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点点头,从婉萝手里接过一块陈皮含到舌下,胸口里烦闷欲呕的感觉总算好了一些。
含住陈皮,她继续紧紧把住车框,却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只觉得命运似乎一直在捉弄她,就在她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变好的时候,却平生无穷变数,当真是这一刻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就在她刚刚含下陈皮合上眼睛的时候,突然就觉马车一顿,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她的心忽地一紧,难道是追兵赶上来了?
“启禀皇后娘娘,臻王殿下求见。”
“让他过来。”皇后现下的心情可谓十分复杂,但是思量过后,还是点头同意让尚昕过来,并且直接命令让尚昕到她的马车里来。
尚昕有点意外,但是克难之中,要想好好说句话,除了他去皇后马车上坐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
于是他很有礼貌地驭马过去向皇后问安,考虑到追兵在后,他们也没敢多停,只是稍停一下,马就继续前行了。
虽是仓惶离京,但皇后用的车驾仍旧豪奢华丽,前面四匹骏马,后面车厢华丽宽敞。
“儿臣给母后请安。”车厢里挂着一盏精巧的双层悬灯,即使车辆颠簸得挺厉害,烛火却不太受影响。
尚昕上车待要行礼,皇后却是淡淡一摆手拦住了他,“靖难在外,就不要行那么多虚礼了。”
尚昕点头,在皇后对面位置长身坐下。他一抬头,却见皇后正定定地看着他,眼神看上去很是复杂,让他顿时感觉有点不太自在。实际上,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跟皇后面对面,过去那么多年,他跟她之间从来都是维持着最基本限度上的皇子与皇后之间的敬意距离,逢年过节去行个礼,路上遇见问个安,最多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你长得不像皇上。”皇后突然开口,却是尚昕意料之外的一句话。
尚昕不解,什么意思?
“你长得比较像令氏,晖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更像皇上。”皇后冷硬硬地说着,语气并不太好。
尚昕觉得这话题并不怎么令人愉快,也并不符合他进来问安的初衷,便主动开口打断了皇后,对她在危难之中命人找他并给予保护表示感谢,并表示他也留下了人手跟着魏国公府的人一起去找二皇子,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在此之前,他会一直护送皇后到洛河卫。
在提到他留下人手在京城里找寻二皇子的时候,尚昕特意抬眼留意了一下皇后的神情,果然见她神情淡淡,对二皇子的生死并不关心的样子。
这绝对不是从前皇后对二皇子的态度,试探过皇后的反应,尚昕对自己和大仙的猜测更有了几分把握,虽然不知道那个老鬼是哪里露了马脚,但皇后大约是发现他的存在了,并且……还很有可能以为他二哥已经彻底被那老鬼夺了舍,已经不在人世,所以提起二皇子才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
想想也是,虽然那老鬼行事隐秘,但皇后毕竟是他二哥的亲娘,那老鬼总不可能完全不露一点马脚,在天长日久的关注下,难免会被发现。
“今日之变必将朝野震动,一步走错就是阴阳两隔,臻王,虽然你年纪尚幼,但本宫看你性情沉稳,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也就不拿你当个孩子了,有些话就直说了。皇上驾崩的事虽未确定,但十有**是真的,但必定是被人谋害,动手的会是谁,咱们心里都清楚。现如今端妃抢先一步,想将咱们一网打尽,却是棋差一着,没有成功。”
听到皇后下了断言,说老皇帝的死亡应该不是作假,尚昕心头哀痛再次涌动起来,眼底便不由得滚起泪花。
皇后也不看他,只是继续道:“但是她既然敢动这个手,必然是有了全盘的计划,禁卫军虽然号称十万,但是咱们都知道,那里面包含了仪仗和大量贵族府兵,真正负责防卫受控于禁卫统领的不过两万人,两万禁军中还有五千虎骑军,是皇上的亲信,由英国公嫡系统领,那是绝对不会背叛的。”
“京城有多大?端妃就算胆子再大,就靠着那一万五千禁卫军,当然,可能有些大贵族会支持他们,但那些个老狐狸哪个不是惜命的?他们能够增加的兵力也绝对不会超过一万。就靠这不到三万的兵马就想谋朝造反,妄图控制大夏朝廷,光是围堵那些言官们的府邸,他们这点兵力都是不够用的。”
“他们难道就从来没想过在京城杀不掉我们的后果吗?魏国公府可是军功出身,英国公府更是百年积淀,而你手中更是有皇上赐下的数千暗卫,他们就当真那么有把握将咱们所有人一举格杀?”皇后冷笑。
“您说到这个,现在想想,东城门咱们出得确实太容易了。”心慌悲痛的情绪逐渐沉淀下来后,尚昕也开始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东城门是离内城大街最近的城门,但是禁卫军的防守却并没有预期中那么激烈,虽然在很大程度上魏国公府那数千南军给了禁卫军意料不到的冲击,但是总觉得那城门出得还是比想像中容易了许多。
只是,如果反叛的不止禁卫?那还会有谁?尚昕如是思量,只是这一深思,他的心便惊颤起来。
他毕竟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并没有经历过那些残酷的权力斗争,但皇后却是陪着老皇帝在当年七子夺位的惊涛骇浪里走过来的,她看着尚昕,给他时间略作思考。
片刻后才道:“等到过了青行驿,你就带着人悄悄离开,去哪里你自己决定,我会继续前往洛河卫,若洛河卫无事,我们自会带着洛河卫反攻京城,但若是洛河卫已反……你就尽快离开京城,去你父皇划给你的封地,或者找你的舅父,总之走得越远越好。”
尚昕默默地看着皇后,话在舌尖转了数圈,才终于问道:“那二皇兄呢?”
“他自有他的去处。“皇后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我知道,这些年,你跟本宫也没有几分亲近,本宫的话,你若愿意听,就听着,若是不愿意听,也随便你。好了,本宫要与你说的话就这些,你可以走了。“说罢,皇后扭过了头,不再看尚昕,尚昕也不多言,行礼告退。
尚昕刚一下车,婉萝就急切地扑到皇后脚边,“娘娘,既然您已料到洛河卫可能已经反了,又为什么还要往洛河卫去?而且您不应该先通知二殿下么,为什么反让臻王先离开?“
皇后淡淡看一眼婉萝,“一切不过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洛河卫的指挥是皇上多年的心腹,他反叛的可能性并不大。你以为咱们逃出京城就安全了吗?追杀咱们的禁卫军只怕已经就快要追到眼前了,若是咱们不能在天明之前得到洛河卫的支援,落到禁军手里同样是死路一条。“
“可是,娘娘,万一要是洛河卫已经反了呢?您让臻王尽快离开,自己却一路往洛河卫过去,您这……您这分明就是在拿自己当诱饵,让臻王逃生啊!“
“你若是怕死,现在就可以下车。“皇后没有回答婉萝的话,只是微微阖上眼眸,静静地坐在了车壁上。
“奴婢自是不怕死,只是,您这么做,二殿下呢,他现在生死不明,若是他一路追着您往洛河卫过去可怎么办?“婉萝急得声音都变调了。
“那就让他过来。“皇后以一种婉萝从未听过的冰冷语气说道,那语气里除了冰寒,似乎还包含着深沉刻骨的仇恨。
婉萝只觉得定是自己听错了,皇后对二皇子素来爱护有加,私下里提起时莫不是关爱担忧,何曾在二皇子身上用过这样的语气?
“娘娘……“婉萝嗫嚅,极度不解,几疑皇后是不是因为今夜之事刺激过大,所以有些疯魔了。
出了马车,尚昕没有回自己的马上,反而一个翻身,直接坐到了大仙的马上。
两人前胸贴着后背地紧贴着坐在一副马鞍上,尚昕双手紧紧搂住大仙的腰,在午夜的寒风中,他凑到大仙耳边,极之简明地将皇后方才对他说的话转述了一遍给大仙。
“皇后这是想拿自己当饵,保我性命?“尚昕到现在都还有点不敢置信,皇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疼爱他了,他在她面前可是一向都没什么存在感的,当年长云观里她还想借机夺他王爵来着。
“她既不问你去向,那么拿你作饵的可能性不大,想来应该是确实想保你性命。“大仙精准地替尚昕分析着。
“看来,她是真的知道二皇兄被老鬼占了身子的事了。“
“但她应该还不知道二皇子其实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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