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正月二十八日,想着还愿的顾周氏先使了袁二送了十二石稻米、五百斤黄豆、两石芝麻、一百斤上等官中蜡烛、一百二十斤灯油、三十六斤上等沉檀速香、四十八匹生眼布、一百刀毛边纸做衬施。
然后又准备了洪钧的寄名礼,是十二端湖州彩缎、六坛绍兴酒、十二只鲜鹅、十二只鲜鸡、十二只鲜鹅、两口生猪、两腔羊肉、十担果馅金饼、一百两银子。到了时辰,整整齐齐送到了城郊清虚宫。
有这一笔财,可把清虚宫上下喜的要不得。都费力巴望顾周氏连带周世泽祯娘过来,好笼络住这位大金主,以后常年有供奉好拿。因此到说定的到来时辰之前,清虚宫上下,凡是不得事的,都出来迎接。
顾周氏与周世泽还愿,又兼给洪钧寄名,祯娘便不好一个人带了女儿在家中枯坐。便在这一日,索性一家人一起出门了。祯娘和顾周氏带着洪钧乘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周世泽则是骑了一匹银鞍白马,彩辔朱缨,带着洪钥在旁徐行。
一路畅通,并没有什么波折。不多时,就已经到了清虚宫——这道观倒是十分气派,之间周围翠影森森,有林木茂密。至于道观本身,建筑地高大巍峨,金钉朱户,描金画彩之处,和那些富贵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檀香阵阵,又有供神所在,多少显得庄严肃穆一些。
顾周氏和祯娘抱着洪钧下车,周世泽也利落带着洪钥下马。这时候清虚宫的道士早就穿着法衣迎接,顾周氏与他们首座说话道:“赵神仙,我这一回正是为我这外孙而来的,要劳动你。”
那赵道士怎会以为这真是劳动他?立刻辞道:“顾太太严重了,本来这些事情就该是我们做的。替善信禀明天地,沟通神仙,说句俗之又俗的话,若是不做这个,要我们道士做什么?”
顾周氏就是喜欢这位赵道士的实在,就连祯娘在一旁听着也有些好感。毕竟求神拜佛不是她的本愿所在,但是一定要做的话,也该选个好些的道观庙宇,这一家有这样的首座,想来也不是使人讨厌的。
两人又是寒暄几句,赵道士便说到正事上:“劳顾太太送来的东西,清虚宫从昨日起就在做法,寄名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放在三清祖师面前告定,以保公子富贵遐昌。这之后就要把还愿的事办成,请顾太太与周大人与我到殿上去。”
中间种种道家的礼仪规制,不用多说。左不过就是铺陈排场这些,但见赵道士身披法衣,登坛召将。铺排引顾周氏与周世泽进坛里,向案上上香。等到一切毕了,顾周氏与周世泽两个便绕坛拈香下来。
之后又过了三日,祯娘正在家里与几个掌柜伙计说话,忽然就有门下进来道:“奶奶,外头有清虚宫的小神仙过来与太太送东西。太太说是与大少爷的,让奶奶也去看一看。”
祯娘无奈看了看刘文惠几个,道:“这时候来唤我做什么,难道不知我正有正事?难得几位掌柜都有时候,共同相商事情。那些礼物难道晚间或者明日就看不得了?怎么就着急在这一会儿。”
刘文惠立刻知道了是什么事儿,笑道:“原来是这个!东家和太太也忒不低调了。若说不张扬是品格,到东家和太太这地步就太过了。大少爷寄名,我们这些人竟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不然也该送些礼物的。”
祯娘摇头,并不对这个多说什么,只是道:“他小人家,要那些礼做什么!这种事也就是自家图个心安——你去与太太说,这一会儿我脱不开身,要太太替我与清虚宫答谢答谢就是。等到晚间我得闲了,再去看看。”
等到那门下出了书房与顾周氏递话去,祯娘才与刘文惠等接着商议之前在说的事情——这时候甘蔗渐渐少了,快要到了榨糖厂的停榨期,这时候最好可以盘算之前一年的账目,索清所得所出。
另外还有泉州的兴业钱庄也开起来了,万事开头难,钱庄张管事正好也今日过来说话。这时候他先是避开到一边,让着刘文惠先说。这也是因为在祯娘手下,他资历远不如刘文惠,格外在意这些礼让。
刘文惠把两包白糖放在桌上侃侃而谈:“之前没涉足这个生意的时候真不知道小小一个糖块竟是这样的生意,这简直和盐一般。或许不如盐,毕竟咬咬牙不吃糖可以,不吃盐就不行了。但是糖业也没有盐业那么官家规矩,如果是在这人人越来越有钱的时候看,其实糖比盐还当得好买卖呢!”
就是这样刘文惠才觉得越发奇怪了,这样好的生意,之前的人是眼睛瞎了?怎么没人看得见,就好像是专等着自家东家发现。想到这里他倒是越发敬畏了,自家东家果然是如外头传的那样,是个有大气运的。若是做生意,做什么发什么,什么好生意都等着她。
祯娘不知道他还有这个疑惑,但她做这个生意之前当然会打听清楚所有事——没有人可以靠着运气做完生意,虽然她运气确实好的惊人。关于糖业生意没有人看到?还真不是,只是各种各样的缘故,这样极好的生意保留了下来,没有人做大到谁都知道。
祯娘就道:“好多就是你一般想,并不把小小个糖块当作大生意——殊不知,这在外国人那里就已经是一等一的大生意了。话说茶叶、丝绸、瓷器,如何成为东南最大的生意?除了咱们大明要的也多,其实就是外国人趋之若鹜。虽则都说大明才是天下第一富贵之地,但人家都是举一国之力来要货,当然不同凡响。”
祯娘就是看到外国夷人糖业生意是那样,这才想到,既然茶叶可以、丝绸可以,为什么糖不可以?由此糖才进入她的眼帘。不然她其实也如同别人那样忽略了——所有人看到的都是自己能看到的,不在眼前不是本行,其实很难被关注。
而且糖业也不是真没一个人看到,这些大商人看不到,直接在蔗糖产地出身的商人难道看不见?每日从事经营的就是糖的难道会想不到?自然不是的,所以才说是‘各种各样的缘故’保留下来了这门生意,这样说祯娘是有大气运的倒也没什么错。
祯娘接着道:“你也不知道,这门生意并不是所有人都没看到。譬如说离泉州近的大港口,潮州那边,你可知道就有一个棉湖。那里的糖是出名的,我小时候在太仓的时候就听过了,那里的红糖还有个专门的名字‘棉赤’。似乎白砂糖制糖的法子就是从那一带出来的,也算是有本而来。这样的地方,如今已经有好多大糖商了。”
棉湖这地方刘文惠还真知道,或者说他现在帮祯娘打理的是糖业生意,不知道棉湖未免可笑!他立刻就道:“原来是棉湖,我自然是知道的。琼州那边的甘蔗园还在养地,所有榨糖厂的甘蔗都要从本地人那里收。只是琼州能有多少种甘蔗的,多的时候还是要去两广来收,其中棉湖得了好大一宗。”
不过他对于祯娘说那边有好多大糖商是有些不解的,问道:“因为回泉州是要经过潮州的,在那边收甘蔗那样大量,我还下船亲自考察一番。是有好多制糖人家,只是大糖商怎么来?气派上完全不足。”
刘文惠说的话有些道理,这时候两广、福建两省,不说制糖量,而是说生产出用于贸易的糖的量,已经是全国之冠了,占据全国九成以上。其中棉湖又是这一地区之冠,但是看这里制糖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气派。至少在刘文惠见惯了自家在琼州的榨糖厂,看他们的生产全不觉得是‘大’商人的样子。
祯娘是用的夷人的机器开办榨糖厂,至于大明沿用多年的榨糖,要经过这样几道手——第一是蔗农,这个不必细说,甘蔗从他们手上出,由商人收来。接着就是在糖寮榨甘蔗出汁,用的是两个竖立带钝齿石磨,两辊连接。
然后用牛带动两辊,就有源源不断的甘蔗汁水流出。这样过后的甘蔗就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甘蔗渣——这样的机器是怎么都不能说比得上祯娘这边的机器的,效率和榨糖量都比不上。
然后糖水进入糖水灶,直白些说就是熬糖。刘文惠当时见到糖水灶的时候就眼皮一跳,若说榨糖水那里还算不得什么致命的差距,熬糖这里就是大明的法子输了。只因为这里太讲究熬糖工人的技术了,学多少年成一个老师傅,各个糖商抢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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