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宸濠继承宁王之位的圣旨正快马加鞭送往江西的时候,从北边忽然传来八百里加急的紧急军情,说是有鞑靼部族趁着年关时节南下劫掠,竟是直奔居庸关而来。
居庸关乃是扼守京城之北最紧要的关隘,其重要性自然不必多说。平日里此处常年陈兵数万,防备的便是鞑靼突袭。尽管多年以来,鞑靼几乎从未突破宣府、蓟州等边镇打造的防线。但如今他们突然南下,再如何提防都不过分。毕竟事有万一,如果因为疏忽或者轻敌令居庸关失守,京城就将面对兵临城下的险境。
朱祐樘接到奏报后,神色微沉:“朕先前并未接到草原异动的奏报,为何鞑靼竟能瞒过咱们布置在边境的探子南下?他们又为何非得冒险南下?今岁草原应当没有发生过饥荒,咱们也开了几处互市之所交易茶马,形势本不应该如此严峻。”
“陛下,鞑靼人乃豺狼之性,不可用寻常之理揣度。”礼部尚书出列道。在他看来,与那些野蛮人讲道理,本来便是没有意义的。野蛮人不知礼节,哪里能讲得通道理?与其推测他们因何而南下劫掠,倒不如尽快做出应对。
“人的一举一动,内中必有缘由驱使,谓之‘动机’。”朱祐樘道,“不仅朕与诸位爱卿行事有动机,草原上的鞑靼以及林地里的女真人亦不例外。如今鞑靼人衣食无忧,却甘愿冒死犯边,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内阁几位阁老互相对视,因徐溥告老还乡而升为首辅的刘健道:“陛下,听说犯边的部落不是别人,正是朵颜部。”
提到“朵颜部”,在场众臣的神色都不由得微微一变。因为朵颜部从前曾经是大名鼎鼎的朵颜三卫之一,而这朵颜三卫曾属于宁献王朱权统辖。那还是高祖时期的事,迫于数次大败,这几个部落随着首领投降,被高祖封为朵颜卫、泰宁卫以及福余卫。他们驻守的地区,就是宁献王朱权所在的大宁府。
可没过多久,这三卫便反叛投了鞑靼新汗,随后多次随着鞑靼部落攻打国朝。直至太宗皇帝登基初期想以安抚他们为上策,他们却仍是不肯领情。太宗皇帝一怒之下三次远征草原,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饶是如此,这三卫亦是很快便卷土重来,趁着仁宣时期两位皇帝忽略北境防备,渐渐蚕食了大宁地区。到得如今,他们竟然已经来到了长城脚下放牧。
不过,因着离国朝近些,朵颜部日子过得丰足,倒也并不是年年都会闹事。有时鞑靼其他部落南下,他们也跟着过来,绝大多数时候都颇为安分守己,并不会轻易将人命填补在冒死犯边一事上。开启茶马互市后,朵颜三卫都得了不少好处,按说生活已经不错了,今年怎会突然南下劫掠呢?
朝堂上不少老狐狸都敏锐地意识到了甚么,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回坤宁宫后,朱祐樘向张清皎和孩子们也提起了此事。朱厚照的脸色很是凝重,原本因着反应很快总是第一个说话的他,这次却迟迟没有言语。反倒是朱秀荣忧心忡忡地问:“哥哥说过,八百里加急就是最紧急的军情。爹爹,这次那朵颜部南下劫掠,是不是战况很不利?没有人拦得住?”
“别多想,居庸关乃是天险,一直陈着重兵,绝对不会教他们轻易通过。”张清皎揉了揉女儿的双丫髻,“咱们要相信边疆的将士。就算有些风险,你爹爹也会集合朝堂重臣的聪明与智慧,共同度过这一关。”
朱祐樘见状,为了宽慰女儿,神色也不由得略微松了松:“你娘说得很是。如今还远远不到连你这样的小姑娘都须得为此忧心的时候。”若只有朵颜一部犯边,此事定然有蹊跷;即使是朵颜三卫犯边,国朝的将士亦是无所畏惧,但即便如此,想想也觉得仍然有内情。
他其实不愿多想,可又由不得他不多想几分。譬如朵颜部是不是想借机提出甚么要求,又譬如是不是有其他人在其中插了一手等等。数名锦衣卫已经远赴居庸关、宣府、蓟州等边镇打探消息,但一时半会这些消息很难及时传到京城来。不过,这一回打探不到消息亦是无妨,将数条线先紧紧密密地铺下去,迟早都会有收获。
“大哥儿,你在想甚么?”张清皎早已注意到大儿子沉凝的神色。这孩子自幼外向,喜怒哀乐多半都不加掩饰。就算如今心底已经能藏得住不少事了,但在其他人看来,他仍然是个爽朗的小少年。正因如此,他难得流露出心事重重的模样,令她格外在意。
“……”朱厚照攥紧了衣袖底下的双拳,闷声道,“我只是在想,不知到甚么时候,我们才能像高祖与太宗时那样,将那些鞑靼部落打得不敢再南下。甚至像汉唐时那样,封狼居胥,像赶牛羊一样把他们赶走。”
幼时他便憧憬霍去病与卫青立下的赫赫战功,还曾发出豪言壮语,想效仿他们将辽阔的北方草原都纳入国朝舆图之内,让那里成为国朝的牧场。可是随着年岁渐长,他心里越发清楚,想做到这样的壮举何其不容易。卫霍何其有幸,遇见了汉武帝;而汉武帝又何其有幸,得到了卫霍这样的不世良将?
想要成就汉唐那样的功业,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作为未来的皇帝,他需要考虑的必然比一位将军更深更远。如果他想要兼顾两种角色,他需要学习需要权衡的则会更多。他忽然便觉得,曾经的自己太幼稚,想得太过简单。
“爹,娘,我练出的那些宦兵如果仅仅只是留在宫里,没有杀敌见血的机会,或许永远都只能是我的玩伴。我想让他们北上,去隆庆州护卫小王先生。隆庆州就在居庸关与宣府中间,这两地陈有重兵,朵颜部也许更有可能选择入侵兵力薄弱的隆庆州。”
张清皎微微一怔,与朱祐樘对视一眼。朱祐樘点了点头:“他们都是你身边的内侍,你大可随意调动他们。只不必以护卫为名,随意找个名头送去隆庆州就是。说来,王守仁这几年在隆庆州做得甚是不错,等这一阵过去,也该升他为隆庆州知州了。”之前王守仁只是隆庆州同知并权知州,兢兢业业干了三年,终于正式过了明路。
朱厚照当然为自家小王先生高兴,带着弟弟妹妹向爹娘行礼告退,便要回去给小王先生写信。三个孩子刚出坤宁宫,朱厚炜忽然道:“哥哥,我有事想与你说说。”
朱厚照望了望天空,打趣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日里我想与你说个甚么事你都不感兴趣,怎么今儿突然有事想和我说了?”朱秀荣听了,也不由得抿唇笑了起来。
“眼下是晚上,咱们面朝的是其他星辰,见不着太阳。太阳也不可能打西边出来,咱们脚底下的地球转动是有规律的……”朱厚炜很认真地辩驳道。见兄姐都颇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他一板一眼道:“我知道你是打趣,只是想与你说清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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