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亥握着床帐的手不自觉收紧,爆出几道青筋,素来伪装良好的表情有一瞬间崩裂。
谁告诉他这个小崽子为什么会在他的床上?
姬桓将贴在唇上的手指拿下来,跪坐在床上,双手放在膝上,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严肃又认真,还带着孩童的清澈,看着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皇后嫂嫂睡了,你不要打扰她睡觉。”姬桓小声地冲着姬亥比量口型。
姬亥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鲜少显得有些狰狞,拎着姬桓白色亵衣的领子,把小豆丁拎了起来,眯起眼睛贴着他森然道:“那你知道朕是谁吗?你霸占了朕的妻子,还心安理得?”
姬桓沉默,思索半刻,眨了眨眼睛:“你是皇帝表兄!”
床上忽然一阵被褥的摩挲声,是小郡主哼哼唧唧的醒了,从殷却暄怀里爬起来,小脸蛋睡得酡红,半眯着眼睛搂着殷却暄的脖子:“嫂嫂,郦儿要去嘘嘘。”
殷却暄也跟着迷迷糊糊的醒了,摸了摸姬郦睡得炸毛的头发,转头拉了床头的铃铛。
姬亥没想到被窝里还有一个崽子,但也顾不多那么多,忙不迭把姬桓从拎的姿势变成抱,一改凶狠,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僵硬且不自在的拍着姬桓的后背轻叹道:“小孩子还是要早点睡,不要想着偷偷溜出去玩,若不是朕刚好回来,指不定就要走丢。”
殷却暄睡眼朦胧的看着姬亥:“陛下回来了。”
姬亥看着殷却暄半睡半醒之间神态娇憨,眼尾红晕娇艳,心神一动,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耳鬓厮磨一番:“回来了,一回来就看见你抱着他们睡觉,把我都冷落了。”
殷却暄现在睡得脑子不清醒,撒娇撒的毫无意识,声音又软又绵拉着长调,尾音上挑:“没有,臣妾本来是想把他们哄睡就让奶嬷嬷抱走,就是不小心睡着了,陛下不要生气。”
姬桓再怎么年少老成也抵不过大人的厚脸皮,他没想到姬亥堂堂当今圣上竟然这样……嗯……寡廉鲜耻。
他年纪小,会的词汇不多,这算是其中一个最为贴切的。
姬桓一时间慌了手脚,忙得解释:“我没有!我没有要偷偷跑出来。”
论起装模作样,没有人能比得上姬亥,他装了将近二十年,是其中的行家,当即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摸了摸姬桓的头发,半真半假的带着宠溺笑意:“好好好,就当是朕冤枉你了,小小年纪还要脸面。”
姬桓百口莫辩,想要解释却无从下口,只能一遍一遍强调自己没有。
殷却暄一听,只当是姬桓小小年纪要脸面,不好意思承认,也不想挫伤他的自尊心,便从姬亥怀里把他接了回来:“好了好了,嫂嫂相信你,桓儿最乖了。”
彼时姬郦从净房回来,听见殷却暄这话,忍不住争风吃醋,哒哒的跑过去仰着小脸问姬郦:“嫂嫂,郦儿不是你的小宝贝了吗?”
“郦儿也乖。”殷却暄揉了揉她的脸蛋,把她抱上来睡觉。
姬亥心里醋坛子被打翻,连带着看两个孩子也不顺眼,恨不得掐死,但还是耐着性子,柔声建议殷却暄:“让奶嬷嬷把他们抱出去睡罢。”
殷却暄有些犹豫,姬郦委屈的吸着鼻子要哭,姬桓反应过来,直接抱着殷却暄脖子,舍弃了老成持重,声音低低道:“嫂嫂,桓儿想和嫂嫂一起睡。”
越是乖巧稳重的孩子撒起娇来与平日对比越强烈,就越让人无法抵抗,殷却暄搂着小小的孩子,眼巴巴的看着姬亥。
姬亥不由得怒火中烧,尤其看见姬桓隐晦挑衅的一笑,就知道自己是被反将一军。小崽子人不大,心眼倒是不少。
“满满,天这么晚了,朕也没地方睡觉。”姬亥深呼一口气,继续温柔道,不忘稍稍带了些委屈和失落。
殷却暄心软,当即向床里挪了一大块儿地方:“陛下若是不嫌弃,就和臣妾一起罢!”
姬亥嘴角的失落僵住,皮笑肉不笑的看向两个孩子,姬郦被吓得眼泪汪汪,又不敢哭出来,姬桓也心里毛毛的。
四个人并排躺下,姬亥与殷却暄之间隔着两个人,恍若天堑。姬亥睁着眼睛,浅色的眸子盯着头顶浅色的帷幔,不就就听见身侧此起彼伏的均匀呼吸声,他转头,冷冷看向睡得香甜的两个孩子。
奶嬷嬷小心翼翼的从姬亥手里接过孩子,恭敬的告退,方才走了两步,只听见姬亥声音幽森:“别让他们今晚再过来了。”
奶嬷嬷忙得诺诺称是,倒着退了出去。
姬亥得偿所愿,又皱了皱鼻子,嫌弃床帏之间尽是小孩子留下的奶腥气。
他侧躺在殷却暄身侧,用指尖将她散在额前的发丝挑到耳后。
殷却暄早已习惯与他同床共枕,三月夜里还有些凉意,姬亥甫一贴近,她便缠了上去,两条白藕一样的胳膊绕在姬亥脖子上,凉丝丝像是上好的玉。
姬亥怕她凉着,把她的手拿下来换作环着他的腰,又将人搂紧了,埋头在她脖颈间深吸一口香气,满足的轻轻咬了咬她的嫩肉:“小混蛋。”
殷却暄也听不见,只是觉得睡得更舒坦些。
殷却暄和姬亥一大早是被孩子的哭声吵醒的,姬郦满脸泪水,皱巴着小脸抱着自己的小被子跑进寝殿。
姬亥被哭得头疼,表情如丧考妣,恨不得把人撕了,冷眼看向身后跟着的奶嬷嬷。
奶嬷嬷苦着脸,小郡主非要找皇后娘娘,她就是个奴才,也拦不住啊!
最后姬郦小脸哭得通红,一边打着哭嗝一边抱着殷却暄的脖子,眼睛却是怯怯的看向姬亥,她害怕这个表兄。
姬亥一看时辰,合着比他平日上早朝还早起了一个时辰,外头天还是灰黑色蒙蒙白气笼盖的,心情愈加不爽利。
殷却暄就算是喜欢小孩子,也觉得有些精神不济。
好在没多久,华阴公主就派人前来将姬桓和姬郦接走了。
对着姬亥和煦但是包藏阴森的目光,姬郦和姬桓实在吓得说不出口想要继续留下来的话。
一早的折腾,二人也没了睡意,起身洗漱穿衣,宫女宦官们一批一批来往如云,忙碌却不失秩序的伺候二人。
今日起的太早,还能赶在早朝前用上早膳。
姬亥给殷却暄夹了个虾饺,斟酌着开口:“满满。”
殷却暄脑袋昏昏沉沉的咬了一口虾饺,想着一会儿再去补一觉,冷不丁听姬亥叫她,下意识应着。
“太子的事儿,先缓缓罢,养个孩子着实不易。”早前是他草率了,想着与满满生个孩子,有他们二人的血脉,但就昨夜一事,他心里有些阴影,甚至不想让孩子早早出生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姬郦撕心裂肺的哭声,彻底对小孩子打怵了。
殷却暄本就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听姬亥一提,便也点头赞同。一顿早饭殷却暄吃的没精打采,姬亥揉了揉她的发,让她再去补一觉。
他今日一定要带着满满去逛一圈皇宫!
待到下了早朝,江从将打探到的消息传给姬亥,从宫内买珍珠粉的不是一般人。
若不是暗探拍着胸脯保证,江从万万是想不到来人竟是此等身份。
“陛下,您说他们到底是打着什么意图?这贸然来建康,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树大招风,什么人都来了,。”姬亥冷哼一声,浑不在意,这些人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姜太后悠闲的睡到日上三竿,才不紧不慢起身洗漱更衣,姜暖月亲自在一旁侍奉,姜太后看着她觉得烦,挥手让她下去,别脏了自己地界。
“你往后不准踏足哀家这儿,省的哀家看你心里膈应。”姜太后不给她一点儿面子,冷冰冰开口,
姜暖月听闻此言,白净的面皮涨红,眼眶里泪珠打转,欲掉不掉,惹人怜爱。当即福了一礼,脚步飞快跑了出去,心中恨意更甚,她一定要成为人上人!
姜太后既想要马儿跑,让姜暖月为她所用,又不给马儿吃草,每天对姜暖月呼来喝去,天底下哪有这么美的事儿,也不怕遭了反噬。
“太后娘娘,昨日华阴公主在凤和宫一个下午,夜里郡王和郡主留宿凤和宫。”
姜太后一听,当时怒极:“放肆!她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嫂子!都来宫里了,不见得来隆寿宫给哀家请个安!”
宫人低头静默不语,您两人还是不见为好。省的回头打起了,他们这些奴才还要遭殃。
早朝时候,众臣明显感觉到圣上兴致不高,一个个只捡了重大事项言简意赅的汇报。
姬亥对这些大臣有眼力见表示略微宽心,顺便心里问候自己那惨死的父皇天上安康。若非他父皇在位时把这些大臣吓破了胆,他们也不会这么有眼力见,自然姜家那一众除外。
姜家家主姜太尉姜齐修上前一步,略微拱手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姬亥预感不是什么好事,当即扶着额头:“朕有些乏了,姜太尉若不是什么要紧事,便拟了折子递上来罢。”
江从机灵的配合,高喊退朝。
姜太尉年近知天命之龄,但依旧儒雅俊美,眼下俊美的面容微微扭曲,他在朝上呼风唤雨几十年,就算是先帝还在,也不曾如此轻视过他,姬亥这个黄口小儿怎敢?
姬亥暗地里勾唇一笑,生气了?就怕你不生气呢。
辛幼娘昨日当着华阴公主和郡王郡主的面不好说,今日得了机会,才忧心的提醒殷却暄道:“娘娘,昨日一见小郡主,果真是与您长得极像。”
“?”殷却暄睁大眼睛,不解的看着辛幼娘。
辛幼娘想了想,方才直白道:“不是一般的相似,就像是从您脸上拓印下的来的一样。包括小郡王,也与您有些相似,仆下瞧着,与宣王更像些。”
殷却暄愣了一会儿,忽然弹起身来,抓着辛幼娘的衣袖:“幼娘,你是说?”
“也不一定,世上毫无血缘却长得相似的人多的去,也许只是巧合,华阴公主对外不是说郡王与郡主是她抱养的孩子吗。这一切不过是仆下私心里瞎想的,只是不吐不快。”辛幼娘皱眉忧愁道,若小郡王和郡主当真是宣王的子嗣就好了。
殷却暄有些失落的坐了回去,口中喃喃:“兴许是华阴公主专门领养与哥哥相似的孩子,万一想岔了。”
辛幼娘暗恨自己嘴欠,虚虚打了自己一巴掌,劝殷却暄过去补觉,省的一整日都没精神。
只是不等着殷却暄去寝殿,隆寿宫就来人传旨,姜太后让殷却暄过去一趟,殷却暄因睡眠不足而成浆糊的脑袋反应慢了半拍,隔了许久才点头。
殷却暄格外担忧,太后单趁着陛下上朝的时候召她过去,恐怕来者不善。
“陛下还在上朝,不若传信去给华阴公主?”皎皎在一旁出主意,陛下上次说,若是太后再召皇后过去,可去求助华阴公主。
殷却暄摇头:“不了,不能总是麻烦公主,陛下和公主总有护不到的时候。就算太后娘娘想要难为本宫,本宫好歹也是皇后,她再是过分也不能要了我的命。”
辛幼娘只好让人守在太极殿前,等着陛下一下朝便通禀给他。
姜太后强硬惯了,也不会什么迂回曲折,打算直截了当的把姜暖月塞给姬亥,但是姬亥那个小畜生心眼多,她斗不过,只好转而让殷却暄来一趟。
殷却暄给微微福身请安,姜太后抬手让她免礼落座。
她心里暗中嘀咕,太后娘娘是这样和气的吗?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姜太后伸出纤纤玉指,指了指下头站着的姜暖月,语气慵懒散漫:“皇后你瞧瞧这个怎么样?”
姜暖月上前激动的给殷却暄行礼,眼中有湿意流转,浑身发抖:“给皇后娘娘请安。”
殷却暄看不清,眯起眼睛,不清楚姜太后的意图,心中犹豫一番,试探的开口:“颇为端庄。”
姜太后忍不住冷哼,心里腹诽“皇后你是眼睛不太好罢,这能瞧得出端庄?分明烟视媚行!”,她转念一想,殷却暄的确眼睛不好。
姜太后尴尬的清咳几声:“她生的还算清秀,又是姜家的女儿,哀家打算把她放在皇帝身边伺候,皇后你看着给个位份。”
殷却暄一噎,没想到姜太后这样直白武断,她和姬亥还没说打算把人留下来呢,太后就让给个位份了,又特意强调这是姜家的女儿,那这位份还不能太低。
殷却暄瞥了一眼规规矩矩站在下头的姜暖月,想起姬亥似是不怎么满意姜家,于是老老实实道:“太后娘娘,此事臣妾不能擅自做主,还是要陛下喜欢才行。”
心里却已经想着该给姜暖月什么位份了,反正她又拧不过太后,回头若是姬亥不满意,大可都推到太后身上。昭媛?若是姜家的女儿实在低了点儿罢,昭仪?或者妃?
姜太后没想到殷却暄颇为能搪塞,当即有些不满:“你是皇后,后宫里的事儿都归你管,理当为皇帝广选妃嫔。”
“臣妾愚钝,初掌宫闱,许多事儿还不清楚,尚且要仰仗陛下照抚。”殷却暄听出太后语气中的不满,她心里慌慌。
姜太后欲要发怒,却不料姜暖月扑通一声跪下。
殷却暄听得心惊肉跳,这一跪结结实实的,得多疼啊。
只听见姜暖月凄凄婉婉的冲着皇后哭道:“皇后娘娘,臣女愿意侍奉娘娘身侧,不求名分,但请娘娘成全。”
姜太后心中暗叹,不愧是小娘养的,鬼心眼就是多,若是伺候在殷却暄身边,总能见到皇帝,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比空荡荡有个妃子的名号压根儿见不着皇帝的面要好得多。
只要是姜家的人,皇帝恐怕都不肯看一眼,别说临幸了,跟着殷却暄的确是个尚佳的选择。
只是,这小蹄子哭得梨花带雨,欲拒还迎,娇媚成这样给谁看?皇帝也不在,难不成你是要勾引皇后?可惜人家皇后眼睛不好,也瞧不清你!
殷却暄被她哭得毛骨悚然,刚想开口拒绝:“太后,臣妾……”
姜太后打断她的话,武断专决把人塞给她:“行了,既然她愿意伺候皇后,那皇后你便给她个名分,让她去贴身伺候你罢。”
殷却暄一脸懵的带着人丛隆寿宫里出来,太后没刁难惩罚她,就单给她塞了个人,就算这个人别有用心,也比她预想的结果要好多了。
“皇后娘娘,奴婢今后就是您的人了,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还请娘娘不要怜惜奴婢。”姜暖月娉娉袅袅的站在殷却暄身侧,抽抽噎噎道,语气真诚。
殷却暄觉得这话越听越不对劲儿,她又见不得女人哭,当即拿了自己的帕子给她擦脸。
姜暖月接了帕子,也不用其擦脸,只收在袖子里,哭得愈发凄婉。
“娘娘,仆下扶您。”姜暖月伸手殷勤的伺候殷却暄。
皎皎因着姜暖月是姜太后给的人,没什么好脸,反正现在这姜姑娘和她一样都是奴才,也不用分什么尊卑,当即仗着自己高挑健壮把人挤了个踉跄。
辛幼娘虽沉稳些,但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对着姜暖月,这姜姑娘来皇后身边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不就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勾引皇上,然后飞上枝头变凤凰,最后把皇后娘娘挤下台,让姜家再出一个皇后吗?
他们一定严防死守,不给这个小蹄子半点机会!不能拒绝太后,还不能防着这一个小蹄子了?
姬亥下朝后得了消息就急忙去了隆寿宫,半路就碰上殷却暄的辇车,见她全须全尾的回来,只是精神恍惚,还算放心,便与她同乘一辇,一起回了凤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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