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周氏这时候堪称志得意满!正如那些农夫,从年头忙碌到年尾,辛勤做事,用心培育。眼见得自家田地里的庄稼硬生生地比别个家里丰足了一倍,面子里子都是有的——这养孩子确实就是和农家耕种有异曲同工之妙。祯娘如今亭亭玉立,她看在眼里,甜在心里。
这样的女儿,在顾周氏满心满眼都是疼爱,她又只有祯娘一个,有时候真是想到不要祯娘嫁人了。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那可不是爱女儿,而成了害女儿了。自家的女孩子再好,终归有一日是要送到别人家的。她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挑个好人家,让祯娘后半生依旧妥帖。
想到这一处,她不再看祯娘打理花儿,而是嘱咐道:“你伺弄过这些后,就早些休息,别为了几盆子花劳神。”
后又道:“还有一件事儿,你今岁也及笄了,也不再做小丫头打扮了。今后要格外小心一些,但凡有外头男子要与你说话别多说一个字——罢了,我还是与你张妈妈说一句,你出门的时候必得有她陪着,再不能带几个小丫鬟了事。”
一般女孩子听到什么‘外头男子’只怕就要脸红,但祯娘不是那样的人,眼皮也没动一下就应了下来——又不是不让她出门了,只不过是让张妈妈陪着罢了。她自觉没什么要瞒着家里的事情,更不会与外头男子说话见面,有没有张妈妈也没甚分别了。
说到这里顾周氏还是一通感慨:“说是以前女子哪里有随意走动的,到底还是武宗皇帝恩德大呢!不说他鼓舞妇人出门做事,就说一样废止裹脚就是对咱们有再造之恩!以前大户人家的妇人都是三寸金莲,不说礼教,就是这双脚也不能出门了。如今风气开放,你们带着个小丫头就能去酒楼吃饭、戏园子看戏,以前哪里敢想!”
祯娘只在书上看过有‘三寸金莲’的典故,但是实在没见过这回事,便多问了一句:“早听说如今裹脚几乎断绝,娘亲说的这样切肤,难道见过。”
顾周氏真真地点了点头,道:“你哪里知道厉害!这裹脚的风气原是一班读书人兴起的,到了本朝成了大风尚,贵人家里莫不以一双小脚为荣耀。这不是皇上一句话就能禁绝的,还是武宗皇帝主意正,想了法子写进祖训,这才有了如今。”
武宗皇帝要禁绝裹脚,只是这成了风尚的,上头说的厉害,下头也不会照做,反正法不责众么。因此武宗皇帝只说了一条,那就是凡是朱家子孙不许娶裹脚媳妇,凡是在朝为官者和有爵位者,现在的不算,以后的也不许有裹脚妻子。但凡有的,朱家子孙休妻,为官的去官,有爵位的削爵。
他是管不着外头小民,但是朱家人、百官勋贵都得服他。而这些人就是帝国的尖子,若是他们家里都不许有裹脚的正妻,那么养了小脚女儿的人家嫁到哪里去?最好也就是一些地方土豪了。因此打击很大,最高门的人家立刻就禁绝裹脚,渐渐上百年过去,从上到下不见踪影。
但是世事总有意外,顾周氏就回忆道:“听说最北边有些守旧的人家还一直给家里女孩子裹脚,也不管外头如何变化,他们不变。还说这是礼仪规矩——这又是哪门子礼仪规矩,我读书少,也知道他们至圣先师孔老夫子的时候可没得裹脚,也就是一帮‘孝子贤孙’杜撰的!”
顾周氏愤愤不平了一回,才接着道:“那时候还在大夫人身边,国公爷有个买来的小星儿就是小脚。当时出入的多了就见过一两回——咱们的脚也不让旁人看,她们防的只能更严。不过当时我做丫鬟,跟着几个姐妹因着好奇看新鲜躲在她屋檐底下真见过一回。唉!见过一回再不敢看!那还是人的脚?丑陋得不晓得怎么说,像是把个脚碾碎了,然后拿布条子绑出弯月形状。”
说到这里顾周氏不再说话了似乎觉得有些心惊肉跳,挥挥手道:“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总归你只记着以后该更小心一些。唉,若是可行,我还宁愿你不在府里读书。为了这个每日你要出门,总怕你撞见府里的男子!”
顾周氏倒是真敢说话,这也是因着她和祯娘两个是母女相依为命。与其讲究一些虚的体面规矩,她宁愿把这些事情全然摊开在祯娘眼前,好过以后吃亏。不然别家谁会大剌剌与姑娘说些‘男子’。
祯娘想起才在早间遇到过盛国公府里男子,虽然不晓得是谁。不过看着顾周氏的样子,她默默咽下这话,她只觉得这个事情不是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顾周氏见祯娘颜色淡淡的,以为她不放在心上,于是正色道:“你如今大了,定得格外小心一些!数着日子就要说亲了,可别等闲视之!说早不早的,三小姐只比你大一两岁的,这不是就要定亲,等到三小姐订下了,后头的小姐也就好说话了。”
祯娘这时候怔了一下,才道:“玉浣姐姐?她要定亲?——并没有听过这个消息。”
顾周氏点点祯娘的额头,道:“这些事情不到尘埃落定,哪里会透出一丝风声。若是有个万一,中间波折不成,你们这些女孩子虽不至于似以前的女子寻死觅活,那也是面上无光罢!之前瞒地紧紧的,不要说你,就是三小姐自个儿住在府里,也没有个讯息呢!这一回我去府里正赶上了,倒是提前了一日知道。”
这样的消息可谓是石破天惊了——在学堂里!女孩子整日读书多无聊!都是十三岁左右,大一岁小一岁的,正是晓得一点儿事儿的时候。平常未必不会想想将来嫁个怎样夫婿,这时候玉浣起了个头儿要定亲了,哪一个不议论!
之前顾周氏虽说与祯娘说来这个事情,但是到底如何并没有透露。等到祯娘去了学塾里大家都笑嘻嘻地聚在一起说着什么,玉浣却红红脸儿坐地远了正襟危坐地看书——祯娘知道定然是在议论玉浣的亲事了。
这时候大家见祯娘来了,赶紧招手,让她坐到一起。玉淳笑嘻嘻地挽住祯娘的手道:“祯娘你还不知罢!三姐姐要定亲了!你道是什么人家?”
也不要祯娘回答,她自个儿就一秃噜个说了个干干净净:“是魏国公徐家呢!原来她就说要嫁个有爵位的人家,这一回可算是称心如意了。还是人家的嫡长孙,哎哟哟,了不得了,以后的国公夫人就是咱们玉浣小姐了!这可多威风!”
祯娘心细,立刻察觉到其中有可问的:“是一门两国公的徐家?若是成国公倒是真好了,就在金陵。不只是遂了玉浣姐姐的心意。还有一个好儿,不必与家里分别,将来回家探亲再容易不过了。”
当初徐家有两脉,一脉跟着建文帝,一脉跟着文成祖,于是都成了国公,在金陵的就是魏国公。魏国公在金陵传承可比盛国公家久,当之无愧的坐地虎、土皇帝。流水的官员,铁打的国公爷,说的就是他家。就是在勋贵人家,他家也是极尽煊赫了。
玉润把祯娘话里没说完的意思说出:“就是呢!以后回家就是前后脚的功夫,这才隔了几条街?好处可说不完,除了回家便宜外还有一样,今后可有家里人撑腰!到时候三姐夫但凡有个不好,招呼一声,家里兄弟还不是同去同去!”
大概是一个‘三姐夫’说的大声,玉浣再也忍不住了,要去拧玉润的嘴巴,气急败坏道:“你个小冤家,张口姐夫闭口姐夫的,这是哪里听来的,你去叫,人家可不应。这个没有的事情,你们也好这样说!”
这时候玉润可不怕这个纸老虎,姐姐妹妹都是她的帮手,只往祯娘背后一躲。依旧笑嘻嘻道:“三姐姐可别嘴犟,这会儿高声!事情的确没定下来,但是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三姐姐敢说不是?到时候定亲了就是自己打了嘴巴呢!”
祯娘就在两人之间,也忍不住笑了,帮着玉润拦着玉浣。不过她也不是一味偏帮这玉润她们,她的玩兴也起来了,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就与玉浣道:“你只管记着今日,说起来她们哪个不结亲的!以后要一样样还给你的。”
还不待祯娘说什么,几个姐妹之间先炸了锅了,大声道:“祯娘!你到底是哪边的!这时候与咱们一同取笑三姐姐就好了么,怎个给她提这个醒儿?你现下讨好她可没用,她记着你就是和咱们一起的,以后笑起来算你一个呢!”
姐妹和乐笑闹,祯娘也被感染其中,倒是与她们追追赶赶玩了一通。坐下歇息的时候还拿了大红汗巾子擦额头,果然是有一层薄汗的。她也就没注意到,除了姐妹们欢欢喜喜,也有偶尔静默时候,几个女孩子会晃神一下。
姐妹有了好亲事,大家跟着可喜,但是心里免不得想到自身——自身将来又是个什么光景呢?能不能有玉浣的福气?人家是顶级豪门,端是富贵双全。这便罢了,还能就近嫁娶,算是一声不离故土,不离娘家了。
就是夫婿人品,大家本是不晓得的,今日也听一些消息灵通的说过:是青年才俊,温文尔雅、守礼规矩。同是金陵豪门,之间谁不知道谁呢!这位魏国公家的嫡长孙早就在家里有适龄女儿的金陵贵妇心里留了名字,恨不得直接拉到自家做了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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