的正好,方才我们还在说于公公的事情呢。”
容常曦瞥一眼面色不大好看的容常凝,道:“常凝还病着,要说咱们也别在这里说,换个地方。”
“别。”容常凝却道,“我可也想知道……不对,我知道的,应当比你还多一些。”
容常曦稀奇道:“你知道什么?”
容常凝喝了口热茶,道:“我知道,于公公是华大人亡妻的兄长。”
容常曦瞪大了眼睛:“什么?!于善是于雅秋……”
说出这两个名字,容常曦便卡住了。
容景兴道:“我也是刚刚才听常凝说的!这也太离奇了些!”
容常凝缓缓道:“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之前,我因为一些事,查过于雅秋,可惜并未查出太多东西,只知道她似乎认识一个在宫内当值的太监,那太监会常往宫外送东西接济她。她在亲戚的染坊做事,意外遇见了华大人,两人彼此倾心,华家也并不在意所谓门当户对,允许华大人娶了她,可惜才一年多,于雅秋便病逝了。”
容景兴困惑不已地道:“既是如此,于善怎么好端端的要污蔑容景谦与华大人呢?”
许是容景谦的态度太过自然,大家都已认定了是于善污蔑两人。
容常凝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容景睿此时才开口:“难怪景谦此前在调查此事……那于雅秋的死,似乎并不单纯。”
可更多的,容景睿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容常曦几乎一个头两个大,一个沉香木投毒案,怎么还能牵扯到一个死了好几年的女人?就像是一个蛛网,伸手戳破其中一点,才发现后头密布的,是陈年累月,隐藏在灰尘下的秘密。
他们三人讨论了一会儿,毫无头绪,最后容景睿有些乏,便提前离开了,容常曦见容常凝也有些困顿,打算带着容景兴也离开,不料外头容景兴留在掌乾殿附近的一个内监急匆匆地进来,附耳说了什么,容景兴大惊,挥挥手将人赶走,又转头对着容常曦和容常凝道:“这……出大事了。”
容常曦一拍他脑门:“别卖关子,快说!”
“我,我这不是得缓一缓么!”容景兴委屈地捂着脑门,神色还有些恍惚,“何公公带了两道圣旨出了掌乾殿,好像是去明泰殿和敬嫔那里的……”
***
那是个看起来异常平静的夜晚,无风无雪,直到何公公带去的两份圣旨打破了这虚假的平静,在宫内掀起巨大波澜。
安顺二十六岁末,敬嫔被废,打入冷宫,二皇子容景祺被关入静思园。
废敬嫔的圣旨上,说她“行妖言、逞凶谋,蛇蝎之意,包藏祸心。”而将容景祺关入静思园的圣旨上,则说他“近狎秽乱、目无纲伦,桀虐跋扈、豺狼成性。”
毫无疑问,这暗示了不但皇帝已认定吴丹雪是容景祺所杀,更认定敬嫔与容景祺一同密谋,在皇帝的沉香木中动了手脚。
这一夜尚未过去,天才蒙蒙亮,贺州青州传来消息,于前些日子启程从青州迁徙到晋州的大皇子在即将出青州时,突遇胡达人伪装成的流民,意外遭刺,命在旦夕。而那支胡达队伍是如何绕过蓝山口与贺州的严防死守,一路来到青州的,无人知晓。
皇帝大怒,将贺州驻军指挥使洪安贬为游击将军,马副将为蓝山口主将,限他们在半月之内将所有还活着的胡达刺客抓捕,并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前大理寺案已让孟家遭到重创,洪家也颇受牵连,只是因为洪安和敬嫔,除了几个明着和洪则鸣案有关系的人,其他人大多只是安分守己,夹着尾巴过了一段日子,实质上并不受影响。
但这回不同,洪家在朝之人接连受贬,短短三日之内,光是被从京城贬去外地的洪家人和其党羽的马车占据了京城各门,每天城门大开时,便可听见送别的哭声。
而被于善说是和容景谦一道密谋谋反的华景策不但安然无恙,还略得升迁,因洪家被贬者众,皇帝竟因华景策曾在翰林院待过的原因,让华景策多荐一些翰林院被埋没的人才。华景策的父亲华大学士则在中极殿大学士之外兼任都御史,纠核百官,明肃风纪。而华景策的弟弟华君远也被皇帝迁入翰林,年纪轻轻便同院老一起,辅助修编前朝史。
一时间洪家衰败,华家则看起来要成为皇帝选中的新的极贵之家,大家都很确定,若非华家如今已无待嫁少女,只怕皇帝还要选华家之女入宫为妃。
容常曦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唯一知道发生何事的容景思和容景谦也分外忙碌,容常曦去找了两人分别两次,都没有见到人影,才晓得容景谦似乎直接离京,去了晋州,而容景思也不在京城。
倒是容景兴跑的很勤,可惜他谁知道的也不多,最多能跟容常曦说一些朝堂上的事情,两人越讨论越是茫然。
这几日堪称兵荒马乱,皇帝大怒,人人自危,于善已被处死,宫内更也是安静的可怕,容常曦除了第二日去给皇帝请了一次安——没说上两句话,皇帝就让她回去了——几乎没有再见到过父皇。
就在这样的混乱中,安顺二十七年越来越近。
☆、疑窦
无论发生了什么,新年还是要过,且晋州传来消息,说是大皇子已脱离险情,算是唯一的好消息,皇帝下令,还是如同往年一般,同宫中人,还有近臣,一道在迎春殿过节,只是过的比往日更简洁一些。
毕竟胡达派遣此刻入青州,还刺杀大皇子,两国之间的战事想来不会太远。
而容常曦也在安顺二十六年的倒数第二天迎来了容景思。
“这些日子太过忙碌。”容景思捏着眉心,“没能顾上宫内的事情。”
“不碍事。”容常曦赶紧道,“只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敬嫔……啊不,洪氏和容景祺,会这样?”
容景思有些意外:“你什么都不知道?父皇没有说吗?景谦没有说吗?”
“容景谦比你还神出鬼没。”容常曦摇头,“那日之后就直接离宫了,这都快一个月了,好像说是去晋州看大皇兄了。”
容景思道:“应当不止是为了大皇兄……罢了,这件事既然并未传出去,大抵就是父皇不欲太多人知晓。”
“可我太好奇了。”容常曦哀求道,“那天下午容景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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