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桢怎可能相信这套说辞:“宋棠个性孤僻,真正信得过的朋友只有一位,远在H市。她是个谨慎的人,怎么会让一个不能推心置腹的人替她办这么大的事?邱家藏品众多,没听说遗失过什么,安防想必是很严密的,宋棠的同学怎么把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的?”
管家微微躬身:“宋小姐,这段时间徐夫人在邱家的事,你恐怕了解不多。我不清楚徐夫人的交际圈,但那位唐小姐经常过来和她聊天,她也时不时出门去和唐小姐聚会,是我安排车送她进城的。一周见面两三次,关系应该很亲密了。邱先生很看重徐夫人,徐夫人的朋友,我们当然得好好招待,没有防备的道理。再者唐小姐每次也只去徐夫人居住的院子,里面贵重的物品,也就那件需要修复的漆器,还有些家具了。我们想着漆器是徐夫人妥善保管的,家具……唐小姐也不可能端着把椅子出门。唐小姐进出,我们也就比较放松。说真的,如果事情没有出在家里,我们也不会相信这种事会发生。”
徐茂冷笑:“据我所知,那件漆盒不小,普通的女士提包根本放不下,如果那位唐小姐拜访朋友还背着个硕大的包,你们不起疑心?这么疏忽,邱家这些年早就被偷不知道多少次了。”
管家淡淡笑了笑,垂下眼,姿态谦卑:“徐总说得很是,我们的确太疏忽了。有了这次的教训,今后安保当然得加强。”
邱炳兰脸色一沉:“老黄,你这管家怎么当的?一点礼数都没有!让贵客在家门口讲话,没规矩!”说罢侧了侧身,含歉笑道,“真是对不住,出这种事,我都懵了,照顾不周。请进去说话。”
徐茂透过大门往里望去,一进一进的院落,似乎没有尽头,古老的大门上是精致繁复的木雕,一股森严的压力扑面而来。他抿了抿嘴,一边跟着邱炳兰走,一边问:“邱先生应该是在家养病。”
邱炳兰摇摇头:“老宅比较潮湿,对风湿病人不利。表哥这次痛得厉害,已经去了海边休养。他也想见两位,实在是身体不允许。我已经得到托付,可以全权代表他,有什么话,和我说也一样的。”
不一会儿就进了正房客厅,邱炳兰让佣人送茶水上来,然后温和而无奈的看着两人:“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对于邱家而言,捐赠险些变成了一场笑话。如果过一段时间被人发现文物是赝品,捐献赝品……邱家的名声就毁于一旦。我们也很想大事化小,可事关重大,选择私了,只怕今后别人会认为邱家软弱可欺,谁都想来捏一把。”
宋桢淡淡道:“邱女士言重了,我们来F市,并不是为了私了此事。做了坏事,就应该付出代价,但是,没做的事,我们坚决不认,也一步不退。宋棠的事情疑点众多,那个唐小姐的话,真的可信?一周至少见两三次……关系这么好的朋友,我不会不知道。如果只是宋棠来F市之后才开始联系,这么快就热络到这样的地步,就更不正常了。我们不是天真小姑娘了,习惯对人保持距离,成年人之间关系忽然变好,只有两种可能,一见如故,或者是一方有所图谋,蓄意接近。宋棠和那位唐小姐是同学,如果性子真的这么投契,这些年不至于鲜少联系。只可能是后者了。邱家的要紧事,不应该是把宋棠关起来,而是查一查唐小姐背后的人。想打邱家的主意,估计那人也不一般,这才是邱家迫在眉睫的危机,邱女士,你说对不对?”
邱炳兰慢条斯理的喝茶,不疾不徐的说:“当然得查。不过,宋小姐年轻,曾经很长时间生活在象牙塔里,对世情的了解恐怕不是很多。很多耸人听闻的案件,动机却简单到令人发笑,阴谋诡计虽然存在,但不是无处不在。”
徐茂凝视她的眼睛很久,她脸上的笑容从始至终都没有淡过,举止也从容不迫,长篇大论的交谈,但视线从没有长时间相交过。回避对视,这意味着什么?他在幻想里已经把这个女人,还有邱炳昌撕了个粉碎,但他心中灼烧的怒火已经被冰冷取代,反而出奇镇定,声音非常平静:“邱女士这是认定棠棠盗窃了?疑点这么多,下结论是不是草率了点?邱女士如此地位,又见多识广,按理说不会犯这种错误。”
邱炳兰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我,还有表哥,都觉得匪夷所思,但是证据在这里摆着,再不肯相信,这也是事实。”
徐茂皮笑肉不笑:“我不知道邱女士对文物的了解如何。我是亲眼看见过棠棠修复和制作漆器的。工序非常繁琐,涉及的材料多如牛毛,是一件耗时间也耗心血的活。你们说她在修复的时候暗地复制了一件漆器,用以掉包,可文物是说复制就能复制的?做个新东西都不容易,复制品还有很多麻烦的做旧程序。她修复文物就够累了,哪儿来的精力和时间去复制?”
邱炳兰放下茶杯,叹息着说:“我虽然不如表哥,但在公司这么多年,也跟着和一些艺术界收藏界的名流打交道。漆器修复的程序我有所耳闻,的确是个辛苦活,但是,从制作胎底到上漆,中间有很多时间花在等待自然风干上,据说还有一些别的事情需要等。这么多等待的时间,她完全可以用来做复制品。表哥在材料上非常慷慨,够她复制两个了。”她把候在门外的管家叫进来,“你说说,徐夫人在邱家是怎样一种状态。”
管家答道:“徐夫人总是说累,哪怕在等待漆器风干的空暇时间里,也有很多时间在休息,出现时精神也非常差。我们在饮食和生活用度上一直给她最好的待遇,请了名老中医给她问诊用药,每天补品也没断过。按理说徐夫人不至于一点改观都没有,她说水土不服,但哪儿有两三个月还一直水土不服的道理?”
邱炳兰道:“看到徐夫人劳累状态的人不止邱家的佣人,表哥安排过徐夫人出游和应酬,你们可以去问问他们的印象。她来的时候还好好的,邱家又精心照顾,怎么会一直虚弱呢?”她停了停,给茶杯续水,声音伴着水声徐徐传来,“她明面修复文物,私下复制,时间被占满,所以精神才这么差。”
徐茂忍无可忍:“那你告诉我,棠棠费这么大功夫做这种事,动机在哪里?她不是贪财的人,何况还有我做经济支撑,宋氏股份她虽然持有不多,但数目也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邱先生不在乎漆器这区区几百万,棠棠也不至于把这钱当回事。想害她,能不能找个像样的理由!”
邱炳兰冷了脸:“我们作为受害方,对宋棠的亲属这样以礼相待,算是仁至义尽,你们张口就说我们害她,是不是太过分了!”她目光缓缓在徐茂脸上转过,似笑非笑,“动机?我本来想着给两位留点面子,为了邱家的名誉,只能得罪了。你和宋棠婚变的消息早就传开,虽然F市隔得远,但我们也有所耳闻。宋棠沾你的光,过了人上人的生活,奢侈习惯已经养成,离开你之后,凭她的收入,恐怕难以维持生活水准。她母亲孙女士,花钱更是惊人。她想走偏门捞钱,情有可原。”
徐茂大怒:“我从来没有离婚的想法,和棠棠关系也已经和缓。所谓婚变之类的传言不过是无聊人士牵强附会胡乱猜测的无效消息。邱女士竟然把这些当真?”
邱炳兰讥讽的笑了笑:“你和她分居已久,婚姻名存实亡,不过是为了两家合作不破裂,所以迟迟不公布消息。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真假。都到这一步了,徐总何必遮掩?”
宋桢也发了火:“真到了这一步,我们要做的是和宋棠撇清关系,减少负面影响,而不是丢下公司过来和你交涉。”
“过来和我交涉,难道不是想尽力减少影响?再说贸然和宋棠撇清关系,这么冷血无情,传出去是要被戳脊梁骨的。”邱炳兰沉声道,“盗窃是宋棠所为,两位没有牵扯进来,邱家不希望树敌,所以一直对你们待之以礼,就是为了商量一个妥善的解决之道。两位的态度,实在让我们为难!难不成我们得忍气吞声,被偷了东西还自认倒霉,反倒给做贼的道歉不成?”
她怒气冲冲的说了一大段,目光扫过徐茂的脸,剩下的言辞忽然像被冻在了喉咙里,无法倾泻出来。他一个字没说,表情也平平静静的,但眼睛里流露出的意味,让久经世事的她脊背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气。
宋桢冷冷一笑:“邱家忍气吞声?我倒是觉得,你们欠宋棠的,恐怕不止是一个道歉。婚变本就是以讹传讹,哪怕他们真离婚了。宋棠今后的生活也不会成问题,徐茂和她的共同财产也不是小数目,分到她手上的,够她挥霍一辈子了。”
邱炳兰别过视线:“如果不是宋棠任性不懂事,婚姻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你们离婚不像普通人,领个证分割财产就拉倒,涉及的利益太多了。当然,徐总和宋小姐都是理智的人,两家不至于反目成仇,但联姻关系一解除,宋家和徐总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互为支撑,再怎么弥补,都是巨大的损失。这口气你们真咽得下?宋棠对你们应该很了解,徐总有本事让她只分到共同债务而不是共同财产,宋家也能让她把股份完完全全的吐出来。”
宋桢气得拍了桌子:“强词夺理!”
沉默许久的徐茂终于有了动静。他站起来,轻轻拍了一下宋桢的肩膀:“大姐,已经没有谈的必要了。我们走,去找警方,想办法和棠棠见上一面。”
宋桢深深呼吸:“行,走。”
徐茂对邱炳兰说了声“再见”,同宋桢往外走去。
管家跟着走出房门,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们远去,折回客厅时轻轻舒了口气:“总算打发走了。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他停住话,看着邱炳兰发白的脸,吃了一惊,“您不舒服?”
邱炳兰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慢慢站起来:“没有。”
她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间,气温已经回升,风吹到脸上都是暖暖的,但她却浑身冰冷。
徐茂临走之前瞥了她一眼,看她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宋桢和徐茂匆匆去了警局,无功而返。接待的警察态度不差,但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不好意思,我们理解家属心情,但是刑事拘留,依法只能委托律师探视,非律师不能和嫌疑人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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