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味的白糖来,是栗子的味的白薯来......烫手来蒸化了!锅底儿赛过糖了,喝了蜜了,蒸透啦白薯啊,真热活呀!”
“有烂头发咧换钱!破篦子乱头发换槟榔膏!换茶碗咧饭碗哪!有那旧锡拉铜来换钱!碎铜烂铁来换钱!有破玻璃咧卖钱!大小洋喇子卖钱!蜡油来换钱!有旧鞋来卖!潮银子首饰来卖,玉石宝石来卖,有翠花咧卖!”
“喝粥咧,喝粥咧,十里香粥热的咧!炸了一个焦咧,烹了一个脆咧,脆咧焦咧,像个小粮船的咧,好大的个儿咧!锅炒的果咧,油又香咧,面又白咧,扔在锅里漂起来咧!白又胖咧,胖又白咧,赛过烧鹅的咧,一个大的油炸的果咧!水饭咧,豆儿多咧,子母原汤儿的绿豆的粥咧!”
小顺儿一手挎着一只大包,里头装着的全是一些零碎小玩意儿——陶土泥人、七巧板、九连环、果子糕点、小人书、陀螺等等。另一只手手腕上还挂着一只风筝,手里则是拿了一个漂亮的绢人正与摊主讲价钱:“哎哎,大爷,这个怎么要价?二钱银子怎么不去抢?前头那家也卖这个,人家都是一钱半一个!”
摊主是个大爷,嗒嗒抽了两口烟道:“听口音小兄弟就是外地来的,哪里知道这些绢人也是不同的。你手上捏的这个可是杜丽娘,还是薛老板的杜丽娘。如今城里玉春堂班重排《牡丹亭》,薛老板的杜丽娘和梅老板的柳梦梅正是红得发紫。别的绢人一个一钱半银子,薛老板的杜丽娘和梅老板的柳梦梅就要二钱银子。”
小顺儿本是跟着自家少爷从太原到金陵来的,太原当然也能看戏,《牡丹亭》这样名气大的不得了的也是演过的。但是如今是在哪里,金陵!这儿可是六朝金粉地,繁华不过的地方。况且昆曲发源昆山,昆山就在苏州,离这儿就是一抬腿的远近,这就可以想见金陵戏曲风之盛了。
这些道理小顺儿哪里知道,他只是懂了这是一个大大有名气的戏子□□了一个角色,因此就连这角色的绢人也价贵起来。
小顺儿鼓了鼓嘴巴,有点不甘心,这个绢人确实好看,要是带回去给府里的小丫鬟们看,一准追着自己要。只是生生贵了半钱银子又让他觉得划不来,一时想要再讲讲价。只是不等他说什么,后头就有一个高个儿道:“就这个,都给他拿上。”
这人生的惫懒,身上一身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面子狐裘斗篷,底下半露出松花绫子裤腿和厚底朝靴。这本是王孙公子的打扮,偏这人身上没有一点脂粉气,头上也没有宝冠抹额这些,只用了一只玳瑁束发冠。
再看形容,眉眼只觉得凌厉,眉峰格外锋利,又黑又浓,皱着眉头的时候便显得不怒自威了。好在他又有面皮白皙,唇鼻肖似母亲,这才不至于让人望而生畏,反而觉得是少年英豪。因此既是热血,又是傲慢。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周世泽——他本在九边好好做他的山西镇宁武卫所左千户,打死他也不会跑到金陵来。只是家里头痛麻烦事一大堆,因此找安应榉说好话,得了护送安将军的差事,这才跟着来了金陵。
这时候安应榉归盛国公府,他倒是跟着进了一回公府——拜见了一回几位太太,至于奶奶小姐们自然不能见到,这也就罢了。
几位安家小辈男儿就忍不住道:“好个少年将军!到底没见过他打上沙场,只看这气派就知道不是一般人物了。常说九边男儿重义气,轻钱财,军户子弟更是一身热血,满是锋锐。没见过别人,只见这位周小将军就知道了。”
另一个也道:“怪道叔叔说想要把家里的姐妹下嫁,这样不凡的人物,不说将来必定有出头之日。就是没得风云际会化作金龙,与之结交也是让人觉得是心折不已了,至于旁的,自然就是靠后了。”
周世泽可不晓得他能在一帮王孙子弟那里这样招人待见,他还颇觉得自己因着太原那边狗屁倒灶事儿心中烦闷面色不虞是不是太过冷淡了。其实他自己还觉得自己正是一个平易近人豪,爽好交际的呢。完全不知他在一帮伙伴眼里是有多难搞。
自安应榉带他拜见一回家里人后便安排他在自家外院住下了,反正这里本就备着待客的院子,他住进来也便宜。
这样的待客院子都是有角门可以出入外头的,倒是十分方便。周世泽是一个最自在不过的人,住在人家地头也不见一点拘束,平常不再军营里时候的懒散都显了出来。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练武,喜好睡懒觉,喜好美食好酒都没有一点掩藏——难为他一个外来客人,能人家送来早饭了还不起。
他想的简单,安将军反正是喜欢他的,也知道他是个什么人,这时候何必装腔作势。既然如此,也就不必难为自己了,怎么随心意就怎么来就是。
这几日他都是在金陵自在闲逛的,只是趣味不多。小顺儿是他小厮——本来小顺儿是他家家将出身,只是他家只有他一个独苗,他还是遗腹子,他便让他做了跟随小厮,算是一番特殊照顾了。
小顺儿觉得这金陵比太原热闹有趣,就是街面上卖翠花的女孩子也比太原的水灵好看——这是江南女孩子更会打扮的缘故。可是周世泽就觉得平平了,他又不爱这些,倒是这些日子找了许多好酒楼吃饭,别的就罢了,酒水太软。
他见小顺儿为了半钱银子在那里啰里啰唆便不大耐烦,干脆上前替他付钱。本以为这是好事儿,没想到这小崽子居然有话说:“少爷!可不能这样呢,老爷当年就是最节俭的一个,一两银子能当二两银子,不然也挣不下这份家业。要是知道少爷成了败家子,可不是要骂的。”
周世泽只是冷笑一声:“你才多大?比我还小了六岁,你见过我爹做什么,他不在的时候你还在哭着玩儿。”
小顺儿却是一本正经道:“我虽不记得老爷的的样子了,但是府里的叔叔们谁不说?从来念叨着,就是不想知道的也知道了。我本心里敬佩老爷,那样会生发,把府里弄的那样红火,少爷可不能让老爷的辛苦白费了。咱们就要从这小处起,可别看不上这半钱银子——放在钱庄里,要多少银子一年的利钱才有这么多?”
周世泽自然说不过这个从来絮絮叨叨的小跟班,不过他只是放开手一把把小顺儿脖子勒住,小顺儿便一句话也不能说了——周世泽手上劲儿死大,小顺儿又是手上东西累赘,扑腾挣扎也只觉得勒住自己的不是少爷的手臂,而是一座大山。
见小顺儿要一口气上不来了,周世泽才施施然放开手,大觉自己大度,假装板着脸道:“服了没有?”
小顺儿先是退后几步,觉得稳当些了才道:“服气个鬼呀!少爷说不过就来这一招,我这些年老长不高就是压地厉害了!明明是少爷放赖来着!”
周世泽从来听不到那些不合他心意的说法,只知道这是小顺儿还没服气,于是一样的事儿又做了一次。小顺儿总算想起了以往,哪一次不是他说了‘服气’这才能消停。虽然心里怄气,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果断在下一次道:“服气了!!”
小顺儿揉了揉脖子,眼泪都出来了。周世泽看不见他的样子,只是自顾自兴高采烈道:“走,带你吃好东西去!爷已经打听清楚了,这金陵最好吃的黄鳝煲要去东风园里去,这时候去倒是能赶上晚饭。”
嗯,到底没能赶上晚饭。
这是周小爷把这东风园想的简单了,他哪里知道东风园是戏园子,也提供饭菜,这黄鳝煲就是其中招牌的菜色。他听了一个名号,还以为人家是馆子呢。更要命的是这东风园最近正在场场连演玉春堂的《牡丹亭》,一票难求,以为能去了就能吃饭?做梦!先买到票再说罢!
不过周世泽是什么人,这时候想要吃这黄鳝煲,那就是天王老子在跟前也有吃上。只在东风园周遭的茶楼走了一路,便得了两张戏票。
小顺儿忘性大,这时候早就不记得少爷勒自己脖子的事情了。只拿着那两张印地精美的戏票道:“少爷从哪儿弄来?就是这个,我去问那卖戏票的小哥,他们只说三日内的都卖光了,只让明日赶早就是。”
周世泽只松了松斗篷的系带,头也不回,得意道:“这又算什么,只看见那些有票的,直问人家买来就是了。”
买了戏票的真是戏迷又有什么打紧的,大家都是金陵人,什么时候看一出戏不成。这时候有人两三倍地出价买票,难道他不动心?所谓有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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