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孝宗见他有抗拒之意,便解释道:“按照本朝律例该是十五税一的,可自立国以来又有多少年过去了?十五税一早已名存实亡,何况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杂税,真的细算起来,他们一年的收成少说有七成都得交上去,我们家收这么多,便是将其他要交的一并包揽,由咱们家一起交了,这十税五,税给咱们的五可不全是咱们的。”
陈景书点点头,有些明白了。
而且,实际上也只有在一些大家族才敢这么交,只因为他们在本地都颇有势力,一些小吏们敢向普通农民讨要的各地方胡编乱造,完全不合理的税收,在这些人家面前就行不通,十税五看起来交了很多,但实际上和原本比起来,交的反而少了呢。
按照陈孝宗的说法,他们家这些上好的水浇地,多有十税六的,陈家定十税五,还被大家夸赞公道呢,若是税四,那可就是天下难有的大好人了。
“你若是税三,恐怕家家都要供着你的长生牌位了。”
陈孝宗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戏谑,陈景书无奈道:“父亲就别笑话我了。”
只是心里却不由叹息,这年头底层百姓的日子真的不好过呀。
十税五都能被称赞厚道了。
那若是不厚道的时候,他们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
不过这么一算,这五百亩在交完了官府的税收之后,陈景书每年能拿到手里的银子也不过二百多两,再加上书铺和脂粉首饰铺子的收益,他每年约能有四百多两银子的收入,嗯,若是遇到年景好的,一年种两三季也可,虽说后头的手入肯定比不得前面,却也能多出一二百两来。
这些银子和自家比起来当然不算什么,但若是放在外头,也能过得挺富裕了。
陈景书算了算问:“我记得生员是可以有一部分土地免税的?”
按照本朝定例,作为生员,陈景书是可以有一百亩地免税的。
哪知道陈孝宗听了这话只是冷笑:“你今日记着我一句话,咱们家没有不交税的地!”
“啊?”陈景书茫然的眨眨眼:“普通进士都能免税一千五百亩,大伯是状元,还能额外再多五百亩呢,都交吗?”
陈孝宗道:“要不圣上那么喜欢咱们家呢?”
在别人家想尽一切办法偷逃税收的时候,陈家的地,没有一亩是不交税的,而且是主动交税,陈孝祖那免税的两千亩地根本就一亩都没有免。
陈孝宗道:“你大伯平生最恨这事,所以我劝你也不要做,乖啊。”
陈景书也只好乖乖地哦了一声。
此时的他并没有明白这种事情对整个社会甚至国家的危害,但至少记住了自家的每一亩地都得交税。
必须交!
何况……
陈孝宗道:“你以为这是说着能免就给免了的?若是如此,考上进士的个个都当得巨富了。”
这话说的陈景书想起了王撰。
王撰的家境就不怎么好,若是真能免一千五百亩的税收,哪怕王撰家里没有地,也多得是人愿意把自家的地放在王撰的名下,王撰哪怕只抽个一二成,日子也能过得很不错了。
陈景书叹了口气:“我再不想这事了。”
受了这么一番打击,陈景书回去的时候听菖蒲说,因为他现在是生员了,所以吴氏把他的月钱从每月四两涨到了每月六两都没有很高兴。
但甭管陈景书是不是高兴,至少他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带草社的其他人还是很高兴的。
带草社人数不多,这回居然出了一个小三元,社首吴玉棠虽没能光荣的达成小三元成就,但县试府试两个案首,院试第三的成绩也很值得吹嘘一番了。
其他人虽没有中,但他们一个新结的文社就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尤其是陈景书和吴玉棠脑袋上闪耀的案首光环,更是要闪瞎了大家的眼睛,一时之间想要加入带草社的人不计其数。
吴玉棠却秉承着贵精不贵多的原则,每个新加入的人都要严格审核。
他私下就对陈景书说道:“以往有那风光起来的文社,见有人来加入,几乎是来者不拒,看起来是声势浩大了,可多数一时的风光过后,没多久文社就乱了,一派乌烟瘴气,最后支撑不住也就散了,咱们不学那样的。”
陈景书点点头:“这事你做主就是了。”
吴玉棠道:“你怎么说也是副社,我总得与你说一声才好办事,只是你既然不喜欢这些,社中俗务一概不需你管,我只盼望咱们带草社能再出一个举人老爷,若还是个解元那就更风光了。”
陈景书笑骂道:“中个小三元已经让我为难的很了,还中解元……你也太高看我了。”
吴玉棠只是笑,过了一会儿道:“今秋的乡试你要不要参加?”
按理说当年刚中的生员是不能参加同年的乡试的,不过也有例外,院试前十的生员在取得当地总督提学的推荐保举之后,也可以同往年其他生员一起参加当年的乡试。
乡试的第二年则是会试,若是真有那运气才学都好的,从一介白身到中进士,也不过两三年的功夫罢了。
当然,自大晋立国以来,这样的人还从未出过一个。
陈景书道:“我等下一科再参加,这回院试能中案首已经是侥幸,王先生的也是叫我再好好准备三年再参加乡试的意思。”
考的越多越没有锐气,信心也越少,甚至考到了麻木不仁的程度,在王撰看来这是不能要的。
陈景书如今去参加乡试不仅仓促,何况陈景书本人也未到能参加乡试的程度,比起让陈景书在风光最好的时候平白送上去碰壁,王撰更希望陈景书好好准备三年。
吴玉棠听罢也点头:“我家里也是这个意思,我原还担心你年轻气盛一定要去试试呢,现在你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
陈景书听到这话,再见吴玉棠真诚的眼神,不由心道,吴玉棠虽圆滑,也有些心机,但到底为人不坏,对带草社的大家也都是用心的。
如此陈景书这个副社在社首吴玉棠的纵容下,只管制艺文章的事情,其他一概不问,大家逐渐也习惯了学问上的问题去找陈景书,其他就找吴玉棠。
陈景书年纪虽小,但他制艺写的好,又是小三元,自然很受尊重。
如此带草社的事情倒是安稳了,陈景书又抽空去了济养院一趟。
卢克思那里和几个女人们琢磨着新开了一家糕饼铺子,和普通糕饼铺子不同的是,这家糕饼铺子颇有中西结合的意思,在陈景书看来就是融合了一些西点的元素进去,虽然这年头西点也还很原始,但到底新奇,几个女人又用心琢磨,做出来的点心别具一格,与旁人家都不一样,口味也不差,生意很快火爆起来。
陈景书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卢克思居然还会点厨艺。
不过当这位白皮肤老外热情洋溢的向大家推荐他家乡的其他菜肴的时候,却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嫌弃。
陈景书原本还有点吃西餐的兴趣,最后见做出来的东西和后世的西餐厅比起来简直堪称黑暗料理之后,也坚定的拒绝了卢克思。
这让这位热情的老外失落了好久。
不过好在糕饼铺子的火爆让济养院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卢克思在和陈景书商议之后,又选定了一个更好些的地段开了分店,济养院的日子总算能做到收支勉强平衡了。
结果没几天柳湘莲从通州回来了,顺便还带来了关于周鸿俊的判决。
仅仅是周鸿俊一人身上的案子,周家就陆陆续续赔偿的六百多两银子,这还是因为有许多苦主畏惧周家,不敢来告的原因,否则恐怕一千两也是不够的。
“那周鸿俊还被打了五十大板,半条命都快没了,另外还叫他二十年之内不许参加科考,”柳湘莲笑道:“他那个样子,二十年?到时候恐怕想考也考不得了。”
陈景书心知这二十年恐怕也是王提学给老友留了情面的,不过他也不打算再计较这事了。
倒是跟着柳湘莲一起来的几家农户,陈景书这会儿刚好自己有地,分他们一些种也就是了,一户有些小手艺的人家则安排在济养院做事。
其中那个被周鸿俊打断了腿,此时走路还略有些坡脚的蒋英主动担任起了济养院里先生的职务,这倒是让陈景书不必再花钱雇人了。
蒋英只说报恩,给他一口吃喝就好,再不求其他了。
陈景书见他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相貌清秀,却身形瘦削,显然这些年过的艰难,何况就算平日里走路不明显,但到底腿脚有些毛病是不能参加科举做官了,也是绝了蒋英的未来,不由也为他叹息。
如此到了七月里,京城陈孝祖的回信终于到了,连带着的还有一封何昕给陈景书的书信。
嗯,何昕就是哭诉一下他这回县试都没过,顺便恭贺陈景书中了小三元之类。
陈景书照例回信。
倒是比起这个,陈孝祖的信更让陈景书在意。
果然,在收到信的第二天,陈孝宗把他叫过去问道:“我和你大伯一起商量了两个,一为怀瑾,一为若瑜,你喜欢哪个便给你取哪个?”
陈景书眨巴了一下眼睛,欢喜的内心简直要像小鸟一样飞起来。
唉呀妈呀,熬了这么多年,总算能取字啦!
于是很快黛玉就收到了一封由憋着笑的林如海转交的小纸条。
嗯,小纸条来自陈景书。
做工精细的梅花纸上,陈景书那熟悉的字体只写了一句话。
“你觉得怀瑾和若瑜,哪个更好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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