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针应巧是白日的庆贺,但是七夕节的正头还是在晚间。等到晚上时候,宝瓶轩便热闹起来——整个顾家大宅也只有安乐堂和宝瓶轩有主子居住,至于顾周氏自认为是未亡人,年纪也大了,是不过七夕节的,所以满府也只有这里最热闹。其余的院子,没有主子过节,自己偷偷玩乐,纵是有了,也是不够排场!
宝瓶轩这时候就有院子里的粗使婆子与粗使丫鬟在扎结彩楼——这本就是为了祭拜织女所设。又有大案上面摆满了茶、酒、水果、和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五子等祭品;又有鲜花几朵,束上红纸,插在瓶子里,花前置一个小香炉。
由着祯娘领头,一众女孩子都是焚香礼拜,或者默念心里心事,祈求织女娘娘应允——求的是织女娘娘,那么只能是求灵巧和姻缘了。特别是年纪大一些的,已经知道人事了,这时候是格外虔诚的。
倒是祯娘作为头一个格外不在意——她哪里需要手上针线活儿格外出息?至于姻缘,祯娘浑然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全不在意。她最大的指望就是未来夫婿不至于是一个烂糟人,至于出息、能干、俊美之类她并不强求。至于那些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的书评勾当,她是再不觉得如何的。
因此她只按着往年一样,接过给自己早早准备的几只蜘蛛盒子,给供到供桌上,然后才是其他丫鬟们放上自己的蜘蛛盒子。做过这个就是大家不分尊卑围坐在供桌旁,一面吃花生、瓜子,一面朝着织女星,默念自己的心事,这也是祈祷,一直玩到半夜始散。
祯娘倒是不爱这个,往往略坐一坐应应景就回了屋子,或者看书,或者找些别的消遣。只是在回去的时候嘱咐一声:“我知你们还要去葡萄架下听说话、看喜鹊,今日院子里的门就不闭锁了,这样看门的就要警醒一些,你们记得关照。”
传闻到七夕这一日在葡萄架下凝神细听就能听到牛郎织女悄悄说话,又说这一日在葡萄架个藤萝架下用一盆清水能测试运气。牛郎会织女的日子,有喜鹊搭桥,清水倒映着天,要是能看见月下喜鹊飞的影子,谁就是有运道的——这样夫妻相会时得来的好运自然只能是喜运了,所以这样的约会只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丫鬟才回去,也格外上心。
宝瓶轩里是没有葡萄架藤萝架这些的,若要认真起来就只能去花园里。但是宅子里有规矩,祯娘院子的门也是到时候就要上锁,绝没有随意进出的说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么。因此祯娘才会特意吩咐一声,晓得这是她的体恤,大丫头们都是感激的。
祯娘回了卧室,丫鬟们这才彻彻底底放松玩闹——祯娘虽然不是一个苛刻刁钻的,但也不是那样能和丫鬟们打闹成一团的小姐。她在场,大家伙儿哪里能够嬉闹,最多就是看着热闹,为她俏皮逗趣罢了。
这时候就有人商议着:“时候倒是还早,这时候外头的小子还精神着,不若托他们给咱们买些喜鹊食来——今日喜鹊搭桥也是劳累了,咱们犒劳犒劳他们,也是替织女娘娘还人情了,算是感激娘娘这些年来给咱们分了这许多巧来!”
这个主意自然是得了众人的赞同,当下就要你一份我一份地凑分子。这不是大家小气,一点子喜鹊食还要凑钱,这是脸面的事情。总不能谁出钱,谁不出钱罢!没出钱的只怕不觉得占了便宜,还想着失了体面呢!
喂喜鹊用的是小鱼虾之类的料,只是喂是时候要小心,有心思细一些的就到了第二日就道:“别在园子鲜艳的地方喂了,不然这些鱼虾留下一些腥味,遇到小姐太太来逛园子怎么说?还有咱们也是,回去前定要用香胰子仔仔细细洗手,大小姐不喜鱼虾腥气。冲撞了,是好玩的?”
正在一帮丫鬟为了喂喜鹊仔仔细细布置的时候,顾周氏是正在待客。这客人并不是寻常客人,一开始得了这名帖顾周氏还是不知所措——她和这家并没有关联。说起来这家比顾家还要高贵的多,她实在想不出来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原来上门的人家可是扬州方家的女人!这扬州方家掌管着浙江一省玉石生意的半壁江山,是有名的坐地虎大豪商。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看到顾家。不是顾周氏妄自菲薄,按着顾家的身板儿,可还够不着那些人格外交往。
但不管如何,还是要待客的。到了七月初八这一日,客人上门,顾周氏也是好好招待,就连祯娘也出来见人——这也是因着客人也是女流的缘故。
那位夫人倒是没有豪商人家格外骄矜的样子,反而有些少见的伏低做小,这时候见了祯娘就先送上表礼道:“好出色的女孩子!谁道咱们商户人家低一层的?我见顾小姐竟是把多少贵家女孩都比下去了。”
说着表礼由下人捧出,比一般的还要隆重——祯娘就见到了上用妆花缎子四匹、金银锞子各八个,又有文房四宝之类。这样这位夫人还从手上撸下一只白玉镯子,道:“到底简薄了一些,配不上顾小姐的人品,我见顾小姐实在喜爱,也是缘分了。”
祯娘自然不会矫情地不收,虽然有些过了,但是这些东西对于她们这样的人家委实算不上什么,收了也就收了,连个人情也算不上。只是这一开头就是这样的排场,也不知道后头会有些什么。祯娘心里心思清明: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这是颠不破的道理,这方家必然是有什么事情求到自家了。不然,那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了。
得了表礼祯娘就非常有眼色地去了内室,想来这位方家人自然是有话要与自家娘亲说的,说不得还是重要的事情商量。虽然祯娘在顾家已经不算是不通经济的小姑娘,凡事与她商量,顾周氏也觉得理所当然,但是外人眼中可不是这样觉得。还拿她当小孩子呢,若她一直留在这儿,人家还以为顾周氏十分不懂事,竟让家里小女儿在旁碍事。
祯娘不会让事情这般尴尬,自然乖乖离开。不过她可不是就此回了自己的院子,而是在最舒服最清楚的地方‘偷听’!其实哪里又算的偷听呢,至少这是顾周氏允许的。她又不想瞒着祯娘什么,她只盼着祯娘能多接触一些,学到东西呢!
祯娘就隔着一道珠帘,侧在一个死角,听到这位方家夫人道:“顾太太也知道我家身份了,虽然从前咱们两家没得相交,但是今后可不一定!山不转水转,这南直隶附近又有多大?如今就是有一件事求到太太眼前,若是太太能应下,算是我扬州方家欠太太天大的人情,以后自然有所回报!”
祯娘之前已经看过这位方夫人,又有拜帖上的一点影子,所以知道这并不是方家嫡系正枝的内眷——也是了,正经方家内眷的排场应该更大些!况且不是祯娘心气低了,只怕在方家人心里,名不见经传的自家也用不着多大的体面。
顾家虽然家境豪富,但是并不出头——这和顾周氏的筹谋有关。她一惯小心,想着自家是母女两个,没得个男儿顶立门户,这样就更该低调做事!所谓出头的桩子不长久,闷声发大财才是长久之计!顾家并不常常扬声,再有崛起时日也短,于是到了如今说到富商大户,并没有人议论到她家。这样的人家想也知道,大名鼎鼎的方家怎会格外上心!
虽然这位方夫人不是方家的头等人物,但应该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能干人。这时候与顾周氏相交,嬉笑言语,竟是格外不俗,既妥帖伶俐,又干脆利落!不动声色就让顾周氏对她有了十足好感。
只不过好感归好感,顾周氏反而越发谨慎了——能让这样的伶俐人物百般用心地相交,这上门所求必然就不是鸡毛蒜皮了。况且那可是扬州方家,本来让他们求助外人就不能是什么小事儿了,那是能随便应承的么!
顾周氏这时候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说着一些实则无味的话,也是不痛不痒。一开始那位方夫人还能与她周旋,只是她到底是因了紧急的事情来求人的,人家油盐不进的样子显见得是不好糊弄的——到后头,她再没得应对了,把她急得要不得!
顾周氏并不是平白弄着人家玩耍,见人着急也不是什么有趣味的事情。这一个是不能随便应承,再一个是让人家明白自己不是什么木头人,不见兔子不撒鹰!想让人家办事,也要先把事情摆明车马,然后说定报酬,这才是诚意么!
见了对方神色,顾周氏知道火候也差不多了,便对着大丫鬟碧桃使了个眼色,然后道:“说的兴起,却忘记待客的礼仪了!你们快快把巧果上一些上来。方太太也请尝一尝,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是昨日刚过了七夕,这东西算是应个节气,也是咱们的彩头了。”
方夫人敛了敛神色,晓得并不能拖延了,不然到了人家送客的时候,事情也不能得个结果。放下手中的茶盏,正色道:“本来就是有事相求的,原先曾知道先大人是太仓学正,门风清正,最是个急公好义的。晓得有这样的家风才敢厚着脸皮上门叨扰——不知道顾太太有未听闻‘扬州科考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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