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泽这时候倒是着急起来,只觉得自己一个照面都不能与人家打,自己也要十分瞧不起自己了。大概是越着急反而镇定下来了,他是让自己像是在沙场上一般,这样一来奇异般的不再不知所措。
这时候周世泽脸色似严峻而又非严峻,眉峰依旧凌厉,眉头重重的蹙在一起,更加气势惊人了。但是其中并不只是严厉而已,多得是另一种少年子弟的傲气,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多老成积威了。
不过依旧让周遭的人一下噤若寒蝉,在场的可不知这位小祖宗是看什么不顺眼了,殊不知他只是在和自己对峙罢了。
这时候的周世泽不是见了倾慕女孩子的‘傻小子’——脊背挺直,手指捏住斗篷的边沿,手指骨节嶙峋有力。嘴唇抿直了不说话,沉着气围着祯娘走了两圈。不要说祯娘了,就是原先觉得周世泽是对祯娘有意思的也暗自嘀咕着这只怕不是有意思,而是有仇了罢。
祯娘不是和缓性子,不过是为了礼节一直有些忍让罢了。这时候这人不仅不走,还围着她来瞧,焉能不恼——咬了咬嘴唇,放开来,便冷不丁抬起头来,这倒是和周世泽看个正着。
祯娘的眼神并不愤怒,她这一点倒是有些像周世泽了,无论是心绪怎样不平,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会越发镇定。何况祯娘这时候只是恼了,还不至于愤怒到如何。所以她是眉目冷清——愤怒还显得你在意了,这样不怒不喜才是满不在乎。
虽然不是真的满不在乎,但是祯娘也做出了那个样子。这时候她连眉毛也没动一下,鸦色鬓发,翠羽眉睫,正是欺霜赛雪。这倒是把周世泽唬了一下,他可不知祯娘要抬头的,这一下就是四目相对。
饶是他脸皮厚,也知道这样看着一个小姑娘是如何失礼,从来不慌的人忽然就心虚了。转过脸去咳嗽了一声,再回头才能做出原先让人肃声的样子,像是无事一般道:“小姐有礼了。”
祯娘神色不变,但是越发冷淡了,也陪他若无其事道:“公子有礼了。”
道完这一句,一言不发就带着跟随的丫鬟走过,与周世泽擦肩而过,目不斜视——似乎是没有一点端倪的,但是祯娘心里只觉得两个人一起装模作样,实在讲不清楚其中感受。似乎只是两人不想节外生枝,一个终于有些‘守礼’了,一个则是强忍着怒气。
但是不是这样的,两人明明没有说什么,可是心知肚明。那是一种你知我知的意味,祯娘忍不住想,但是想到这里才觉得不对,她与他你知我知的是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
周世泽与祯娘不同,他根本不想这些,只是晓得事情到了这里就绝没有别的说法了——原找不到人他还不肯认呢,这时候人都到了手边了,这不是命里注定是什么!这时候还抓不住,他自个儿也要笑死自个儿了!
想到此处他又往回走——他今日遇到祯娘是巧合中的巧合了。本来就是来找安将军的,实在是寻祯娘的事情依旧没得头绪,还是要来求他。偏今日安将军在园子里,于是他也就进了园子。
又是纠缠着说了一回,到底安应榉只能拿手上茶杯砸他,大声道:“老子难道是前世欠了你的不成!老家呆的不痛快了,便死乞白赖地跟着我来金陵。如今还要老子帮你找到老婆,真个当我百求百应啊!”
话虽是这么说,到底还是说定会同自家夫人商议,或者妇人在这上头会有法子。这才挥手赶人:“走走走,快走!你在眼前就是烦了,原先还觉得你只是一般烦人,这回带你来金陵,这才知道真是个混世魔王。”
得了这样的准信儿周世泽才从园子里退出来,原来是盛国公府里的奴仆引他出来的,走的路倒是恰好和祯娘进园子的路重了,因此才有半路正好遇上。如此说来,说是真有缘分倒也没错了。
这会儿既然已经找到了祯娘,倒是用不着后头的事情了,自然又要去与安将军说。况且他还不知道祯娘到底是谁,姓甚名谁,这一切自然还要打听。只是人家出现在了盛国公府的园子里了,自然就是有些渊源的,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
等到周世泽再回到安应榉喝茶赏花的地界的时候,安应榉只觉得太阳穴跳动,他是在不知这个小祖宗怎么又杀了一个回马枪,难道还不嫌烦!
只是周世泽走进了,安应榉就知道不同,周世泽这时候神色再不是之前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倒是有些平常沙场上决断兵事的样子,这一下就觉得该是有什么正经大事。安应榉不再是不耐烦的样子,反而正襟危坐耐心听他来说。
周世泽的样子是方才与祯娘对峙时候的样子,没有一点变化。这时候点点头道:“之前要将军寻访的女子倒是不必寻访了,只是有一件事要问将军。”
安应榉心里点头,觉得这才是该有的样子。原来一个一点没有男女之事心思的少年,突然满心满眼都是要找个见过一回的女子提亲,这哪里该是是个小将军有的事情。这明明是才子佳人话本子里的话,也太胡诌了一些。
周世泽只接着道:“方才又见了那位小姐一回,是进出府里园子了,因此也就极容易知道是哪家女孩子了。只请将军请问过府上一回,有没有这样的顾家小姐。我就再次等信,这一回知道了也就不麻烦将军,我自会上门提亲。”
话落,周世泽不说话,安应榉也不说话,竟是落针可闻。周世泽不说话是因为话已说完,安应榉则是因为不可思议。他原来就说周世泽是在才子佳人话本子里的勾当,却不想人家接着的居然还是话本子里的事儿——‘娇小姐一面暗倾慕,遍寻不着却偶遇’,这不是书里的事,又是哪里的事。
不可思议过后才道:“你可是见真了,原先不过是在外头远远地看了罢了,该不会是看错了罢。本来身形仿佛,容色相近的人也不是没有。”
周世泽却是斩钉截铁道:“没有认错,正是原来的那一位。她与别个大不同,怎会错认!”
这时候安应榉才品出周世泽的不同,从刚刚说话起就跟外冷肃了,这可不像是说亲——他前几日或者跳脚,或者雀跃的少年样子倒是更像心里萌动,这时候竟是要上阵杀敌一般。其中意味不言自明,这对于周世泽来说该是何等大事,竟然和兵事是一般的。
安应榉本要开口的话咽了回去,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园子里进进出出的女孩子也不多,再抛开那些小丫鬟,只论一些各家小姐的话,人选也就有限了。只是我在家也少,况且又是男子长辈,并不清楚这些,到时候我去问我家奶奶,必然有信儿。”
周世泽本打算就在这里得信,却没想到安将军连自家园子来往哪些人都是不知的。不过盛国公府也的确人口众多,不清楚就是哪一房的亲戚了,倒不是他缺心眼。是这样的话,便没必要在这儿等了,周世泽当下就告辞。
安应榉倒是有些叹息,自从跟着来金陵后周世泽来见他几回,竟是回回为了讨老婆事情,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会儿没得事了,他难得拿这个过了一遍脑子,也是失笑。
不管周世泽这边有天翻地覆的动静,祯娘这边也得是悄无声息。不说她原没见过周世泽,根本不知今日是唱哪出,不可能有婚嫁上的打算。只说男女之间就是不一样的了,祯娘能与旁人说今日路遇一个只盯着她看的男子么,就该瞒着,最好能像是没得这回事一般才好!
祯娘心里虽存着这件事,表面却是不动声色的,就是身边服侍的微雨和红豆也没看出一点不同。直到晚间,祯娘在家梳洗,洗掉脸上妆粉,脸上敷上神仙玉女粉。伸着手有红豆给涂上润手的香脂——冬日里越重滋润保养,晚上睡眠前可要一样样地做好。
红豆小心地按摩,加快手上皮肤润泽。看了一眼祯娘的脸色,见是放松的,便忍不住道:“小姐,你知早上遇到的是什么人么?倒是不想盛国公府里的呢。”
红豆说完就想打自己几下,只觉得自己一辈子就要栽在这张嘴上了。这样的事情就该当作没发生过一样,就是想知道也最多和几个小姊妹议论就是了,怎么问起小姐来,这不是给找不痛快么!
不过这一回祯娘没有说什么,只是答非所问道:“倒不知你眼睛这么尖了,你知道国公府里人是什么样子?又不是见完了国公府里的,弄不好是个远支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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