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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示意,得了允准后,带着宝宁匆匆离去。

宝宁酒后便睡,马车上睡了一路,到了家后清醒了些,坐在榻上,托腮看着裴原笑。裴原晚上时候本有事外出,因着宝宁,他没法离开,皱着眉头打来水给她洗脚。

宝宁道:“你拿盆做什么,我要洗澡。”

“你消停些。”裴原抓着她脚腕往水里塞,“洗什么澡,话都说不明白,还洗澡?溺在水里谁救你。”

宝宁道:“我有相公,我相公救我。”

裴原嫌她唠叨,心中烦着,不想听她说胡话,呵斥她道:“你相公不救。”

“为什么?”宝宁疑惑地问,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拍手道,“我知道,我相公和男人跑啦!”

她好像很得意的样子,炫耀一样,那神情看得裴原额上青筋直蹦,手指点她额头骂:“你疯了?”

宝宁神神秘秘地问他:“你认识我相公?”

裴原唇绷着,他真想立刻教训宝宁一顿,但没法和个胡言乱语的醉鬼讲理,又没法打她,气得七窍生烟。他把宝宁的脚捞出来,胡乱擦几下塞进被子里,把她的人也塞进去:“睡你的觉。”

宝宁不愿意:“我又不困……”

“你困极了,你困得要死了。”裴原打断她,“季宝宁,我告诉你,你现在多说一个字,明早上起来脸上就长一颗麻子,你要是敢说,你就试试看。还有,我现在要去洗澡,等我洗好了出来,你最好已经睡着了,若还敢活蹦乱跳的,我就打你的狗。”

宝宁立即闭上眼。

裴原在她旁边坐下,看着她。宝宁现在神智不太清楚,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裴原还是担忧,若待会她忽然就醒了,跑到门外头去大声嚷嚷,说些什么我相公和男人跑了的胡话,他便不用活了。

宝宁确实是小睡了片刻,裴原点了盏小灯,翻看刚呈上来的练兵日札,心中想着裴扬说的皇后的病。

裴扬说,皇后的病更重了,圣上似乎有意将她送去别庄休养,高贵妃已经蓄势待发,剑指后位。

高贵妃这女人和裴霄一样,面慈心毒,不择手段,心底没什么道德可言,什么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裴原双目微阖,拇指摩挲着页角,思索着宫宴上可能发生的场景。宝宁什么时候爬起来的,他没感觉,只是胯骨的位置忽然一疼,他睁开眼,瞧见宝宁正拿着个小拨浪鼓,盘腿坐着,见他察觉,又敲了下他的屁股。接着讨好地笑着凑上来,抱了他一下,又退开,用鼓砸他的头。

裴原无奈地把鼓抢下来扔掉:“还没醒酒?”

宝宁不说话。裴原道:“说,不长麻子了。”

宝宁慢吞吞道:“我觉着我已经醒了,我把手放在心口,摸到心在跳。我的脑子也很清醒。刚才打你的时候,我还知道心疼的。”

裴原问:“心疼你还打我?”

宝宁笑:“但是很开心啊。”

裴原看她的面色,已经很正常了,他坐起来拉着宝宁的手放在手心,语重心长冲她道:“过三日就是中秋了,我们要去宫中赴宴,宴会不是给你吃吃喝喝的地方,有些事,我要提前告诉你。”

宝宁也正经地回握他:“我知道的,我不给你添麻烦。”

裴原觉得欣慰了,摸摸她的脸,温声道:“你乖些,别伤着自己就好了。”

宝宁温顺地点头,把头靠在他胸前。

裴原轻缓道:“在宴会正式开始前,是要去给皇后请安的,不只是你,所有来赴宴的内命妇,那些夫人、小姐,包括太子妃,都要去。我也许久没进宫过了,所以这次,我会陪着你。你跟在我旁边便好,但要注意的是,皇后性子不太稳。”

宝宁问:“什么意思?”

裴原道:“皇后从前是个很温和宽厚的人,但近几年,也不知怎么,忽然染了疯病。平时还好好的,但说不准什么时间就会狂性大发。你到时要记得,谨言,离得远些,省得她伤到你。”

宝宁说:“我知道了。”

裴原继续道:“第二点。我少年时候行事狂妄,树敌众多,当初落败,数不清的人等着看我笑话,如今起势,暗中针对我的人也不少……”

宝宁笑道:“你竟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裴原按捺下火气:“你还听不听了?”

宝宁闭上嘴。裴原手指点着她鼻子:“所以,你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旁人给你吃的不要吃,给水不要喝,赠你礼物也要问过我再收下。可懂?”

宝宁道:“但若人家塞银票给我,非要我收下,我也不好推辞。”

“在想什么美事,没人塞你银票,没有那样当众送钱的粗鄙之人。”裴原觉得头疼,宝宁酒量太差,她现在应还是半梦半醒的,他就不该选这样的时间和她说正事。

但都说到了一半,还是要继续说下去:“最好不要与不熟识的人说话,遇见地位低于你的,只笑便好。笑里藏刀的人太多,太多人等着找你话里的空子,我怕你分辨不出。”

宝宁道:“好的,我只和熟识的人聊天。我已经交到交到好友了,吏部侍郎的三女儿,和顺天府尹的续弦马氏。马氏是个年轻漂亮的妇人,可惜嫁给了个糟老头,她很热情,还送了我腌马肉和黑蒜……她家是兖州的,她二爷爷家原先靠卖黑蒜供她三伯伯考上了举人,她爹爹和三伯伯是堂兄弟,也很出息……”

裴原打断她道:“不要与高飞荷过多接触,她那晚上或许会死,你见了她活着的样子,她死了你会害怕。”

“……”宝宁沉默了半晌,裴原皱皱眉,以为她是吓到了,刚欲安慰,她又像是活过来一样,“我把那坛子黑蒜放哪里了?我待会要去找找,你记得提醒我,可别让人当泔水给扔了,那玩意臭得很!”

裴原忍无可忍呵斥她:“你的酒是喝进了脑子里吗?”

宝宁安静下来,摇头说:“应该不是。”

她看出裴原生气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尽力配合他,跟上他说的事:“你放心,高飞荷不会与我接触的,她不喜欢我,是季嘉盈告诉我的。高飞荷在背地里还讽刺我们,说我们现在风光又怎么样,等圣上百年了,定会被清剿,以后写进史书里也是乱臣贼子……”

裴原揉揉她的脑袋:“没关系,随她去胡说,我们会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原先瞧不起你的人,终有一天会跪在你的脚下。”

“倒也不必……”宝宁抬头问,“你想做皇帝吗?”

裴原反问:“你想做皇后吗?”

宝宁思忖片刻:“皇宫里可以养鸭子吗?”

这是什么问题。裴原迟疑了。

宝宁道:“那我不想做皇后。”

她说完便躺下,打一个哈欠,很快睡过去。

……

裴原觉得自己简直有毛病,和一个烂醉的人说了那么久,她能听进去几分?只知道黑蒜,黑蒜。

他把宝宁安顿好,熄了灯,到外头去,魏濛已经等候他了。许是因着那不靠谱的流言,裴原现在看着魏濛,竟生出了几分不自在。

魏濛毫无察觉,兴奋地拱手道:“小将军你放心,圈套已经备好,等鳖入瓮。”

裴原淡淡颔首,魏濛陷在自己情绪中,不受影响地自言自语:“只是裴霄心狠,最擅壁虎断尾,不知到时候他会不会将他的母亲也当作烂尾,一刀割掉。但无论如何,高家从此以后不会再是裴霄臂助,先损了陶茂兵,再损了高家,他便像只断翅的蝉,活不过这个秋天。”

裴原站在石阶上看他,心思不在此处,暗暗地想着市井对他的评价,碧眼美人?

魏濛越说越高兴,眼睛亮起道:“圣上若知道当初的案子是冤情,定会愧疚极了,你们父子之情,也能重修于好。”

裴原回过神来,停顿片刻:“我不缺这点情。”

魏濛懵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心中泛起酸溜溜的滋味。

是了,人家有家室,每日温存着,好似泡在蜜罐里一样,连午饭都有人送,哪像他孤家寡人一个,人家可不缺爹疼娘爱。

裴原道:“有件事要你尽快处理。最近市井间有流言鹊起,估摸着约莫是裴霄做的好事,他这人长了嘴妇人嘴,什么都敢胡编,可能是要借此坏我名声。”

魏濛不明所以,裴原懒得多言,直接将办法告诉他:“你只需用自己的本名,到京城最大的茶馆里吃顿茶,无需掩饰自己本色,便可。”

碧眼美人?黑脸壮汉而已。见了他本人,流言自会不攻而破。

裴原说完便进了屋子,留魏濛呆呆站在门前,带着一腔复杂心情,茫然领命而去。

……

中秋那天,宝宁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她换上了正式的冠服,颇有些老气的靛蓝色,比靛蓝色更黑一成。刘嬷嬷为她整理衣襟领口,全都妥当了,拿来镜子给她。

宝宁端详一会,觉得这冠服的样式实在找不出能夸的地方,但心中又紧张,急于树立自信,半晌憋出一句:“挺好看的,这颜色显得我白。”

她偏头问裴原:“是?”

裴原和刘嬷嬷都笑起来,说是。

宝宁满意了,又在屋里走了一圈步子,将学到了宫中礼仪演练一遍,才放心地去挽裴原的手:“走!”

从王府到皇宫,不过一刻钟路程而已,宝宁端坐在车里,那正襟危坐的样子看得裴原发笑。过了门口侍卫的排查,马车停在一处宫墙底下,裴原扶着宝宁下车。入目黑色高墙,约有三丈,把天空切成了方格子。宝宁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觉得心里头的压抑更重了。

有年长的宫女引路,先是行了个礼,而后笑着伸手道:“王爷王妃请跟随我来,皇后娘娘已是久等了。”

裴原在宽大袖袍底下按了按宝宁的手:“笑一下。”

宝宁蹙眉道:“笑不出来。”

裴原教她:“把牙露出来,就笑了。”

宝宁按他教的做,裴原瞟一眼,抿唇道:“算了,还是苦着脸,至少瞧起来自然。”

宝宁哼了声。

裴原看了看前头的宫墙:“到了。”

……

不知怎么回事,进长秋宫前紧张得走路都不顺,一迈进那扇大门,见到许多盛装打扮的内命妇和外命妇,宝宁反倒自然了。

她年轻美丽,笑容温和妥帖,身旁站着个面容冷峻的高大男人,从进门便是夺目的存在。不是所有人都见过裴原,宝宁也不喜广交朋友,许多人窃窃私语着,问这两人是谁。当得知这便是济北王和他的王妃时,众人均露出莫测的神情。

冗长的沉寂后,有人酸意道:“瞧瞧人家的福气,多少嫡女也比不过。”

没人敢答话,又安静一会,大家说起话来,气氛又变得热闹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宝宁随着嬷嬷迈进正殿的门槛,一眼就看见立在皇后身侧服侍的高飞荷,还有紧张地坐在一旁抠手指的……圆子?

作者有话说:前排红包红包~

我发誓我明天肯定不会迟到了,再迟到我就直播吃黑蒜,信我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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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之恩

圆子一眼也看见她,兴奋地咧嘴笑了。

宝宁骤然想起来,对了,这样的场合,圆子合该出现的,毕竟他现在是周朝唯一的皇孙。

忆及当初莫难书说的话,说圆子的血可解百毒,宝宁的心跳得快了几下。她早就想过要将圆子夺过来,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相见……显然,现在也不是时候。

裴原带着宝宁给坐在上位的皇后行礼,那边很快叫起,他们站起来,微笑着过去。

看见宝宁并没有过去与他说话的意思,圆子的笑僵在脸上片刻,颓丧地落下去。

宽大的座椅里,皇后身着华丽的朝服,温和地问了句:“我知道你的,叫宝宁是?”

许是生病太久的缘故,宝宁听见,皇后的嗓子有些哑,她的面容也不是养尊处优该有的紧致饱满,眼尾处纹路很深,显得有些憔悴。但气度仍是皇后的气度,雍容宽厚,观之可亲。

宝宁屈膝应是,皇后朝她招了招手,又冲旁边立着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宝宁坐过去,那嬷嬷会意,冲着堂下的众位命妇道:“娘娘乏了,各位就先下去,后花园中的花开得很好,待会儿会有宫人领路,大家可去观赏一番,茶水已经备好,不必拘礼。”

几个命妇道谢后离去,站在皇后身后的高飞荷也走出来,行了一礼道:“儿媳也告退了。”

宝宁闻声,好奇地望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见着裴霄的这位正妻,美艳漂亮,极有气度,不愧是百年世家出身,从骨子里透出的高傲贵气。只是与她的名字一样,稍微显得有些跋扈。

平心而论,宝宁想,若以后裴霄真的即位,这个高飞荷担得起皇后的凤冠。若只从容貌上品评的话。

两人对视一瞬,高飞荷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扭头走了。

这样的目光,原先还不习惯,但嫁了裴原后见得多了。那些高门贵女们总是不屑与她为伍,原先是觉得裴原失势,她们连带着也看不起她。后来裴原恢复了爵位,那些曾经冷嘲热讽的人巴巴地凑过来,嘴上说着好话,心里还是瞧不上她,盼着她出丑。宝宁大约能理解这样的心态,一个你从来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忽然有一天到了比你还高的位置,不平,嫉妒,甚至愤怒,这些都是自然的。

但她现在已经不在意了,也不会因为别人暗讽她是个低微的庶女而惶惶。出身不好又怎么了,她丈夫能干得很,她年轻又漂亮,有个好弟弟,还有自己的铺子,她一点也不差,比她们强得多。

如此想着,宝宁把背挺得更直了些,初进皇宫时的那点怯懦也丢走,露出大方得体的笑容来。

裴原站在她身后,垂眸,把她那点小心思尽收眼底,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他的宝宁一点点地在成熟。

……

皇后不是个健谈的人,她总是沉默着,宝宁进门一刻钟了,皇后只和她在最开始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而后便只是笑,态度是亲和的,亲手给她倒茶,带她去窗边看小园子里的花。

那个老嬷嬷附在宝宁耳边道:“自从病后,皇后嗓子哑了,就一直这样了,王妃不要多心。”

宝宁点头,说她明白。

裴原坐在宝宁的身边,肩靠着她的,懒洋洋看着外头盘子一样大的秋菊花。

不知怎么回事,进这个屋子只一小会而已,宝宁便觉得累得很。鼻端充斥着熏香的味道,是上好的紫檀香,很醇厚,宝宁心想着,许是她精神太紧绷了,又闻着这样的佛香,才这样昏昏欲睡。

趁着皇后和那个老嬷嬷都不注意,宝宁把额头在裴原肩上抵了会,裴原立刻明白过来她的小动作,凑近她耳朵问:“累了?”

宝宁鼻音哼着:“嗯。”

她鼻头蹭在裴原的衣料上,觉得鼻子发痒,还想打喷嚏。

皇后不知道他们在身后干什么,摩挲着菊花的叶子,有些忧愁道:“这叶子越来越暗了,尤其新长出来的小叶子,很小,怎么回事呢?”

宝宁听着声音,赶紧坐直,打起精神来回话:“许是土不够肥。有个简单法子,取些太医院里的硫磺粉来,拌在花土里,花儿过几日就能长得茁壮了。”

皇后惊讶地回过头道:“宝宁还懂得种花呢。”

宝宁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觉得鼻子更痒了,实在忍不住,还是手捂着打了个喷嚏。

皇后焦急问:“怎么了,着凉了?”

宝宁摆手说没有,裴原拉着她站起身道:“母后,宝宁许是昨晚上没睡好,发困了。正好下午日头不烈,我带她去御花园走走,醒醒神儿。正好御花园离太医院也近,若还不行,我们去找太医瞧瞧,您别担心。”

皇后点头道:“好。”

她关切地看向宝宁,想了想,还是试探问:“宝宁呀,母后是很喜欢你的,很久没有人可以来和母后聊聊天了。若你方便,晚宴后能否再来陪母后待一会儿?母后这还有许多珍惜的花草种子,可以送给你。”

她身后的老嬷嬷不太赞同地蹙了蹙眉,许是怕她晚上忽然发病。但最后也没说什么。

宝宁本想婉拒的,但看着皇后的眼神,忽然就想起她的姨娘许氏来。

皇后和许氏的性子有些像,都是温和的,有些小心翼翼的。只是许氏是身份所致,皇后呢?可能是因为生活的不如意,即便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生在后宫,也总有许多的不如意之事。

她不合时宜地心软了,屈膝应了句好。

皇后很高兴地送她们出门。

出了长秋宫的大门,外头日头夺目,照的白色地砖晃眼极了,宝宁眨眨眼,觉得鼻子痒意更甚。她不好意思大庭广众下打喷嚏,赶紧把脸埋在裴原怀里,痛快地打出来。

裴原早猜出她要干什么,嫌弃无奈,但又心疼,掏了帕子给她擦脸:“到底怎么了,头疼吗?真着凉发烧了?”

宝宁闷闷地问:“你不觉得皇后宫中的熏香,太刺鼻了吗?”

裴原回想了下:“不觉得。”

他在宝宁鼻头上又狠狠捏了捏,确定她不想再打喷嚏了,把脏帕子揉成一团,等着待会寻着茅房扔进去。

裴原以为宝宁只是困了,拉着她去看御花园。宝宁一点都不想走路,裴原没办法,拉着她到一处背阴的石阶处坐下,看着砖缝儿发呆。见四周无人,裴原把宝宁的腿放在自己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揉,边训斥她:

“告诉过你的话都忘了?离皇后远些,她现在看着好好的,万一发病,伤了你怎么办?”

宝宁委屈道:“你瞧当时那情形,我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就是觉得,娘娘好像太可怜了。她自己病着,亲儿子又不知去了哪里,圣上身边新宠无数,分不到关心给她,还有高贵妃虎视眈眈……这日子实在难捱。”

裴原把她的左腿扔下去,换了右腿揉:“晚间你在皇后殿里也好,省得出了别的岔子伤了你,安静等我回去接你就好。”

宝宁看着他问:“你紧张吗?”

裴原瞥她一眼:“紧张什么?”

宝宁挪了挪屁股凑过去,搂着他肩膀道:“阿原,你不用怕,咱们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我觉得,有权有势和没权没势,各有各的好。大不了咱们回乡下去,我养鸡,卖鸡蛋也能养活你……”

裴原气得单手扭她的鼻子:“说的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需要女人养活了?”

“我说真的。”宝宁仰脸看他,“我知道你这段日子都在做什么,但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想着,最落魄的结局是什么呢,大不了我们就不要京城的这一切了,像最开始一样,过最简单,最纯朴的生活,我一点也不觉得那样辛苦。你不要有负担,若我们有好运气,能够如飞龙腾空,过人上人的生活,我们就一起富贵。若没有那样运气,我们还可以像是普通夫妻一样,垦一片菜田,养养鸡鸭,那也很不错。我并不觉得,前一种会比后一种幸福多少。”

他布了那样久的局,就等着今晚的机会。说不紧张,不焦躁,怎么可能呢。

但现在,裴原看着宝宁的眼睛,心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宝宁手撑着下巴冲他笑:“乱花渐欲迷人眼,我怕你失了初心,只顾逐鹿,把快乐弄丢了。我永远不能像魏将军一样,为你出谋划策,陪你扬鞭策马,但我很重要的,裴原,我真的很重要。我是你永远可以相信的人,是你的底气。就算有一天,你一兵一卒都没有了,世上所有的人都指责你唾骂你,只要你朝我伸出手,说一句,宝宁,和我走,我就会毫不迟疑地陪你一起。你看,我有多重要,只要我在,你就是有家的。阿原,你记住了吗?”

裴原正色道:“我一直都记得的。”

“你不要怪我唠叨。”宝宁轻轻呼出一口气,“只是见了皇后,我害怕。我想,如果我变成了皇后那样的处境,我连一日都过不下去的。我听说过,在很久很久前,陛下与皇后也是青梅竹马,伉俪情深……”

裴原打断她:“我们不一样。”

宝宁问:“为什么呢?”

裴原道:“因为你和皇后不一样,我和皇帝也不一样。我心中爱你,唯有你,你予我的不止是夫妻之爱,还有夫妻之恩。爱与恩融进骨血中,就算百年之后,我化在土里,也不会忘,更不会背叛。”

宝宁忽然觉得眼眶发湿,她别开脸不看裴原,偷偷用指头在眼角蹭了下。

不知道怎么就谈起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就谈得哭了。

她对裴原好,原先是发于真心,出于责任。后来也是发于真心,出于爱护。她从没想借此要求裴原对她如何如何,都是她自己乐意的,但是今天听见他说,心中突然就不是滋味儿了,酸涩的,也甜蜜。

原来她默默付出的那些,他都知道,也记在心里。

“哭什么。”裴原伸开胳膊将她搂进怀里,笑着用拇指蹭她眼下,“你瞧自己,是不是很没出息。”

宝宁吸鼻子:“我就是看见皇后,觉得她可怜。”

裴原亲她的嘴唇:“以往没看见你这么多想,还爱哭。”

“那是你不关心我……”宝宁鼻音浓重,睨他,“前段时间阿黄吃错了东西,两天不出恭,我以为它要死了,也哭了好长时间的。”

裴原安抚地拍她的背,柔声问:“那后来它出恭了吗?”

宝宁点头,回忆起往事:“好像是被吉祥打了一顿,气得满院子乱跑,许是跑得多了,当天晚上就病好了。”

裴原“嗯”了声:“那以后让它们都多跑跑,我在家的时候,也督促它们。”

宝宁说好。

……

延禧宫里,高飞荷在高贵妃下首坐着,给她捏腿,边把刚才瞧见的听见的,都和她说了遍。

高贵妃闭着眼摇扇子,听到最后笑出来,声音妩媚得根本不像她那个年纪,睁开眼道:“看来霄儿说得不错,老四的这个王妃若还留在他身边,以后肯定是个乱子。且我听说,这个宝宁,还有些做兵器的手艺?当初溧湖之事失败,还是多亏了她。”

高飞荷不解道:“不过是个女眷而已,能有什么厉害之处,还能挡着太子的大业不成?”

高贵妃道:“无论如何,死了总比活着益处大。飞荷,你还是太年轻,不懂迂回的战术,只知正面与敌人对垒。霄儿也是心软,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只知道离间人家夫妻,治标不治本。你可曾想过,老四和他的王妃感情这样好,若他的王妃死了,他会不会一蹶不振呢?”

高飞荷停住手上动作,仍旧迟疑:“但这是宫中,杀一个王妃,风险实在太大。”

高贵妃嗔笑着打她手背一下:“谁说我要自己动手了。你忘了,长秋宫里还有个疯子?疯子杀人,总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我竟然又迟到了这么久……以后再也不立fla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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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目

已经八月中旬,天气凉快下来,但刚过午时,在外头坐着还是觉得闷热。

圆子从皇后宫中出来后心情便不好,他不愿去午睡,非要在廊檐底下看蚂蚁。陪着他的小太监已经昏昏欲睡,坐在一旁打瞌睡。

廊檐下是砖石地,红色的砖瓦紧密排列,圆子盯着砖缝看,瞧见不远处爬过来一串小红蚂蚁。蚂蚁就像针眼那样大,若不仔细,根本看不清,他拿着小木棍去戳。

那串红蚂蚁脾气很好,默不作声地绕开他的棍子,浩浩荡荡地回巢了。

圆子趴在地上看它们在砖缝里的巢,像是烛芯那么小的一点,他去年被送来宫里探望祖母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当时觉得奇怪,想要去挖,但跟着他的小太监吓得快哭出来,拼命拉着他,说这是陛下赏给贵妃娘娘的砖石,像金子那样珍贵,不能弄坏。

圆子对着蚁巢吹了口气,又看了看旁边睡着了的小太监,心想着,今日应该没人拦他了。

这是正殿的大门口,平时都是人来人往的,但现在这时辰宫人们也要休息,就显得冷清些。圆子背对着那个小太监,掏出小棍子来,慢吞吞地抠砖缝。他耐心得很,也不弄出大动静,就慢慢地用棍子磨,约莫过了一刻钟,砖缝松动了。

他又用手指去挖,本以为不会成功,谁想到,这砖石并没有那么牢固,像是以前就被起开过一样,轻松地被抬起。

底下的光景露出来。

密密麻麻的,全是红色的小蚂蚁,聚集在一起,像是女人红色的头发揉成了一团。

由于受惊,蚂蚁飞快地移动蔓散开。

圆子的睫毛颤了颤,并没有被惊吓到,仍旧淡然地坐在一旁,先是看了会那些飞跑的红蚂蚁,然后用棍子去戳弄砖下的泥土。以前爷爷告诉过他,这些小红蚂蚁是不会无缘无故聚集的,除非被毒物吸引。所以在砖下,一定藏着什么有毒的东西。

那个小太监还在睡,睡得香了,鼻子里哼哼着打呼噜。

圆子把小木棍往地下戳,约莫一尺深,棍子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抛开棍子,用手去挖土。身后已经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开始劳作,但由于高贵妃的嘱托,不让靠近正殿,没人敢过来。

那个小太监也惊醒过来,看见圆子背对着他不知道干什么。

他早就习惯了这个小皇孙孤僻的性子,没起疑心,只顺嘴问了句:“需要奴才陪您玩吗?”

圆子沉默地摇头。小太监没再说话,闭上眼,又打起了瞌睡。

圆子把土堆在一边,手伸进洞里,摸了会,摸出一个红色的小瓶子。

圆子明白过来,这是一瓶毒|药,祖母把它藏在这里,引来了小蚂蚁。毒|药,他喜欢吃。圆子慢悠悠地把红瓶子揣进自己的袖子里,又把泥土和砖石都移回原位,用袖子把尘土擦得干干净净的。一切又都和原先一样了。

但是……拿了祖母偷偷藏起来的东西,要不要和她知会一声呢?

圆子歪着脑袋想了会,觉得还是要的。他站起来推门,门从里头拴上了,推不开,他便绕了路,到后面的小轩窗去。

本想推开窗子叫祖母去开门的,但隐隐约约的,听见了说话声……是祖母和那个坏女人的声音。

坏女人问:“姑母,我真是想不明白,那个半疯子已经疯成那样了,父皇怎么还不废了她?”

圆子疑惑地皱起眉头,心想着:半疯子是谁?

高贵妃的声音带些调笑:“飞荷,你是真的笨,还是假的笨?别说皇后疯了,她就算是变成个流着鼻涕满宫乱跑的傻子,陛下也不会因此废了她。沈家是怎样的煊赫之家,你还不清楚吗?一门五侯,权势之大,牵一发动全身。况且,陛下潜龙时与她哥哥交好,两人于患难中起势,有手足之情。后来她哥哥死在战场上,更是忠烈,陛下对皇后就算没有爱意,也有斩不断的情谊,他舍不得。只要沈皇后不犯大错,陛下是不会废了她的。”

“那今晚,她就该犯一个大错了。”高飞荷也笑道,“姑母,您的计策真是妙极,不但给了陛下废后的由头,还能断了四皇子与沈家的牵连。自从前太子失踪后,沈家已经静寂大半年了,像是在韬光养晦,只是最近,又和四皇子走得近了些。”

高贵妃哼了声,低头摸自己的指甲:“我可真是后悔,当初只是给他安一个罪名,却没有一举毒死他。老四这人,说是皇子,却没在宫中待过几日,他娘死得早,更没人教养他,一身的坏习气,我原先根本不不忌惮他。”

听她说“毒”这个字时,高飞荷眼色微闪。

高贵妃继续道:“老四聪明,兄弟几个都比不过他,可他性子张扬极端,过于不羁。有人说他像是塞北漠上的雄鹰,但是这又不是好事。成也张狂,败也张狂,我只等着他将自己害死的那天,谁想到会有今日!一颗满是突刺的石头,竟也会被打磨得圆滑……几次三番坏我的好事!”

圆子踮脚趴在窗口,又迷惑了。半疯子说的好像是温柔的皇后娘娘,那老四是谁?

高贵妃最后的语气几乎咬牙切齿,高飞荷眼看着她,但心中想的和她根本不是一件事。

酝酿片刻,高飞荷忽然落下几滴泪来:“姑母,我真是害怕,我怕以后我也会面对这样的兄弟之争。”

高贵妃皱眉看着她:“说的什么胡话,你不是独女?哪里来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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