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湛跟在他身边,为面容憔悴的主子心疼。
本来就体弱,被折腾一夜,不眠不休的,现在又站在风口上等太子。越想心里头就越不忿。
赵晏清这时又咳嗽两声,声音被压抑着,沉闷得很。
“殿下,属下去给您找个坐地,您先歇歇。”永湛有些忍不下去了,说话的时候还瞪了太子内侍一眼。
那内侍垂着头看脚尖,纹丝不动,跟个木头一样,根本不表态。
永湛看得牙痒痒,眼底戾气翻涌。赵晏清摆摆手,拿帕子捂着嘴又咳嗽两声,继续迎风站着。
早朝散得再早,赵晏清在影壁前也站足了快一个时辰,见到太子的时候,腿都在发麻。
毅王见他面如纸色,眼底乌青,暗中同情地拍了拍他肩膀。赵晏清对这好意笑得云淡风轻,继续演他温润无害的齐王。
再度来到灵堂里,太子领着众人上香,香火气撩在赵晏清呼吸间,他没忍住再侧头咳嗽。这咳嗽来得又急又剧烈,咳得他微微弯了腰。
太子冷眼扫了过来,毅王见此也面有异色,大臣们都如噤声的蝉。知道齐王被罚守灵,想他估计熬一晚,这病又熬重了。
赵晏清收到太子直飚寒意的目光,心里也无奈。他兄长肯定认为是故意的,为引起大臣同情,显出太子待兄弟不仁。
他暗暗叹气,梁子越结越大了。
也许太子也顾忌着大臣暗中多猜想,并没有再朝赵晏清发难。
顺顺利利走完流程,各官员就按着礼部的安排,该回衙门的回衙门,该留下守灵的留下。陆大老爷在这个时候才有机会靠近太子,在告退的时候暗中朝太子点了点头。
太子那双幽深的眼眸一下就迸出锐利光芒,不动声色颔首。
陆大老爷见自己的示意太子明了,再施一礼后就离开。这里不是说话地方,太子会再来找他的。
官员逐个离去,赵晏清却还没得到太子让走的准话,只能继续睁着双熬红的眼呆在灵堂。
刚才他看到了陆大老爷点头的动作,仿佛在暗示什么。其实昨夜在灵堂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回想,自己身上哪里会有让人起疑的问题。
思来想去,就只得记忆里最后左腰处的痛,那个时候,护着他的亲卫都是在左侧的。左侧才是最不可能留下伤口的地方。
这暗杀,还是出了纰漏。
赵晏清猜到问题所在,却是不慌的,那个死士已经不在世上了。即便查到伤口有问题,也极难查到他身上,何况当时混乱,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谁在身边。战场上死的亲兵没有几十也有一百,尸首怕都找不全。
根本就是无头案,所以齐王才会大胆下手。
赵晏清继续老神在在呆在灵堂一侧,他现在要做的只能以静制动。陆文柏究竟查到什么,过几天就会知道了。
***
陆府,谢初芙早已梳洗好,用过热乎乎的早饭。一碗红枣桂圆粥,一小笼的包子,再有半个酥饼,吃得肚子滚圆。
石氏看着她眼底淡淡的乌青,直心疼:“这半夜就熬得脸色蜡黄,一会快去歇着。”
“不歇了,我还是想去看表哥升堂。”谢初芙懒懒靠在椅子里,“表哥早上去衙门前还让您转告升堂的事,他还是希望我去的。”
“你理他做甚,就是想显摆他的本事,破个小案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石氏毫不留情狠批儿子,谢初芙听得直乐,真是知子莫若母。虽然她表哥有那么些爱卖弄和臭美,但该捧个人场还是得去捧的,而且她舅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权当出去散心了。
得了石氏允许,谢初芙就回屋换了套男装,戴上淡黄幞巾。她照了照镜子,又往脸上再扑了些黄粉,遮掩太过白皙的肤色。
这朝代都以男子阴柔为美,她穿男装是有些娘气,但再娘也娘不过大街上扑粉的那些男人,那才是妖娆一枝花!
穿戴好,谢初芙带上苏木出门,先去了小池边,看到元宝正伸着脖子,而她从睿王府捡回来的小乌龟正颤颤巍巍往它背上爬。
元宝看到她,不停眨眼,还扭着脖子去拱新来的小家伙,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谢初芙伸手去拍拍它背壳,顺手把小乌龟捏起来放它背上:“不能欺负金子啊,你们要相亲相爱。”
苏木在边上听得嘴角一抽,对自家姑娘的起名能力不敢苟同。元宝、金子,真庆幸当年她们是国公爷取的名,不然她现在估计是叫铜板了。
那头,元宝四肢一瘫,像极了是在自暴自弃。谢初芙又逗了它一会,这才把手中扇子一展,大摇大摆出府了。
到了大理寺审刑司门口的时候,那里已围满了百姓。平时升堂并没有那么热闹的,也许是因为这回出事的是个楚楼女子,那富商要为情人捉拿凶手一事被当爱情故事传扬,这些都是少见又为人乐道的事,调动起了百姓的好奇心。
谢初芙走到人群后踮脚,发现要挤进去有些难,而且里头已经开堂了,隐约传来一句盈柳你再说说你当日去见死者烟云的情况。
谢初芙心里就嘀咕着这个名字——
盈柳,死了楚楼女子烟云的好姐妹,还有个挺特别的身份,她现在是那个要为烟云赎身的富商的小妾。
陆承泽的信里写着,是盈柳说动让富商为烟云赎身。
她想着,又继续侧耳去听。只是人多嘴杂,时不时有人低声说话,夹杂在一快就跟蜜蜂似的嗡嗡在耳边作响。
谢初芙就想往里头挤,苏木忙劝她:“公子,小心被人踩到了,我们就在这里听听。”
可这里听不清啊,谢初芙摇头,看准一个缝隙准备撸袖子上。突然人群里转过一个脑袋,朝她大喊着挥手:“言兄,言兄!真的是你啊。”
谢初芙闻声看去,居然是许廷之,还真巧。上回没被齐王掐死,险些被他再吓出毛病来。
她应声:“许兄,你也来凑热闹啊。”
许挺之面上很高兴正要说话,侧边又一人转头,笑道:“哟,言兄,快来这里!”
谢初芙见他们位置是在中间,挺好的,当即点点头。苏木见她真往人群里挤,急得想跺脚。
虽然边上也有妇人小孩的,但中间全是些男人啊!
但初芙已快速挤过去了,人群有人发出不满,苏木只能咬牙也瞬势挤进去,然后就那么护在她一侧。
许廷之见她居然带着丫鬟,那丫鬟还不善地瞪着他们,有些奇怪:“言兄你今儿怎么带丫鬟出门?”
谢初芙把苏木往身边拉了拉,免得她真被人踩到,说:“出门采买些东西,一个人拿不下。”
大家也就没多问了,正好惊堂木啪一下砸在案上,大堂里响起一了阵回声,众人注意力再度集中到堂上。
审案的是大理寺寺丞黄大人,陆承泽查案查得辛苦,其实现在就只能当小助理的角色。
寺丞似是怒了,大声斥道:“盈柳!有人见到你和另一位死者贾老烟有过接触,然后贾老烟第二日就去了楚楼点名要烟云,他是个乞丐,怎么会有钱去楚楼?还让要赎身的烟云再接待他!而且他被城外十里沟被发现的时候,身上还有一支簪子,那簪子经查实是你所有之物!”
“你要怎么解释!”
寺丞说出个陌生的人来,谢初芙有一瞬疑惑,随即就想起来了。这应该就是那个买胭脂的面生男人,楚楼老鸨说那个男人身上有股味儿。
如果身份是乞丐,即便清洗过,长年累月积累的味道不是说能散就散的。
盈柳这时却是大声喊冤,谢初芙就听到一声极神气的喝斥声。
“铁证面前,没有你喊冤的道理!”
那声音中气十足,比寺丞刚才说话洪亮多了,谢初芙听得嘴角一抽,她表哥要开始耍威风了。
果然,陆承泽就开始一条一条说证据,每说一条,人群里就会发出惊讶的低呼。仿佛在附和,原来如此。
但谢初芙听到一半,就扯了扯还警惕得跟老母鸡一样的丫鬟,示意出去。
她不用听后面的也知道盈柳杀人手法了。
许廷之离她最近,见她居然要走,忙问:“言兄,你不听了?还没审完呢。”
谢初芙摇头笑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这里挤得也有些难受。”
另一个公子说:“言兄知道了?那我们听言兄说,确实挤得慌。以前言兄也和我们说过案子,结果都和最后审的差不多,不挤了不挤了。”
许廷之觉得也有道理,而且本来就是看个热闹。他当下同意,跟着谢初芙一起挤出来:“那我们去静竹斋喝茶。林兄上回尝了那新茶,说不错!”
被点名,刚刚挤出来的公子笑得温润,点头道:“确实,那日我听许兄说你不舒服,还道可惜呢。”
谢初芙无所谓,反正是出来转转的。正要抬脚走,又想到什么,跟苏木交待几句,这才跟着两人往另外一条街走去。
许廷之看到她留下丫鬟,问:“言兄你不买东西了?”
“还约了人的,让她在这儿等会。”
101.番外:陆承泽(一)
“没事......”赵晏清暗咬着牙吸气。
听到说话声,谢初芙就抬眼。明亮的烛火下,一对凤眸凝视着她,让她心里猛然一个激灵——
是他?!
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她往后退了一步,瞳孔微缩着,带着惊疑不定。
那日被人掐住的恐惧还盘恒在心头,人在恐惧中会对事物有更深的印象,所以她肯定自己没有认错。
即便现在这人站在明光之下,气质清贵儒雅,与那日的凶相相差十万八千里,但那天在巷子里掐她的一定是这个人!
“殿下,是初芙一时情绪失控,冲撞了殿下。”
陆大老爷还在戏要做全套的情绪中,拉着谢初芙朝赵晏清行礼赔罪。
这一拉,他才发现刚才几乎要假戏真做的外甥女有异,侧目瞅见她神思恍惚,双眼直愣愣盯着齐王。
怎么了这是?
陆大老爷暗中掐她手,谢初芙有些吃疼回神,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把手放到了喉咙处。她指尖微不可见轻抖,忙将手往上再抬,顺势去抹了把眼角的泪,低头继续啜泣。
灵堂里就回响着她高低不一的哭声,陆大老爷余光去扫被撞歪的棺椁,默默走过去先把半搭在上面的布扯好,随后跪在棺前磕了个头。
赵晏清此时也明白谢初芙认出自己了,在她往后退一步,又抬手摸脖子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只是她后续反应让他有些意外,居然是低头继续哭?
是认为自己没看穿她男扮女装,还是害怕用哭在掩饰?
不管哪一个,反正是他身份是穿帮了。
也许他不该进来,可胸前隐隐作疼,又在提醒他刚才谢初芙撞过来时有多用力。
“谢姑娘。”赵晏清唇角微抿,喊了一声。
谢初芙闻声却是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陆大老爷忙回到原位,扶住她,她顺势倚倒在舅舅身上,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晏清凤眸紧紧盯着她,见她一直伏在陆大老爷手臂上不肯抬头,良久才又说道:“谢姑娘节哀,傻事莫要再做了。”
说罢,他一招手,带着永湛等侍卫退了出去。
他走出许远,身后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平和的眉峰慢慢拧紧,是为那哭声动容。
在出院子的时候,他习惯性去撩袍摆,却发现腰间有一块与衣裳不一的浅色。
低头去看,居然是块素色手帕挂在了玉带上。
赵晏清伸手取下,白绸帕子被刮了丝,皱了一角。
帕子除了锁边,什么花纹都没有。他心念一动,抓着在鼻尖轻嗅,下刻却是猛然打了个喷嚏。
永湛被他吓一跳:“殿下?这是着凉了吗?”
赵晏清呼吸间还遗留着帕子上呛人的辛辣味道,眉头紧紧锁在一块,摇头示意无事。
这帕子上还带着淡淡的一缕幽香,女子用的无误。
他刚才见过的女子,只有谢初芙一人。
赵晏清不动声色将帕子收入袖中,回想到她梨花带雨的面容,心情有些复杂。
永湛这时在他耳边轻声说:“殿下,陆寺卿刚才去盖灵布的时候,属下好像看到睿王遗体衣着有些凌乱。”
赵晏清步子一顿,很快又继续走:“看清楚了?”
“也没有看很清楚。”永湛迟疑着说,“但总觉得谢姑娘和陆寺卿在灵堂内,又关着门,让人不得不多心。”
赵晏清说:“兴许是多心了,刚才谢姑娘是真要寻死,估计把我胸前都撞出瘀伤了。”
永湛一听,全副心思就又跑到主子身上的伤去了。赵晏清神色淡淡,只说回去再看看伤处,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摩挲着那方帕子,眸光微幽。
一个真要寻死的人,不会在帕子上做手脚来催泪的,刚才撞棺那一幕,恐怕是为了掩盖什么。
他认同谢初芙和她舅舅动了遗体的这个猜想。
赵晏清视线落在矮灌木丛上,绿翠的叶子在月色反射出黯淡幽光,思索着两人为什么要去动遗体。
片刻,他心头一跳,想到谢初芙守灵是太子提议的。
——是太子察觉他的死因有异,暗中让陆文柏来验尸,谢初芙只是个幌子,能让陆文柏出现在灵堂的正当借口。
如果真当如此......那他们有没有发现?刚才谢初芙的一撞,在灵堂里他是以为真的,他对自己这未婚妻又多个不同的认知,那就是跟他父皇的那些妃子一样戏好、敢拼。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团事!
赵晏清分析出可能性,有些心浮气躁。回了客院后,重新换过一身衣裳,坐在案后出神。
他的处境似乎越来越艰难了。
而永湛抱着主子刚由里到外都换过的衣裳一件件折好。什么时候开始,他家主子喜欢出去一趟回来就必换衣裳,连里衣都换,前些天还新裁了一堆的里衣,说旧的穿得不舒服了。
说那话的时候,语气里还有几分嫌弃,好像嫌自己衣服脏似的。
灵堂,陆大老爷看着哭到打嗝的外甥女心疼又想笑。
这实在太过卖力了些。
谢初芙哭肿了一双眼,眼晴都有些睁不开,拿着袖子一点点按眼角。
刚才一场混乱后,她的帕子找不到了。
她一边按着眼角,一边低声说话:“齐王那关是过了吗?”
陆大老爷也不敢确定:“走时面色无异,兴许是蒙混过去了。”
谢初芙抿了抿唇,看着脚下的地砖沉默。
灵堂的事蒙混了过去,那她有没有蒙混过去。齐王有没有认出她就是之前闯进巷子的人,她直觉应该是认出来了。
那天她除了画浓了眉毛,并没有做过多变装。
当时两人离那么近,又知道她是女子身份,一照面应该就能认出来。
她这几年从未见过齐王,哪怕见过一面,她今晚也会有所警惕,想办法再遮掩。
若是事情最坏的结果是齐王认出了她,还察觉他们在灵堂有异,齐王会怎么做?
应该不能再来掐死她,那天她其实不清楚齐王在巷子里究竟做什么。
谢初芙想得心尖发颤,伸手摸着脖子暗暗咧牙,这事还是得知会舅舅。
陆大老爷看清楚了伤口,接下来的守灵两人自然不会再有动作,只是侍卫和睿王府的下人看谢初芙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
谢初芙默默承受着众人的目光,心想明天她又要成为京中众人的谈资了,一个要撞棺的贞烈主人公。
她自己想着竟觉得牙酸。
再无意外守完上半夜的灵,太子内侍就领着舅甥俩回客院,由赵晏清来替换下半夜。
谢初芙多番猜测后也没有畏畏缩缩避着赵晏清。上回齐王能放了她,如今照了面,应该更不会再动手才是,毕竟她也不是寻常百姓的身份。
所以她坦荡得很,还落落大方朝赵晏清赔礼与道谢,她的坦荡反倒让赵晏清才成了心情复杂那个。
——他这未婚妻有种满身是胆的气势。
回到客院,谢初芙和陆大老爷依旧不多交流,两人各回各屋,关门睡觉。
次日,文武百官和太子早朝后会一同前来悼祭。谢初芙要先行离开,几乎是天蒙蒙亮就起了,她梳洗出了屋,见到陆大老爷的房门还关着。
想了想,便不去扰他。
这个时辰离商议好的离府时间还有些早,谢初芙在院子走了圈,目光穿过院门,想起昨夜经过的荷花池。
她略一犹豫,提着裙子走出院子,顺着记忆来到荷花池边。
如今的月份正是花期,一池粉碧相连,荷叶上还有晶莹露珠滚动。
她在池边走走看看,然后选定位置蹲下身,竟是伸手在往搭着荷叶的一块石头探去。
谢初芙白皙的手渐渐没入水中,很快又从水里抽了出来,手里竟是多了只小乌龟。
她摸出了小乌龟,唇角微微翘起,眼中闪动着笑意。
昨夜她就看到这个小东西了。她路过时跳进了水里,然后就在石头附近不动弹,今儿她想碰碰运气的,结果是运气还不赖。
谢初芙看着四肢和头都缩起来的小东西,轻声说:“小东西,你主人不在了,你就跟我走。”然后就拿出块帕子将它包在里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捡了这只乌龟回家,昨夜经过时就有这个想法,左右家里有元宝,正好它们俩做伴。
谢初芙用帕子包着乌龟脚步轻松回客院,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人看了个清楚。
赵晏清还是停在游廊那个拐角,他刚从灵堂出来,准备回客院,结果呢。
看到他的未婚妻‘偷’他家的乌龟?
不过她带笑的样子,还是蛮漂亮的。
只是她总会有给人意外的举动。穿男装追贼,一出苦肉戏,现在是‘偷’乌龟,完全跟他印象里的端庄温婉差之千里。
永湛却是觉得谢初芙有点阴魂不散,走哪哪都能遇上,撇了撇嘴说:“这谢家大姑娘真和传言一样啊,爱龟如命,在睿王府见到都还要顺走一只。”
赵晏清一手负在身后,淡声诉道:“你倒有空闲时间打听谁喜好什么。”
她脚下不停,沿着游廊快步走,裙摆翩然间心中尽是疑惑。
——太子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了陆家,居然还点了名要见她。难道是为因为睿王之事,圣上有什么话要借太子之口来说?
与她并行的陆承泽亦同所思,在通报声中敛神,齐齐进了厅堂。
“微臣臣女,见过皇太子殿下。”
表兄妹二人朝着高座上的青年曲膝跪地。
正坐在悬‘清正仁义’四字牌匾下的太子赵晏安站了起身,上前虚扶让起:“不必多礼。”
两人顺势而起,面有惶色,慎微底着头谢恩。
太子视线便在有些日未见的少女身上掠过,那目光若拂过湖面的风,一瞬便叫人抓不到痕迹。
他让二人坐下,转身回到座位,声音温和:“是我来得贸然,你们不必如此拘束。”
表兄妹二人闻声抬头瞅了眼下手坐着的陆大老爷,在长辈点头中紧绷的神经松了松。
太子这才继续说道:“我此来未惊动过多人,但也不少人盯着,而来此比直接去卫国公府更有理由。”
谢初芙听着这话像是解释,而且像是在跟她解释一样,她便朝太子那边看去,果然对上他带笑的双眸。
她心里就更加犯嘀咕了,太子这究竟是要做什么。疑惑中,她索性大胆地问:“臣女愚笨,还请殿下明示。”
太子其实与她也并不相熟。在宫中,谢初芙禀彻低调谨慎的精神,能躲着这些皇子们就躲着,每每太子或者它皇子到太后宫里问安,她都会找借口避开。
所以太子来陆家,而且是绕了个圈要见她,她实在琢磨不透原由在哪里。
102.番外:陆承泽(二)
刘皇后看到他进来,焦急着站起身,不想脚下无力,又坐倒在凤座里。宫女忙去搀扶,才算助她站起身。
昔日雍容威严的皇后,如今神色憔悴,华贵的凤袍反倒衬得她面如蜡色,整个人都没有了光彩。
太子上前,扶着她胳膊在边上轻声说:“母后快些坐下。”
刘皇后猛然就去抓住他手,说:“本宫听到说齐王中毒了,你父皇还亲自去看他,惊动了半个太医院?!”
兴许是长时间伤心饮泣,刘皇后声音沙哑难听。
太子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到她带泪的眼中是恨意,遂敛眉回道:“是,四弟在皇祖母那里昏过去了。”
“你三弟尸骨未寒,陈贵妃和她的儿子就要开始在陛下搏眼球了吗?!”
太子闻言忙道:“母后慎言,四弟也是父皇的儿子,皇子中毒,不是小事。”
刘皇后唰一下就抬头看他,抓着他的手不断用力,手指骨节发白。太子微微皱眉,她压低了声音,但却藏不住里头的恨意:“一个妾的儿子中毒闹得人尽皆知,嫡嫡亲的儿子被人害死,却隐瞒不宣。连太后那儿都瞒着!”
“暗查?暗查什么?!你父皇这心还是偏的!”
“母后!”太子实在是被她的话惊着,又急又快地唤她一声。
宫女们此时都离得远远的,太子扫了眼四周,在她身边坐下,语气里带了哀求:“母后,三弟已经没了,您不能每日只沉溺在悲痛中。您说的这些若是传到父皇耳中,父皇要对您怎么想,不也伤了父皇的心,您这样只会让仇者快亲者痛!”
“亲者痛?!”
刘皇后盯着太子的脸,眼里又蓄满了泪水,目光呆滞,竟是有几分恍惚的样子。
太子见她如此悲痛,也沉默了下去。
良久,坤宁宫大殿里响起了刘皇后悲恸的哭声,太子怎么劝也劝不停,最终神色颓然离开。刘皇后的心腹宫女听得心酸,跪在边上想为她擦泪,却不料刘皇后猛然抬头,红肿的双眼内布满血丝。
宫女跟她视线撞了个正,被她眼中的狞色惊得坐倒,额间霎时就见了冷汗。
刘皇后抬起头,却只是盯着厚重的殿门,目光仿佛落在安静的庭院中,又或者更远。沉默着,连挂在眼角的那颗泪珠都跟凝固了般,久久没有落下。
宫女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觉得这样的刘皇后跟犯了失心疯一样叫人害怕,僵跪地在上不敢动,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一句低喃。
“......我的清儿死了。”
***
谢初芙把太医打发走了,太医离开前那尴尬的神色闹得她也不自在。
姑娘家摔到那个地方确实不太雅,不过学医者,不拘这种小节不是。
但一想到太医可能会回禀齐王,她心里还是很在意这种小节,只道近来自己遇上齐王就要倒霉。
也许她跟齐王才是八字相克,而且齐王这算什么,差点掐死她,这会又献殷勤吗?上回他突然现在灵堂也很奇怪。
正想着,她嗓子突然有些痒痒,忙停下要进殿的脚步,在门口咳了两声。又停了会,那股痒痒劲过去,喉咙里又没啥异样感了,她这才疑惑着转身往里走。
是太干了吗,从离府进宫到现在,她就没喝过一口茶。
回到太后寝殿,太后还睡着,守在边上的画屏正在放帐子。放好帐子,小声吩咐小宫女守着,就轻声和初芙道:“谢姑娘,您也歇会,奴婢帮您看看身上。奴婢方才见您坐到地上了,可别伤着了。”
谢初芙听着沉默,刚刚才甩开的不自在,又回来了。
此时的齐王府,太医正领着一群太医就差没把齐王府的厨房翻个底朝天,对他所用过的用具,还有寝室也没放过。
赵晏清坐在太师椅内任那些太医翻,左右是不可能翻出东西来的。
左庆之给他用的毒是一种潜伏型的,须要毒发时要用引子做为诱发,以前是每十日太医到观里来请脉,会诱发一次。再服药三日压下去。
另外就是回京见明宣帝的时候,为的就是保持体弱这个假像。
他回京前诱发过一次,但这几天他并未服药压制,才叫太医诊出毒来。
而这毒并不须要短时间重复服用,只须三年一回,齐王府里当然找不出来毒源。
太医正找不出毒源,只能暂时先配一般的解毒方子,要看赵晏清服药后的效果再调整用药。
永湛在边上听着暗自焦急,就怕太医配的药与主子身上的毒有冲突。药煎好后,赵晏清居然也不理会他的暗示,竟就直接把药喝了。
太医正为了谨慎起见,让人留守在齐王府,好能及时观察病症,自己就先回宫和明宣帝汇报情况。
永湛将太医送走,回正院的路上看到一个人被扶着艰难往前去,定晴一看,不正是昨天被打了板子的左庆之。
“左先生!”永湛上前扶住他,见他面色惨白,关切道,“您怎么不躺着,这要去哪里?”
左庆之白着脸说:“去见殿下,我听说殿下被查出中毒......”
此话一出,永湛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是因为宫里知道了他们家殿下中毒,担心查出更多,而且这个时候,不拔毒也不行了。
不然才会引起怀疑。
左庆之来到时,赵晏清这时拿了本书倚在罗汉床上翻阅,见到来人也没抬眼。一抹阳光透进窗照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显出清晰明了的淡漠。
左庆之先是一番告罪,他根本没理会那套虚伪的说辞,只在请示要号脉的时候伸了手。
对方低眉顺眼上前,一点也没有他在齐王记忆里见过的那种有持无恐。人啊,果然是要知道痛,才会知道要怕。
屋里安静极了,更漏这时滴答两声,号脉的左庆之暗暗打量他的神色。
不知道什时候开始,齐王就显露出从所未有的强势,明明还是那一张脸,左庆之看久了竟有些怵惧。
赵晏清察觉到视线,凤眸慢慢抬起,光线在他眼中明暗不定,盯着人看瞳孔幽深仿佛有凶兽蛰伏在内中。左庆之被他看得一惊,当即垂眸,松开手恭敬地道:“殿下,压制的药还是要照常服用三日,将毒性压一压,属下再开始施针放血清毒。”
赵晏清闻言淡淡一笑,早这么听话不就免了那些皮肉之苦。他颔首,将视线继续落在书页上:“那就着手办。”
左庆之躬身应是,犹豫了一下,有些话还是问了出来:“殿下,您下步是要怎么打算?”
话落,屋里变得更加安静,永湛听着这话都替他着急,用眼神示意让他别问了。
“打算......”赵晏清却出乎意料的接了话,“事情出了纰漏,我下步要请求离京。”
离京?
左庆之怔愣,显然没琢磨透意思,赵晏清却不想多说了,示意永湛将人带出去。
永湛默默拉了人离开,左庆之走出正院,被风一吹,好像明白过来。
——离京,齐王这是要请求去封地?!
本朝皇子及冠到封地,也有不受宠的在大婚后被早早丢到封地去,像二皇子毅王已定今年及冠礼后离京。但现在齐王既没定下王妃,离及冠也还有两年,他要怎么请求去封地。
而且去了封地,那京城呢?!暂先放弃?
这是以退为进,想为睿王的事避避,还是真的打了退堂鼓?
左庆之反倒想得心里更没谱了,暗中咬了咬牙。那么多年了,才算砍掉太子一个助力,这个时候退,那早先就定下的后手计划就此搁浅?!
103.番外:陆承泽(三)
那手的主人是个看着瘦弱的公子,手劲却大得可以。
回想刚才的危机,谢初芙不自觉伸手去捂还火辣辣作疼的脖子,脑海里闪过行凶之人那双凤目。
似不见底的深潭,眸光又锐利如鹰,即便逆光,内中的冷漠无情都无法遮盖在暗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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